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不当炉鼎

　　跟着元新知进屋，元青苏探出脑袋，往外一指：“你刚刚晒的书！”

　　元新知还在理衣服，听到这句话，狂奔过去收书。

　　他也是个老实人，从不麻烦元青苏做事，当然，元青苏也没有帮他的打算，而是蹑手蹑脚，尾随角落的虚影，跑到后院去。

　　“奇怪……”元青苏放轻脚步，四处张望，“这虚影怎么混进来的？”

　　他随手拿起一只水瓢，往缸里舀起满满一瓢水，再往走廊到处泼水。

　　水乃阴物，只要足够多，就能让虚影显形。

　　半晌，走廊靠近假石山的右边，出现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元青苏两步并作一步，急吼吼冲上前去。

　　虚影的面貌逐渐显现，包括它本身的样子。

　　上次雪天没成功，这下可让他逮到机会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元青苏定睛一看，脸色也如方才的天气由晴转阴，到最后化为惨白。

　　这虚影的样子，竟然是娄鸿禧。

　　怎么会是娄鸿禧？一个世界，两个娄鸿禧？

　　“你在奇怪什么？”幽冷的声音轻轻吹过元青苏耳边，“小世界的确不能同时出现两个一样的魂魄，但是……呵。”

　　呵呵。

　　呵呵呵。

　　冷笑在脑海里回荡——

　　但是他的魂魄，早就被我碾得稀碎了呀。

　　但是他的魂魄……

　　但是……

　　“啊——”元青苏捂住耳朵尖叫，“不要过来，不要！明无慈！从我的脑子里滚开！”

　　“青苏，你怎么了？”元新知扶起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的人，“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他来了。”元青苏讷讷道，“他来了，就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这儿哪有别人？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没有疯！你别把我当疯子！”

　　“我没有……”元新知脚步被迫一顿，低头，看向扎在他心口的刀，“青苏，你怎么会带这么危险的东西？”

　　说完，他直挺挺倒下去。

　　大雨浇到脸上，元青苏丢开刀，蹲下探鼻息。

　　意料之中的结果。

　　元青苏不知在对谁说话：“元新知死了，你满意了？”

　　“你在装什么？我的小炉鼎。”明无慈在他脑海里轻笑，“人可是你杀的。”

　　“是你刺-激我。”

　　“赖我头上？这不对吧。你在看到那块青苏玉时，就在想杀掉他了。”

　　一团黑雾化作人形，从血泊里拾起青苏玉。无瑕的青苏玉不沾污-秽，一点儿血渍都没染上，依旧晶莹剔透，完美无瑕。

　　明无慈把青苏玉放到元青苏的手心：“送给你了。”

　　就这么堂而皇之杀人越货了？

　　元青苏收好青苏玉，捡起刀，没有刺向明无慈，而是往自己脖颈划去。

　　明无慈早有准备，折断元青苏的手，将他整个人裹进黑雾里，迎着倾盆大雨一飞冲天。

　　而在黑雾之下，元青苏低头看到，雨水冲洗血迹，直到那滩殷红化开，消失，再无踪影。

　　“元青苏，又想以死来逃避吗？”明无慈厉声质问，“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那不叫逃避，那叫‘回到真实世界’。”元青苏不顾手腕疼痛，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道，“有意思吗？都是假的。”

　　“你就是这样定义这个世界的？愚蠢。”

　　“我知道，这是一个特殊小世界，和之前无慈道长的小世界有一些不同。比如幽冥山的一切来自真实世界，你能保留每一次‘轮回’的记忆。天庭只有一个，也是来自真实世界。”元青苏自嘲地笑了笑，“我就说司命不敢把真的往生世拿出来给人历劫，他这样设计是要做什么？”

　　“其实你是想问，我们要做什么吧。”明无慈挑破元青苏的小心思，“那你可要失望了，我和他们的目的不一样。司命那边，要么感化我，要么杀了我。而我的目的……只有好好折磨你啊。”

　　“你在这里给我的伤，又不会波及到真实世界。”

　　“是吗？只要你记得就行。”

　　明无慈不欲与元青苏多言，一路未语，将浑身湿透的元青苏带回幽冥山，丢到印象里那泡白骨的温泉里洗净。

　　是字面意义上的直直丢进去。

　　元青苏呛了好几口水，才淋了冷雨，又泡上温泉，右手还因腕骨断裂无力耷拉下来。

　　他想着，干脆借机溺毙逃离，可明无慈好像看出他的想法，等他几乎要窒息时，大手一捞，把人捞上岸来。

　　小炉鼎紧闭双眼，浑身发-抖，连呼吸也不敢用力，可怜得紧。

　　“别装。”明无慈拍了拍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醒醒。”

　　元青苏勉力睁眼，朝明无慈勾了勾手指：“来。”

　　明无慈凑近，那句“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儿”卡在喉咙里，便迎来一脸血沫子，而怀里那人还冲他笑：“你觉得我在演？这具凡身可不是石头做的，你觉得我在演么？”

　　“元青苏，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你只需要相信一件事，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元青苏无力支撑，晕了过去。明无慈给怀里的人换好新衣，放回房间里锁好。

　　的确是凡身，这般脆弱，明无慈擦掉指尖的血，又皱着眉，把红色抹在元青苏的嘴唇上，擦开，配上苍白的脸色，竟显出几分诡异的美感。

　　“好啊，请仙君，再杀我一次。”

