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五年我成了前任甲方

　　“怎么了？不要急，慢慢说，我在听。”宋群青有规律地轻拍沈小丽的后背，低声安抚。

　　他的声音轻柔，有让一切波澜平静下来的魔力，沈小丽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断断续续地向最信任的宋老师倾诉着：

　　“我姐姐被他爸爸关起来了……他不让姐姐高考……不让她上大学……姑父想让她嫁人，姐姐不愿意……姐姐在县里最好的高中，她成绩很好的，宋老师，你能不能救救她……”

　　沈小丽虽然年纪不大，语言不太连贯，但口齿清晰，宋群青很快从她的语言中提取了有效信息。

　　沈小丽的姑父想把女儿嫁人，把成绩很好的女儿关在家里，不让她去上学。

　　真是个人渣！

　　“小丽，你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吗？你姐姐的妈妈呢？”宋群青冷静地询问。

　　沈小丽点点头：“爸妈和奶奶都知道，但是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赶不回来，他们要把姐姐接到家里，但姑父不放人，还把奶奶推了一跤！姑姑……我没见过姑姑，我爸爸说她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姐姐很可怜。”

　　“宋老师，我们先把小丽送回家，然后去找沈奶奶他们问一下吧，大人应该知道的更多。”林霁明气愤地站起身。

　　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但有些怕小女孩的家里人担心，还是先送回去比较好。

　　宋群青点头，转身去门口取下挂着的手电筒，打着灯，带沈小丽出门，林霁明紧紧跟在身后。

　　果然，他们在路口遇见了四处张望的沈小丽奶奶，神色有些焦急。

　　老人家被手电筒的光亮打得眯起了眼，忽地见到宋群青牵着的小女孩，便也顾不上亮不亮了，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快速走来。

　　“小丽，你这丫头，怎么乱跑呢？这么晚去哪里了？”

　　沈奶奶因为摔了一跤，腿脚有些不便，但走得很快，还不忘和两人道谢，

　　“宋老师，小林啊，谢谢你们把她送回来，我快急死了！”

　　“没关系，她也是着急来找我，我已经说她了。小丽让我救她姐姐，您能和我说说怎么回事吗？”宋群青摆摆手，安抚道，神色严肃。

　　“造孽啊，当初就不应该让我的菊儿嫁给那个人渣！”沈奶奶叹了口气，打开门，示意宋群青和林霁明去屋里讲话。

　　她把沈小丽送进房间安顿好，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叮嘱她早点睡觉，然后回到前厅，讲起了一个不算俗套但足够悲伤的故事。

　　十七年前，沈奶奶的女儿沈菊嫁给了农户张保财，也算门当户对。刚开始两个人小日子过得不错，但好景不长，自从沈菊生下了一个女儿开始，张保财就露出了真面目。

　　他开始好吃懒做，还嫌弃女儿不能为他传宗接代，趁沈菊不注意，偷偷把女儿送给了县城一户姓郭的人家，换来了一万块钱。当天就在县城买了只老母鸡回来，炖汤喝，美名其约给沈菊补身子，好再给他生儿子。

　　当时刚生完孩子的沈菊本来就体弱，听到张保财得意洋洋、没有一丝愧疚的话，急火攻心，把鸡汤泼在他身上，竟被活活气死了。

　　“这么小的孩子，还这么小，他是怎么忍心的啊！”沈奶奶愤愤地骂道。

　　“我们打听了很久，想凑钱把孩子要回来，但是张保财怎么也不肯说，只说她过好日子去了。我有时候想，也对，离开了这种爸，应该确实是好日子吧……只是没想到，过了几年微微又被送回来了……”沈奶奶的神情更加难过。

　　那对姓郭的夫妻算是县城的文化人，多年无子，一直想领养一个，也不知道怎么被张保财找上的。刚把那孩子领回的时候，他们很开心，给她取名叫“郭于微”，于细微处见精神，寄予厚望，于是她也过了一段幸福的童年。

