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股】毒蛇

　　在孟榆望向东宫之时，江归舟正在右春坊办公。
　　他从舍人案房要来了右春坊近两年的账本，从院舍修缮到笔墨纸砚，每一笔开支都记录在案。
　　虽然看不到整个东宫的收支情况，但一个右春坊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江归舟看着账本上的数字，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用纸笔草草记下每样物品的采买价格，江归舟将账本还了回去，继续正常工作。
　　然后他就等来了一位略有些意外的客人。
　　“方大人若是有事，派人将属下叫去即可，怎劳您亲自来一趟呢？”江归舟赔笑道。
　　方白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江大人处理事务可还顺手么？应该不打扰你吧？”
　　“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打扰？”江归舟口中奉承着，心里却有了些预感，“属下有些事情还不甚熟悉，不知大人可否指点一二？”
　　“何事？”方白道。
　　江归舟将案上一份已经起草完底稿的黄麻纸递给方白：“这是周舍人与李舍人草拟好的令书，理应由属下审查。但属下对东宫文书的章法不谙熟，只得一边查书一边审核，大人可否教导属下一番？”
　　方白仔细看了看这份令旨底稿，内容是修缮东宫某处屋檐破损的房舍。
　　“嗯，这份令书并没有什么问题。”方白道，“周、李都在右春坊供职多年了，很少出纰漏。不过江大人还是要多熟悉熟悉公文章法，以免出什么岔子。”
　　“是。”江归舟点头应道。
　　方白又示意了一下案上另一份公文：“这是什么？”
　　江归舟赶紧递给他：“这是家令寺送来的，今春汤沐邑籽种、农具的采买支出详禀，属下本打算审核完令书便给大人送去，想不到大人先来了。”
　　方白接过文书看了两眼，放回案上，不置可否，却忽然道：“听说江大人今日还查了右春坊的收支账本？”
　　江归舟心下一动，面上却不显：“大人明察。属下想着，既要审查修缮用度，总得知晓往年惯例，才不敢妄断，故而找来参阅。可是有什么不妥？”
　　“非也。江大人用心是好的。”方白闲聊般笑道，“这东宫说小倒也不小，这么些人，里里外外的开销用度，看似琐碎，实则千头万绪，有些惯例年深日久，自然有它的道理。”
　　方白说着拍了拍江归舟的肩膀：“江大人年轻有为，前程无忧，实在不必将心思耗在这些陈年烂账、琐碎开支上。殿下任命你为右春坊中舍人，是看中你的才学见识，至于这些俗务，自有下面人按‘惯例’处置妥当。”
　　说罢方白一顿，见江归舟垂眸不语，似是听进去了，便又语重心长道：“当然，主持一坊事务，劳心劳力，清苦也是有的。咱们东宫不会亏待真正做事的人，只要你这边‘顺畅’了，下面的人懂事，该有的‘辛苦酬劳’，自然也会体面地奉到你面前。你我同殿为臣，互相提携照应，岂不比你一个人对着些死账本琢磨要强得多？”
　　江归舟眼睫微颤，低头道：“大人说的是，属下受教了。”
　　方白满意点头：“江大人是聪明人，这其中的道理，一点就透。往后有什么难处，或是不明白的‘惯例’，随时来问我……”
　　送走方白，江归舟坐在案前，半晌，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叫来下属将拟好的令旨送去左春坊，江归舟走出案房，对门外的东宫仆役道：“若有哪位大人来找，就说我去詹事府了。”
　　仆役应道：“是。”
　　江归舟去找了一趟齐文元，赠予对方一块锦盒盛着的新墨。
　　“这是玄圭斋所制松烟墨，属下前些日子偶然得到，一直舍不得用。昨天看了大人的墨宝，觉得这墨或许配得上大人，所以想着送给大人，希望大人别弃嫌。”
　　这墨品质上乘，虽然还够不上收藏，但无论书画皆适宜，齐文元便欣然笑纳了。
　　从詹事府出来，江归舟并未直接回右春坊，而是绕路去了家令寺。
　　东宫低级官员调职较为频繁，江归舟在家令寺旁敲侧击一番，得知家令寺如今负责采买的官员里，有好几个都曾在右春坊任职。
　　呵。江归舟嗤笑。
　　.
