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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布庄
次日清晨,顾青禾仔细收拾好自己,确保看不出连日奔波的疲惫,这才踏入锦绣布庄。
接待她的是留着山羊胡的钱掌柜,眼神锐利,透着丝丝精明。
看到顾青禾呈上的缠枝莲纹绣样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图样既保留了传统韵味,又融入了新颖的构图,枝叶缠绕间竟暗藏"福寿"二字,正是城里夫人小姐们追捧的新样式。
"小哥这画工,不简单啊。"钱掌柜捋着胡须"这里只有十张,县令大人的母亲下个月做寿,若是能凑成十二张绣样,每幅我愿出一两银子。若是只有这些,我也能给小哥八两。"
顾青禾犹豫片刻,接过了掌柜递过来的八两银子,并约定明天来送另两幅绣样,结清尾款。
寅时的县城还笼罩在未明的夜色中,只有打更人悠长的梆子声在巷弄间回荡。
顾青禾轻轻摇醒身边的苗苗,两人匆匆吃了些东西。
她将一个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塞进苗苗怀里。
"嘘——"顾青禾压低声音,指尖在唇边比了比,"我们该走了。"
几个时辰前,顾青禾从布庄回来后便坐立难安。
钱掌柜那双精明的眼睛总在她脑海中闪现,她总觉得事出蹊跷,稳妥为上。
卯时初刻,天色将明未明,是大多数商铺还未开门的时刻。
顾青禾拉着苗苗,沿着墙根的阴影悄步前行。
她们要去的不是钱掌柜约定的布庄,而是城西的马车行。
然而就在距离约定地还有两条街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几个提着灯笼的壮汉,拦在路口,正在查看过往行人。
"糟了。"顾青禾心中一沉,拉着苗苗闪进一条窄巷。
可还没等她们喘口气,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两个布庄的伙计提着棍棒,堵住了退路。
"顾小哥这是要去哪儿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钱掌柜踱步而出:“失约可不是君子所为。”
"掌柜这是何意?"顾青禾将苗苗护在身后,目光镇定。
"何意?"钱掌柜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东家本想今天亲自和顾小哥谈谈合作,却不料顾小兄弟不肯赏光。"
"掌柜误会了。"顾青禾大脑飞速运转,"我只是带小妹去城外上香,赶个头香罢了。"
"哦?"钱掌柜挑眉,"带着全部家当去上香?"他示意手下上前,"赵员外已等候多时了!"
"哥!"苗苗不安地紧紧抓着顾青禾的衣角。
顾青禾知道硬拼无用,赵员外绝不会善罢甘休,她拍了拍苗苗的手,示意她安心。
安石县的天空灰蒙蒙的,连月不雨让整个县城都笼罩在压抑之中。
顾青禾拉着苗苗的小手,穿过布庄前堂时,能感觉到妹妹的手心在微微出汗。
钱掌柜将她们引至后堂,这里与前堂的喧闹截然不同,青石板铺就的院落里,只闻得见隐隐的檀香味。
钱掌柜在门前停下脚步,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笑容,眼神却隐约透着几丝善意:“顾小哥,东家在里头等着。苗苗小妹……”
他看向苗苗,“随我去偏房歇歇脚吧,灶房刚蒸了糕点,还热乎着。”
苗苗下意识地抓紧顾青禾的衣角,小脸上写满不安。
顾青禾心头一紧,但面上不显,只弯腰对苗苗温声道:“跟钱掌柜去尝尝糕点,哥与东家谈完事就来寻你。”
她悄悄捏了捏苗苗的手心,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看着苗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钱掌柜走向偏房,顾青禾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被推开,屋内陈设典雅,檀香袅袅,与外面市井的喧嚣仿佛两个世界。
赵员外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皮白净,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穿着暗纹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面容富态圆润,即便不言语时,嘴角也自然上扬,带着三分笑意。然而细看之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听说顾小哥的花样是家传的?”赵员外开口,声音温和,一副体面人的做派。
顾青禾神色带着些许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抬首应道:"略通一二,混口饭吃。"
赵员外对仆役使了个眼色,小厮连忙将一副绣样铺在桌上。
那是一副未完成的百鸟朝凤图,线条流畅,构图新颖,却是是顾青禾在上个县城卖出的绣样。
"这是你画的?"赵员外的手指轻轻点在图样上,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几分,但眼中的审视却更加锐利。
顾青禾心中一紧,她知道隐瞒无用,赵员外的势力比她想象得大,坦然承认:“雕虫小技,让员外见笑了。”
赵员外轻笑一声,指尖点在图样一处精巧的构图细节上:“这般‘雕虫小技’,安石县可找不出第二人。想不到顾小哥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画工。"
他话锋一转,"听说你们兄妹是外地来的?如今这世道不太平,离家独自在外,难免艰辛。"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关怀,但顾青禾却敏锐地捕捉到话中的试探。
她谨慎地回答:"谢员外关心,我们还能应付。"
"应付?"赵员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微微眯起双眼,平淡的声调中却如结了冰碴,"北边不太平,南边路远,这安石县虽小,却也容得下你们兄妹。"
他刻意加重了"兄妹"二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顾青禾男装下的身形。
他转身面对顾青禾,又变得笑容可掬:"我赵某在本地还算有几分薄面,若你愿意,可留在我这布庄,如何?"