　　不知道是不是小于微带来的福气，多年无子，什么偏方都试过的郭夫人，竟然在领养的第五年怀孕了，生下了一个男孩，那时的他们很感激郭于微，于是对她更好了。但不知怎的，过了一年，县里的经济不景气，工厂破产的破产，倒闭的倒闭，夫妻二人双双下岗，实在养不起两个孩子。只好在一个下雪天，咬咬牙把小于微送回了八仙村，留下了一万五千块钱。

　　于是，郭于微又改叫了张于微。

　　“这孩子，生下来就开始吃苦啊！怎么大家都不想要她啊！”沈奶奶痛心疾首。

　　刚开始，张保财对这个一共给他带来两万五千块钱的女儿很是欣喜，觉得终于不是赔钱货了，想好好养着。连沈奶奶一家都快要被他骗过，以为他在沈菊走后就清醒了，也不再提什么接回自己家养。

　　只是，这仅有一丝一毫的父爱，也在他日渐变瘪的钱包中消散了。

　　一个懒惰的、一事无成的庸人，一旦得到一笔意外之财，就会变得更加贪婪，更加想不劳而获。

　　他开始去镇上赌博，赌红了眼就酗酒，稍有不顺心就对张于微非打即骂，只要她逃去外婆家，张保财就会连着沈奶奶一家一起骂。沈奶奶的儿子儿媳又在外地打工，无法及时赶回，张于微担心外婆和妹妹，咬着牙在这个家挺过了一天又一天。

　　等熬到了初中，舅舅舅妈打工寄回来的钱会留一部分给张于微上学用，而张保财这个人渣居然盯上了孩子的学费，不想送她去上学。后来还是因为学校老师亲自上门，用义务教育不上学犯法劝说，再加上村长出面担保学费，才让她在县里的寄宿制初中继续上学。

　　所幸张于微争气，这样糟糕的经历也没能磨灭她的心志，以全县前十的好成绩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进了最好的班级，奖学金能覆盖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寒暑假还打点零工帮衬家里。如果不出意外，她明年就能考入国内顶尖的大学，逃离这个令她痛苦了十七年的地方。

　　但是命运不公，总让挣扎着苦苦求生的人陷入更加艰难的绝境。

　　张保财不再满足于这些小钱，常年的赌博让他欠了些债务，于是就想把女儿嫁给隔壁村一户有钱人家的儿子。那是他赌友介绍给他的，因为听说他女儿聪明漂亮，给看了照片后那人表示妥了。隔天，他就收了十万元彩礼，马上去还了赌债，又添置了些用品，自己倒是享受去了。他用奶奶生病的理由把张于微骗回家，关了起来，不再让她去读书，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宋群青听完，沉默了，他变得异常冷静，大拇指指尖在食指和中指的之间了滑动了一圈又一圈，这是他思考的习惯性动作。

　　“告诉村长和王书记了吗？准备怎么办？”宋群青开口。

　　沈奶奶摇头：“我们已经麻烦村长和小王书记够多了，就先没告诉他们。小丽她爸妈明天就回来了，我们准备明天自己把微微救回来，看看能不能凑点钱把彩礼还上。”

　　她的面容看上去更加苍老，条条沟壑爬满眼角和脸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谁都知道，一个贫困农村的家庭，凑齐十万块钱哪有那么容易。

　　不同于宋群青的冷静克制，林霁明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知道骂了多少句脏话，不过顾及到在老人和宋群青面前保持良好的形象，骂的都是外语。

　　“宋老师，要不我们现在去把微微带回沈奶奶家吧，我还是觉得不放心。”林霁明原地转了几圈，又突然停下，低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宋群青，想找一个支持他想法的人。

　　宋群青停顿了一秒，脑子里过了无数个预案，朝林霁明点点头，又转头看向沈奶奶：

　　“沈奶奶，您放心，我们现在去把微微带回来，她一个小女孩留在那里，我怕有什么变故。我们先送她回家，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解决。”

