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迷雾(三)
18.
赵祁晏骑着木马向后仰头,黑衣侍卫如松柏的身影倒映在他眼里。
“谢玄舟,你学剑学了多少年?”
被叫到的人顿了顿,收回了自己飘远的思绪:“九岁起至今,十二年。”
“十二年……”赵祁晏嘴里念念有词:“生肖轮回十二秋。十二个秋天呢,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啊。”
“我和哥哥从中宫搬出来也有十二年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呢。”
赵祁晏又问他:“你那把剑呢?你用了多少年了?怎么还这么锋利?”
谢玄舟淡道:“十二年。”
赵祁晏眯眼笑了笑:“那你还蛮念旧的嘛,一直都用这一把剑。是不是在你们这些江湖人眼里,剑就和你的朋友、或者亲人一样?古诗有云‘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舍不得换一把更新更好的剑,也是因为你没有把它当成物件,而是当成了伙伴吧?”
“……没那么复杂,”谢玄舟不明白他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赵祁晏解读出这么多虚头巴脑的意思来:“没有换的必要而已。”
确实有很多人追求所谓“盖世神兵”,豪掷千金乃至流血拼命,只为一把传世宝剑。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虚的,剑意不是死物,突破旨在修行。
不过他没兴趣和赵祁晏解释这个。空有珠翠满堂、聘狸奴都要用金镶玉项圈的二皇子,哪里会懂这些?
“那你这把剑是从哪儿来的?”
“师傅给的。”
“什么材质?”
“铁。”
“就是普通的铁吗?”
“是。”
赵祁晏瞪他:“跟你聊天真没意思,话都像挤出来似的。”
谢玄舟瞥着他,一言不发。
赵祁晏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抱着胳膊和他面对面站定,眼神从他佩在腰间的剑一路流转,最后与他对视:“等我哥哥给我寻把剑来,你教我习剑吧?”
谢玄舟挑眉:“教你?”
进宫时谢皇后身边过来给他打点的嬷嬷说,二殿下身弱,帝后疼惜爱子,自小就精心养着,因此其他皇子都是七岁入校场习武强身健体,唯独二殿下没有。
所以赵祁晏一个过了仲秋就要抱着汤婆子不离手的娇气包,估计连剑都拎不动,还想让他来教?
仅仅两个字和一个轻微的表情变化,便让赵祁晏读懂了谢玄舟没藏住的这一丝轻蔑,不服气道:“你少瞧不起人了,本殿下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听话,哪有你拿乔的份儿?”
若是先前,谢玄舟见了赵祁晏这幅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天家派头,心里只会徒增许多厌恶和不悦。但现在不知怎么的,谢玄舟竟然凭空觉得他这稚气未脱的样儿还有几分趣味。
于是他道:“我……卑职不敢,没有拿乔。只是还望二殿下仔细思量,学剑可不像插画煮茶,并不是件有雅兴、又轻松的事儿。”
谢玄舟少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赵祁晏面色稍霁:“本殿下又不是泥娃娃怕摔怕打的。君子言出必行,你只管教我便是。”
谢玄舟哼笑了一声,朗声道:“卑职遵命。”
还说自己不怕摔不怕打……可你怕疼啊。
“既然二殿下想学,那便不用等太子殿下的剑。”谢玄舟四下看了看,走到方才给赵祁晏做木马用剩下的一堆木料边,找了根长条形的木板。
他利落地拔剑,青锋破空而鸣,三两下将木条一端修出了个剑柄的形状,递给了赵祁晏:“现下便可。”
赵祁晏狐疑地接过粗糙的木剑,拿在手里掂了掂:“这么轻?你不会在糊弄我吧?”
谢玄舟随意将剑搁在一旁,将腰间剑鞘摘下来握在手里,“殿下初学,用木剑即可。”
赵祁晏觉得有道理,也来了兴致:“好吧,那咱们现在就开始。”
“行。”
谢玄舟跟着赵祁晏走到院里,隔着三步远的距离面对面站定。他抬眼去看满脸新奇的赵祁晏,嘴角勾起抹浅笑:“入门第一课,拿剑。”
赵祁晏歪头:“我不是已经拿着了吗?”