　　不知这道声音来自哪里，元青苏缓缓睁眼，面前是随风摇曳的仙泪花，风声呜咽，如同号哭。

　　青苏仙君不耐烦地提起剑。

　　这是他的佩剑，以玉石精炼而成，缺点是易碎。

　　拿一块玉作易碎的剑，桃花仙都笑他在搞什么名堂。青苏仙君只道：“我本就是掌玉的神仙，拿玉做剑，很奇怪么？”

　　青苏仙君此番话掷地有声，天帝一瞅，正好，给他派了个活干：“爱卿是玉仙，就去把幽冥鬼君占的青苏玉山收回来吧。”

　　俗话说祸从口出，这不，他本该在仙殿悠闲喝酒，就因为这把剑，跑来这荒山野岭收这野鬼君。

　　剑指站在花海里的幽冥鬼君，青苏仙君想了好一会儿这死鬼的名字：“明无慈是吧。堂堂鬼君莫要血口喷人，你我第二次见面，本君上回跟天兵天将过来看个热闹，哪有杀你的意思？”

　　“仙君阁下贵人多忘事，本尊不勉强。”明无慈两指夹住剑锋，轻轻一撇，“你用这把剑，杀不死我。”

　　“为何？”

　　明无慈不语，元青苏反应过来，要论实力，幽冥鬼君与青苏仙君不相上下，不至于天界与地府合作都杀不了这野鬼君。

　　看来是杀得了，但也杀不死。

　　青苏仙君道：“但你也会痛吧，凝聚鬼魂也要花时间吧。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把青苏玉山让出来，本君再给你寻个山头。成不成？”

　　“原来你知道我会痛啊。”明无慈微微歪头，“你这个交易听起来很划算，但是，本尊不同意。”

　　“为什么？你有病？”

　　“这可不是谈判的态度。”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以现在杀了你，再拿回青苏玉山。”

　　“好啊，那你杀我吧。”

　　明无慈握住青苏仙君的手，分明是玉做的剑，却锋利异常，随着明无慈一步步向前，剑锋彻底没入他的心口。

　　没有血。

　　他没有心。

　　青苏仙君拧眉收剑：“疯子。”

　　他转身欲走，却听明无慈留下一句遗言：“把我埋那个坑里。”

　　“不埋。”

　　青苏仙君腾云驾雾，转了好几圈，莫名回到原地，面前只有白骨一堆，还有刚刨出来的坑，歪歪立着一块木牌——

　　吾夫无慈。

　　咦惹，好肉麻。

　　青苏仙君撩起袖子，拾起白骨，丢进坑里埋上：“好了，满足你的愿望了，别给我弄你那个鬼打墙。”

　　坑里传来声音：“木牌歪了，扶一下。”

　　忍住把那堆白骨拉出来挫骨扬灰的冲动，青苏仙君蹲下-身子，扶起那歪歪的木牌。

　　后面还有刻字？

　　青苏仙君低头一看，密密麻麻的，有些年代了，他凑近看清楚：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明无慈，大奸大恶，永堕地狱，莫入人间。”

　　青苏仙君蹙紧眉头，这是道家的禁魂法术，竟然如此歹毒。

　　但这禁术对鬼君无用，青苏仙君本不想管，却觉心中隐隐作痛，折返回来，将那刻字抹去。

　　“骂的也太难听了，鬼君大人不擦是有受虐倾向？”

　　土坑沉默片刻，厉声骂道：“滚！不要你来擦！”

　　说话间，那刻字再次出现。

　　“还真有受虐倾向啊鬼君大人。”

　　青苏仙君拍拍身上的灰尘，召云飞远。飞啊飞啊，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元青苏听不清是土坑里的鬼在说话，还是抱着他的鬼在说话，两个声音在脑海里重叠：“不爱我，就彻底杀了我啊。为什么每次都要施舍给我一点儿幻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道他问了多少句为什么，最后都化为一句话在元青苏脑子里炸开：

　　“你真该死啊，元青苏。”

　　“你才该死。”元青苏揉揉眼睛，撞进那双红眸里，哑声道：“啧，别拿你那副死人脸看我。”

　　“青苏仙君好大的脾气，莫不是忘了如今身份？”明无慈端起一碗药，强制喂元青苏喝下，“做梦了？”

　　元青苏抢过碗，一饮而尽：“梦到第二次讨伐你的事了。忘了许多，如今品味其中细节，才发现你脑子早就有问题。”

　　“呵呵。”明无慈擦去元青苏嘴角药渍，“可仙君做过什么，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那你知道我回去做了什么吗？”

　　“想拿回玉山的执掌权，却发现幽冥山本来就有你的名字，对吧？”

　　“对。我不知原因，他们说我与鬼君勾结，让我要么感化你要么杀了你，将功赎罪。”元青苏轻揉眉心，“可是，幽冥山本就是你的啊。”

　　“但你是我的郎君啊，仙君。”

　　“胡说八道，现实里本君可没和你成亲。”

　　“都说了仙君记性不好，那就劳烦仙君再和我成一次亲吧。”

　　元青苏却气笑了：“这也不是现实世界啊，你要与炉鼎成亲？”

　　“对啊，婚礼就在明天。”明无慈自顾自道，端碗关门，“准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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