　　“可是……”沈奶奶有些犹豫，但是又想到外孙女漂亮又倔强的眼睛，变得坚定起来，“好，那就麻烦你们了，我带你们去张保财家。”

　　沈奶奶领着二人绕过几条山路，来到了八仙村的东面，沿着小道走到倒数第二户人家，房子有些旧了，木头门栓已经发黑，门口还堆着没有扔的酒瓶。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里面的人应该还没睡下。

　　宋群青劝说沈奶奶回去无果，就让她在一旁远远看着，不要上前，自己带着林霁明去敲门。

　　“扣、扣、扣。”

　　木质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声音，宋群青是礼貌克制的。

　　但无人回应。

　　“扣、扣、扣。”

　　又是三声。

　　正当林霁明耐心告急，想要上前拍门时，屋里传来男人沙哑的骂声。

　　“艹，你妈的！谁啊？这么晚来敲门！来找你相好的啊！”

　　来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身酒气，脚步虚浮。脸是暗红的猪肝色，嘴角两道法令纹很深，眼里爬满红血丝。他的声音已经被烟酒腐蚀，变得又沉又哑，嘴里嘟囔着难听的叫骂。

　　“我是张于微的老师，她好几天没来学校了，我来确认一下。”宋群青不紧不慢地开口。然后从口袋拿出手帕，仔细地擦过每根手指，手帕上绣着几片翠绿的竹叶。

　　这扇门上的污渍让他忍受不了，就像它恶心人的主人一样。

　　“不都和你说了，她这个月请假吗？生病了！听不懂吗？”

　　张保财态度恶劣，似乎刚喝完酒，没有认出宋群青不是他女儿的老师，也或许是根本没在意过。

　　“学校有重要的事找她，必须现在就确认，我现在要带她回去。”

　　宋群青顾不上什么社交礼仪，往屋里走，一眼就看见那间上锁的房间，径直走去。

　　“妈的，你干什么？老子的女儿还轮不到你管！”张保财上前推搡，想去拉宋群青的肩膀，被站在他身侧的林霁明单手拦住。

　　林霁明用接近虚抱的姿势，在左侧护着宋群青，像是要把他拥入怀中，不过现在谁也顾不上这些。

　　张保财喝得醉醺醺的，脚步虚浮，被林霁明推了一个趔趄，正要骂，但看到他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和高大的骨架，窝囊地把骂声咽回喉咙。

　　大概是觉得张于微不配用好的，门上落的锁也锈迹斑斑，浮出一层棕红色的、恶心的碎屑。宋群青退后两步，身体下沉，重心移至后腿，收紧的肩胛骨和抬起下巴脖颈绷出的漂亮线条，让他的身体像一张缓缓拉满的弦月弓，优雅但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咚——”

　　一记侧踹，生锈的金属锁链连同门上木屑应声断裂。

　　呵，质量实在太差了。

　　门内的女孩闻声看过来，露出惊讶的神情。

　　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身穿印着宁安高级中学字样的外套，手里握着水笔，正趴在桌子上，就着昏暗的光线刷题。

　　是的，就算被关在房间，就算被人渣父亲卖了，她也不忘学习。

　　这是她的执念，她的理想，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放弃的事情。

　　“于微，我是你妹妹派来救你出去的，如果你相信我们的话，就跟我走。

　　“别怕，你姥姥在外面等你。”

　　宋群青温柔地看着女孩清秀脸庞上明亮的眼睛，伸出手，声音轻柔温和，像怕吓到小姑娘。

　　张于微定定地仰视着宋群青，房间外的灯光从他背后洒进来，在他眉眼处投下阴影，也为他披上一身毛茸茸的暖光。

　　眼前这人丰神俊朗，身上有光，是天神吗？她想。

　　“我相信你！”

　　张于微起身，拽住宋群青的衣角，脚步匆匆，跟着两个虽然陌生，但浑身充满安全感的人跑出家门。

　　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她想逃跑很久了。

　　月光冲破浓稠的云层，这黑暗再也关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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