“是么?”
没等赵祁晏再张口,只听见“呼呼”两声风鸣,眼前细长黑影一闪,手里的木头剑“啪嗒”一声便掉在地上。
始作俑者的脚步都不曾移动分毫,挑衅似的将剑鞘在二指间绕花似的转了一圈,再握回手里。
谢玄舟想了想,说了个在他看来较为公道的时限:“两息。”
“二殿下第一日学剑,也不必有太高要求。两息便可。”
“只要二殿下能把这剑握在手里两息,今日便算学成了。”
赵祁晏这才觉得自己被耍了,一脚踢飞地上的破木条:“你拿我逗闷子呢!”
“卑职不敢,”谢玄舟憋着笑,面上仍是不显,平淡道:“不论身份,人人学剑第一步便都是从拿剑学起。”
“你也是?”赵祁晏恨不得也把他踹飞:“你当年学剑,也是被你师傅用剑鞘挑来挑去?”
“那倒没有。”
“你看吧!”
谢玄舟背手在身后,不卑不亢道:“我先是在燕荡山扫了一年山道,教我的师兄一开始用的是扫帚棍。”
他也学着赵祁晏歪头:“还是说二殿下——也想卑职用扫帚棍?”
“……你滚吧,”赵祁晏甩着披风,气呼呼地回寝殿去:“罚你去把鱼博士今天要吃的鱼肉里的刺全部挑干净!快滚!”
倒是不罚他掌嘴了。
谢玄舟规规矩矩地抱拳躬身,有板有眼的护卫礼硬被他做出一副剑客过招时的潇洒模样。
“谢过殿下。”
19.
既然是赵祁晏想要,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海里的月亮,赵祁旻也要认真思量一番架梯子和坐船哪个更可行一些。
是以即便赵祁晏的生辰在春日里,小寒刚过没两天,一个狭长锦盒就被送到了携芳殿。
赵祁晏刚从国子监回来,随手解了披风一扔,谢玄舟熟练地伸手接过搭在小臂上,动作自然而流畅。
“快让我瞧瞧!”他回来的路上就听说哥哥给他寻的宝剑已经到了,真是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回来。
绯云接过谢玄舟手上的披风,笑着抬手指了指屋中圆桌:“在那儿呢二殿下,太子殿下说这宝剑削铁如泥,让您当心点儿,叫谢侍卫陪您一起开。”
这可是他哥哥给他寻的宝剑,他才不想假手于人。好在谢玄舟看起来也并不感兴趣,只是照旧跟在他后头两步远的位置,抱着他那把用了十二年的剑。
赵祁晏一边拆锦盒,一边问一旁的绮罗:“哥哥怎么没过来?我还想跟他一起看我的宝剑呢。”
“回二殿下的话,太子殿下今日与太尉大人去西郊大营巡营去了呀,昨日晚膳时和二殿下您说过了的。”
“喔,”赵祁晏应了一声:“我给忘了。”
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柄玄青色的剑。赵祁晏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剑柄缠以深海鲛绡绳,触感温润不滑手,尾端嵌一枚墨玉,玉心一点血红。剑鞘触手微亮,隐隐浮现暗金色云纹。
他微微使劲儿,只听一声清脆铮鸣,剑身出鞘,澄澈如水。
赵祁晏欣喜,一双眸子亮亮的泛着星光似的,落在了谢玄舟眼底。
“你过来看看,”赵祁晏将剑拔出来,在手里比划了一下,转头喊谢玄舟:“我这把剑怎么样?”
谢玄舟不动声色移开目光,去看那把剑。剑身清冽光洁却不刺眼,敛藏些许锋芒,如蒙一层月华;剑脊挺拔笔直,两侧刃口薄如蝉翼。
确实是一把难得一见的好剑。
“不错。”谢玄舟中肯道。
赵祁晏挑眉:“仅仅是不错?你究竟识不识货啊?”