　　这日黄昏，江归舟以探病的名义来到安阳侯府。
　　迈入楚未的小院时，一只半大的狗崽欢快地扑出来，两爪搭在江归舟膝盖上，尾巴摇成了蒲扇。
　　江归舟笑着摸了摸狗头：“平安？”
　　小狗汪汪叫了两声，高兴地在江归舟身边跳来跳去。
　　楚未从书房里出来，看见这一幕笑道：“它整天就盼着你来。”
　　江归舟拿出路上买的肉喂给平安，小狗当即忘了旁边两人，欢天喜地地吃起来。
　　这只小狗是江归舟捡的，因为当时住在太学里不便，就让楚未带回侯府养。这狗天生亲人，尤其亲近江归舟，每次江归舟来侯府都要缠到他给食物为止。
　　江归舟摆脱了粘人小狗，又塞给楚未一油纸包甜点：“好些了吗？”
　　“早就好了。”楚未拉他进屋，“本来也没什么事，不过借口多告几天假罢了。”
　　说罢楚未叫来小厮，吩咐道：“你去和厨房说，我有客人，今晚我屋里单独备晚饭。”
　　楚未尚未成婚，按照安阳侯府的规矩，他平日若是回府，是要和祖母、父亲、主母一同用饭的。
　　江归舟笑道：“你要留我吃饭？”
　　“都这个时辰了，我要是让你回家吃饭，可就太不符合待客之道了。”楚未笑道，“而且你来的正好，刚好给我个借口不用陪老头子他们。”
　　安阳侯姬妾、子女众多，楚未的母亲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侍妾，二十年来母子俩从来不受重视，只是近两年楚未即将入仕，这才得到了父亲与长兄的关注。
　　楚未自小不曾受到生母以外的家人的关怀，纵使如此还必须对主母喊“娘”，而他真正的娘却只能称呼“姨娘”。不过江归舟清楚，楚未并无怨恨。
　　有情才能有怨，楚未对这些家人并无情义，自然更无怨气。
　　江归舟拍拍楚未的手：“我找你是想问些事情，你的铺子和东宫可有买卖生意？”
　　“你指采买方面的话，有的。”楚未道，“东宫要的东西讲究，京城能供货的商户不多，很多都是我铺子里送进去的。”
　　江归舟想了一下楚未涉足的产业：“你铺子里能给东宫提供的货，市价都是多少？”
　　楚未想也没想便说了价格，江归舟一挑眉：“没宰东宫的人吧？”
　　“我哪敢啊。”楚未笑道，“只有给你打折的。”
　　江归舟哼笑道：“可是东宫账本上记的价格比市价翻了两倍啊。”
　　楚未也挑起眉：“数量呢？”
　　江归舟笑道：“不多不少。”
　　看来以次充好和做假账的罪名是坐实了。
　　楚未笑道：“我明日把铺子的账本给你？”
　　“不急。”江归舟道，“本季采买结束后我一起上报。”
　　楚未看了看他的神情，了然：“已经知道是谁了？”
　　江归舟将今日方白之事详细讲了一番，楚未听得笑道：“他已经知道你有所察觉了，这次采买还会贪吗？”
　　江归舟笑道：“那他大可以私下叫停采买的人，本季安安稳稳过去就是了。既然还来敲打利诱我，就证明不想停。”
　　楚未点头道：“这位方大人是镇国公门下出来的吧？光一个贪污的罪名可不够。”
　　“那是自然。”江归舟笑道，“这次不过是引蛇出洞。”
　　楚未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江归舟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院子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很快书房的门被敲响：“二少爷，厨房问是否传饭？”
　　江归舟放下手指，对他一笑。楚未也笑着点点头，对门外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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