[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是缘,是劫
见慕词安一点就通,颜言感慨:
“不愧是榜眼郎,有智慧!这阵法不知能撑多久,将她擒下,连夜押送天梵寺。”
不久后,白露儿被浸染过天敌之血的法绳捆绑,囚于贴满黄符的铁笼,被府内官兵,送往天梵寺。
已是宵禁,通往城外的长街,被火光照亮,一众人马悄然疾行,避免侵扰百姓,造成恐慌。
颜言因不会骑马,与慕词安同乘一骑。
她十分自然地坐在慕词安身前,并无窘迫。
反观慕词安,已是耳根泛红,双臂虚圈过颜言,脊背如松,略显后仰,轻轻拽着缰绳。
“此举虽于礼不合,但慕某……荣幸之至。”慕词安轻声道,“颜小姐放心,此行定当稳妥。”
若非马车较慢,且颜言身戴天梵寺住持所赠手串,当真能抵御妖邪,她亦不愿行此暧昧之举。
“慕大人,你正直心善,或恐被其蛊惑。”颜言解释,“有我在,无论那兔妖说什么,绝不会让你受其蒙蔽。”
慕词安笑道:“那慕某,便多谢颜小姐,定我心神,护我周全了。”
“慕公子!”囚车内的白露儿悲痛欲绝,“你当真忘了,三年前……曾于山间靶场,救下的那只白兔吗?”
慕词安闻言,略一思忖,隐约回想起慕家没落后,依旧与先前同窗学习六艺。练习射艺时,一只偷食鲜荔枝的白兔,忽而窜入围场……
公子哥们见状,顿时兴致勃勃,纷纷张弓,哄笑着要以这“活靶”赌一局,射中白兔口中衔着的荔枝为胜,彩头便是……由几人家族联手趁火打劫,即将被盘剥殆尽的一处慕家产业。
哄闹声中,慕词安眉目冷峻,手中长弓,早已挽如满月,羽箭疾驰而出。
——他精准射中白兔所盗的一串荔枝中,最为饱满的一颗,且白兔毫发无伤,安然逃离靶场。
在慕词安的记忆里,印象最为深刻的,当是在众公子哥惊愕的目光下,自己那句掷地有声的“承让”。
见慕词安略有失神,颜言心知,白露儿所说,当有其事。
可是,即便二人是《聊斋志异》中的男女主,她亦不为所动。毕竟,这白露儿行事乖张,几度害人性命未遂。哪怕自己成为棒打鸳鸯的“法海式反派”,她也容不下这兔妖。
未及颜言开口,慕词安回道:
“我没忘。”
白露儿瞬间目露期许,却见慕词安态度冷漠,继续道:
“当年之举,并非为你。更何况,你身为妖异,自赋神通,当是凡兵难伤。无论是谁射出那支箭,或偏或中,是恩是仇,于在下而言,往事已矣,不过尘埃。”
白露儿目中的最后一丝微光,当即熄灭。
她向囚车前倾身,试图离慕词安近些,红唇翕动,却没再发出任何声音。而后跌坐于车内,似哭似笑,目光中,只余痛苦与茫然……
见状,颜言没再出声。
天光熹微,众人抵达天梵寺。
住持似是未卜先知,已带领几名僧人,候于寺门前。
“阿弥陀佛。”住持双手合十,“为安四方人心,此事,不宜张扬。还请各位施主,止步于此。将此妖,交于老衲便是。”
“大师,”颜言跳下马匹,行至方丈不远处,“您先前说的话,我好像……有些懂了。”
说着,她微微晃动腕间念珠,向方丈致谢:
“多谢您赠予法宝,助我逃过此劫。至于这兔妖……”
方丈垂目,声如古井无波:
“风雨将至,是缘,是劫,皆在一念。施主颇具慧根,且胆识过人,日后造化,非老衲可测。但望,珍重。”
“大师的意思是……”颜言不禁警觉,“我还有劫数?您也帮不了吗?”
方丈无声,却是默认。
颜言长叹,暂且不作他想,对方丈说道:
“此妖陷害于我,我已遣人去知会苦主,讲明前因后果。届时,若有人来此求证,还请大师,如实相告。您德高望重,必能使人信服。”
方丈略一颔首,随即示意身后弟子,将白露儿带入寺中。
直至寺门大合,白露儿只是怔怔望着慕词安,一言不发。
“慕大人,我们回去吧。”
颜言转身,看向慕词安。因其心性坚定、是非分明,颜言眼底的疏离淡去不少。
慕词安清晰地感知到她的态度变化,将她扶至马上,牵起缰绳:
“日出正好,山路难行。我牵马下山,你……坐稳便好。”
说罢,便引着马,放缓步速,向前走去。
颜言看向慕词安背影,坦然应道:
“慕大人光风霁月,品行高洁,令人折服。小女子,却之不恭。有劳了。”
慕词安只是微微侧首,唇角微翘,脚步未停。
随行官兵,皆目不斜视,护送二人下山。
途中,慕词安似是不经意间开口:
“颜小姐,可是因白姑娘……那兔妖处处为难,继而发现端倪?那日,你于花海忽然不见,可是,也因她之故?”