顾青禾心中一沉,她试图婉拒:"员外美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兄妹自在惯了,怕是难以久留。"
赵员外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但眼中的温度却降了几分:"小哥可知道,如今北面流民日增,盗匪蜂起?前几日,就有一伙流寇洗了城外的一个村子。"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若有若无的威胁,"你们两个少年人,无依无靠,若是遇上歹人......"
赵员外慢悠悠地斟了杯茶,话语如绵里藏针,“更何况,令妹年纪尚小,你忍心让她一直跟着你风餐露宿?顾小哥应是舟车劳顿多日了吧。”
“员外消息灵通。”顾青禾暗自握紧袖中的手,不卑不亢“却不知留下我们,员外想让我做些什么?又能给我们什么?”
“简单。”赵员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些许诱惑,“你只需专心作画,每月五两银子,供你们兄妹食宿。令妹也可在布庄做些轻省活计,总好过在外颠沛。”
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桌面,笑意中透出寒意,“至于自由……待局势安稳些,你们若还想走,赵某绝不强留。但若现在执意离开,外面兵荒马乱,万一出点意外,可惜了你这身天赋。”
利诱与威胁,交织在那张富态的笑脸之下。
顾青禾清楚,所谓的“绝不强留”不过是空头支票。一旦留下,再想脱身难如登天。
沉默在室内蔓延。顾青禾心念电转,她知道硬抗绝非上策。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赵员外,确保两人的安全,再图后计。
“员外既如此看重,我们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顾青禾抬眼,迎上赵员外的目光,“我们可以留下,但有三件事,需得说在前面。”
赵员外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镇定和谈判的勇气:“说来听听。”
“第一,我们仍是自由身,并非奴仆。我每十日交付一幅新花样,每月五两银子的酬劳需预先支取。”顾青禾语速平稳,条理清晰,“第二,舍妹年幼,需跟在我身边,由我亲自照料教导,不参与布庄杂役。第三,需为我兄妹提供独立的院落栖身,一日两餐不得苛待。”
她特意将“兄妹”二字咬得略重,同时观察着赵员外的反应。
她必须傲气难缠起来,试探对方的底线,也为日后斡旋留出空间。
赵员外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没想到她如此棘手。但越是如此,他越觉得这棵“摇钱树”值得留下。
他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好!有胆识!就依你。不过,若交出的图样不值这个价,或是有了别的心思……”后半句威胁隐去不言中。
“钱掌柜会为你们安排住处。”他端起茶杯,这是送客的意思。
顾青禾知道,第一回合的交锋暂时告一段落。她行礼退出书房,立刻被等在外面的钱掌柜引往偏房。
偏房里,苗苗正忐忑不安地坐在凳子上,面前的糕点一口未动。见到顾青禾,她立刻小跑过来,眼中噙着未落的泪滴。
顾青禾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示意,无须担心。
钱掌柜将她们带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小院,虽简洁,却干净。
“顾小哥,你们就先住这儿。需要什么,跟下人说一声便是。”钱掌柜态度客气,微微点头。
顾青禾注意到,院门虽无人把守,但院门外隐约有人影晃动。他们出入皆需有人“陪同”,实与软禁无异。
当西厢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顾青禾松开紧握的手,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痕。
她转身时,却意外地对上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
苗苗没有像在钱掌柜面前的慌张不安,而是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目光仔细扫过这个陌生的环境。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夜之间抽条的新竹,带着不容忽视的韧性。
“青禾,你看。”苗苗的声音很轻很稳。她指向窗外,“院墙东南角有一处破损,这几日若能摸清守卫换岗的时辰,或可一试。”
顾清禾微微一怔。她看见苗苗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但那双眼,却不再是最初那个紧紧依赖她的小女孩的眼神。
被卖的经历与连日的逃亡,像一场残酷的淬炼,在这个才十一岁的女孩身上刻下了些许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我们先歇息。”顾清禾按下心中的波动,拉着苗苗在榻边坐下。她从空间中取出一块酥饼,掰成两半,将稍大的那块递给苗苗。
苗苗接过,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窗。
“赵员外不会轻易放我们走。”她突然低声道,“今日他答应得越爽快,日后看守得就会越严密。”
这话精准得让顾清禾心惊。她看着苗苗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那上面还带着孩童的圆润,眼神却已初见锐利。
“青禾,”她轻声问,“如果我们逃不出去,你会不会怪我……拖累了你?”
顾清禾心中一痛。
她想起濒死醒来后看到的瘦小身影,这个世间,怕是只有苗苗会为自己的死亡所伤心了吧。
那个自己饿肚子,也给她省下一口米汤,因为她昏迷而无助哭泣的小女孩,如今竟会问出这样的话。
“从来没有拖累。”顾清禾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坚定,眼神异常明亮地望着苗苗“你是我妹妹,我们永远是一起的。”
“我还记得那几个人牙子的脸,”苗苗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异常清晰,“记得爹娘因为五两银子,就把我卖了,他们半哭半笑的神情,我总会梦见。”
“青禾,你教我识字吧,等我们逃出去,我想改个名字。”苗苗轻轻抱住顾青禾,泪水打湿了顾青禾的衣襟,那温热顺着布料漫延开来,像是一场迟来的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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