真是倒反天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皇子,竟然怀疑当今武林赫赫有名的青年剑客不懂剑。
所以谢玄舟没理他。
绮罗在旁道:“今日太子殿下的右卫率来送剑,特地传了太子殿下的意思,要奴婢一定要转答给二殿下。”
“太子殿下说,二殿下修身养性要紧,习剑练武倚重天资与苦修,二殿下身弱,切不可急于求成。”
赵祁晏刚刚在谢玄舟跟前得意完,转头就被哥哥泼了冷水,立马心情就由晴转阴,看起来蔫蔫的。
谢玄舟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赵祁晏羞恼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今日就要用我的无敢挡来和你比试比试?”
“无敢挡?”谢玄舟挑眉。
“对,”赵祁晏将手中剑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无敢挡,我给我的宝剑起的名字。”说罢他还看着谢玄舟,冲他抬了抬下巴:“你的剑叫什么?”
谢玄舟靠在一旁廊柱上,语气有些轻蔑:“二殿下,不是每个人都跟您一样有闲情雅致。”
在赵祁晏身边,只要是属于他的或者他感兴趣的东西,不论是会喘气儿的还是冷冰冰的物件,赵祁晏都要正儿八经地取一个名字。
比如携芳殿后里栽的粉芍药,叫“羞怯绫罗姬”;飞舞着采蜜的蜜蜂,叫“蜜官金翼使”,翩跹比翼的蝴蝶,叫“花贼玉腰奴”;而那只被赵祁晏当成宝贝闺女疼爱的橘黄狸奴,全名叫做“千百寻鲜鱼博士”。
今日赵祁晏得了一把宝剑,不消片刻竟然给剑也取了名字:“剑有剑意,那当然需要一个名字来唤。”
谢玄舟不屑,心想你一个不谙世事只知道瞎玩闹的小草包,还知道何为剑意?
赵祁晏似真似假地挽了个剑花,动作相当笨拙,并不算好看,但他一本正经地把剑背在身后,行了一个侠客礼:“在下良都千机客,手中剑名无敢挡。”
“噗……”
谢玄舟被他强装出的正经模样逗笑,咳了两声,十分配合地也抱拳:“赵大侠,有礼。”
等他说完这句话,才大梦初醒般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他难免懊恼,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会陪赵祁晏玩这种无聊又幼稚的游戏?
赵祁晏丝毫没发觉他的走神,在绮罗担忧的注视下,依依不舍地把剑收回剑鞘里,学着谢玄舟的姿势也把剑抱在怀中:“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给剑取名?”
“……为什么?”谢玄舟神情平淡,似乎刚才那个忍不住和他笑闹的青年是赵祁晏的幻觉。
“名字是伴随每个人一生的、最短的咒语。我取的名字,都是有含义的,”赵祁晏有些得意:“比如鱼博士,她爱吃鱼,我希望她能尝遍世间千百种鲜鱼的滋味,于是叫她‘千百寻鲜’,简单一点,就叫鱼博士。”
谢玄舟本不想搭话,但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深知赵祁晏为人——说话停顿时必须得时时得到回应,否则就要张牙舞爪地发脾气,更烦人。
于是他随口道:“她能尝多少种鲜鱼,取决于小厨房今日进了多少种,和她叫什么并没有关系。”
“可如果我不叫她鱼博士,别人又怎么知道她爱吃鱼呢?不知道她爱吃鱼,就可能会给她喂其他的肉,也就不会特地花心思去找鱼给她吃,”赵祁晏总是有他的道理,张口便能长篇大论一番:“所以她叫鱼博士,肯定比叫其他名字、或者没有名字时能吃到更多的鱼。这就是名字的意义呀。”
插入书签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这一个说法不是我原创,搜了很久来源只搜到最早来源于日本,其他的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