“慕大人聪慧过人,确实如此。”颜言回道。
慕词安轻叹一声,愧意难当:
“一切竟是因我而起,令小姐……受此无妄之灾……我……”
“慕大人无需自责。”颜言宽慰慕词安,“若非你的信任与竭力相助,定是难以制服那妖邪。”
慕词安停下脚步,回身望向颜言:
“颜小姐,亦是巾帼不让须眉。慕某平生,未曾见过如你一般女子。那兔妖外表虽与常人无异,可毕竟……是妖。小姐有勇有谋,词安,心折不已。”
他目光沉静,却难掩眼底炽热,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
“颜小姐,对于两家婚约……我,还是不愿放手。”
“慕大人,我……”
颜言方才出声,山间天色骤变,狂风乍起,大雨紧随而至,倾盆落下……
已是行至半山腰,山路因突如其来的暴雨,顷刻变得泥泞不堪,雨点密集,大雾四起,再是难行。
恰逢附近有一处回廊亭。
慕词安将颜言自马上接下,众人前去亭中避雨。
颜言与慕词安来到亭中,随行官兵皆于不远处的长廊修整。
两人衣衫尽湿,皆有些狼狈。
颜言衣衫较为单薄,雨水顺着发丝、衣角断续滴落,冰冷的衣裙贴在身上,勾勒出身形轮廓。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控制不住打着寒颤。
慕词安当即侧过身,避开视线,将自身外袍脱下拧干,反手递与颜言。
颜言谢过慕词安,接下外袍,披在身上。
望着亭外雨幕,她蹙眉道:
“大师说的风雨将至……不会单纯预示天气吧?”
话音方落,她便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闻言,慕词安缓缓转身,顺着颜言视线,望向亭外,笑道:
“若是如此,这天机,也未免应验太快。”
“是缘,是劫,皆在一念。”他重复着住持的谶言,踱步至颜言身侧,“颜小姐,风雨之前,在下所言,可否……斟酌一二?”
颜言扭头,正欲回答……慕词安连忙说道:
“当然,终身大事,答复不必急于一时。颜小姐当深思熟虑,无论多久,慕某,都会静候。”
可对颜言来说,感情之事,自当快刀斩乱麻,方能将彼此伤害,降到最小。
她沉默片刻,终是叹息……正要再次拒绝慕词安……
一阵狂风卷过,亭外崖壁,几株摇摇欲坠的桃花树上,仅剩的些许花瓣,被风裹挟,穿过雨幕,轻盈闯入亭内,围绕着两人打了个旋,翩然飘落……
亭内石板上,留下几抹绯红……
颜言望着这“不科学”的一幕,一时间,竟忘了回应。
这花瓣落入的轨迹,仿佛被精心设计,刻意烘托气氛……总之,完全不符合力学基本原理……
待她抬头时,对上的,却是慕词安动情的目光。
诡异的风、诡异的雨、诡异的“落英”……令她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能够冷静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可这一刻,所有的理智,被压抑已久的孤独、惶恐、无助淹没……
“凭什么……”她望着慕词安,强忍泪水,“凭什么是我!为什么逼我!我恨这个鬼地方!这本不是我的人生!”
她冲入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没入雨帘。
慕词安只是愣怔一瞬,踏着掉落在亭中的外袍追出时,已难寻颜言身影……
泪水混合着雨水,眼前已是看不清晰。
颜言猛地蹲下身,蜷缩成一团,将脸埋入膝间,任由雨水拍打着背脊。
不知何时,滂沱雨声渐歇,乌云悄然散去……
温暖而干净的阳光,轻柔地覆在她蜷缩的身躯上,渐渐驱散寒意。
一道修长的影子,轻声靠近……
纳兰汮停在她一步之遥处,将一件带着体温、干燥的外袍,小心翼翼,披上她依旧微颤的肩头。
“是你……”颜言声音冰冷,逐渐收敛情绪。
她缓缓站起身,背对着纳兰汮,将泪水擦干,继而转身。
她的目光,落在纳兰汮那张依旧俊美非常的脸上……那双曾经一见他便难掩笑意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漠然。
颜言抬手,将披在身上的外袍扫落,任由带着淡淡兰香、纤尘不染的素袍,跌入泥泞。
“神通广大的纳兰公子,”她淡淡开口,“为摆脱小女子纠缠,不惜呼风唤雨,当真煞费苦心。”
“我若再不识趣……”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锋利,“你可是要伙同那兔妖,乱我神智和记忆,将我逼疯?”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