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锈

　　方絮记不清在看见荀承佐身边多了个“新角色”时，自己脸上是何种表情。

　　原以为早已毫无动摇平静无波的心，却在此刻，像被敲响的鼓点，毫无征兆的颤了一下。

　　荀承佐也在同一时刻瞥见方絮眼神里仓促的闪躲之后，迅速的将胳膊从成洁的手中抽出来。眉眼里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仿佛划清界限一样，荀承佐下意识往旁边撤了一步，刚好离方絮的距离又近了一点。

　　方絮漠然的收回视线，推着晓晓的肩膀转身：“走吧宝贝。”

　　“等一下，”荀承佐上前拉住方絮的小臂把人拦下，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

　　此刻荀承佐的耳尖泛着薄红，平日里沉稳的眉眼也染上几分被抓包后的窘迫慌乱，连喉结都不自觉的滚动了两下：“刚刚碰着孩子了，要不要去做个检查？”

　　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原以为荀承佐是加班太忙了才会爽约，方絮一开始还觉得情有可原，毕竟他来不来都无所谓。

　　谁成想在咖啡馆碰见了这位“大忙人”，身边还多了位举止亲密的女人，说到底“补觉”都是借口，陪别的女人才是真。

　　方絮忽然想起几天前，荀承佐信誓旦旦对她保证一定参加育儿嫂面试时的模样，只觉得他那时的认真，和当下三人面面相觑的情景，简直可笑至极。

　　“不用了。”说完，方絮压根没舍得抬眼和荀承佐对视，还不等她掠过荀承佐，成洁倒是走上前，将方絮拦下。

　　成洁在一旁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空气中除了些许剑拔弩张的对峙，还散发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在方絮看见荀承佐的一瞬间，眼睛里的错愕都是真的。可之后却一直垂着头，刻意避开和荀承佐的对视。虽然说语气冷淡，可藏着暗戳戳的拈酸，每句话都像裹了层薄冰，难掩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在意；而荀承佐也像失了分寸一般，方才交谈时的沉稳在此刻都被化作急切与无措，却像只做错事的大型犬，甚至是说话都带着语无伦次的笨拙。

　　“你好请留步，实在抱歉！刚刚是我们没注意撞到您孩子的，”成洁随即又瞥了眼荀承佐，“您看需要我们做点什么吗？”

　　与此同时，荀承佐已经蹲下身体与晓晓平视，对着小人温柔一笑。面前晓晓眉眼间那软糯的轮廓，竟暗藏着方絮的模样，荀承佐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觉得自己穿越了时空，在和方絮小时候对话。

　　方絮已经将双手拦在晓晓胸前，刻意拉开晓晓和荀承佐的距离。

　　“叔叔抱一下可以吗？”荀承佐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双臂轻轻张开，掌心向上，带着难以掩藏的期盼。

　　晓晓面对着荀承佐居然不怕生，对着荀承佐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眼神里全是打量的意味，随后又不好意思的转头看向方絮紧绷的侧脸，小眉头微微蹙起，小声嘟囔一句：“Mommy……”

　　方絮欲言又止，指尖此刻已经攥得发白，刚想出声阻拦，却看见晓晓已经挣脱了她的手，好奇的一步一步朝着荀承佐走去。

　　喉间紧得发涩，荀承佐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有着这般强烈的亲近感，让他本能地想要靠近，想要保护这个软乎乎的小人。

　　他俯身将晓晓抱起的那一刻，方絮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刺得她眼眶发酸。一大一小相拥的身影是那样契合，梦里幻想过的画面居然在这不经意间映入现实，让方絮整个人猝不及防僵在原地。

　　仿佛被生生剥去所有坚硬的保护壳一样，那些刻意压抑在方絮心中的无措和忐忑，全都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外，连一丝掩饰的余地都没有。

　　“叔叔？”晓晓歪着头打量起荀承佐，笑眯眯往他怀里蹭了蹭。

　　心口如同被烘烤过的面包，一阵柔软。荀承佐垂眸望着怀里乖巧的晓晓，细心的将衣帽往她头顶推了推，摸了摸小人的脑袋，让她稳稳歪靠在自己肩上。

　　“行了，今晚咱们就到这吧，我就不送你了，送她们母女去医院做个检查，抱歉。”荀承佐扫了眼一旁的成洁，接着圈住方絮的胳膊往门外走。

　　方絮一时还怔在原地，浑然不觉荀承佐已经单手抱着晓晓往外走的同时，也在不经意间搂住了自己。

　　被他这样亲密地搂在身侧，熟悉的怀抱气息让过往的甜蜜与疼痛瞬间涌上心头，让方絮浑身都不自在。

　　直到彼此双肩触碰的瞬间，她才猛然回头。

　　方絮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挣开，语气冷得像冰：“你要干什么？”

　　荀承佐仿佛压根没听见似的，手中的动作没有停，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低头看着她慌乱的模样，眼底掀起不明意味的情绪：“有什么话回车里说，孩子我抱着，不会磕着摔着。”

　　怀里的晓晓似乎察觉到方絮语气的不满，小脑袋从大帽檐里伸出来，依旧环抱着荀承佐的脖颈，软乎乎地劝道：“Mommy，我不怕！叔叔抱我很舒服的！”

　　方絮的挣扎顿了顿，看着晓晓和他亲昵，又看着荀承佐那“有恃无恐”的温柔，只觉得心头又酸又胀。

　　她明明有千万个理由推开他，明明不想让他们父女相认，可面对两个人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所有的强硬都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

　　车内。

　　荀承佐刚打开车门，方絮便从他手里迅速接过晓晓搂在怀里，随后“砰”地一声，大力关上车门。

　　驾驶室。

　　荀承佐先抬手点开空调，指尖悬在出风口前试了试温度，然后将扇叶往下轻轻一拨，暖风穿过前排座椅的间隙，驱走刚上车的凉气，不偏不倚的漫到后座方絮和晓晓的身上。

　　后视镜里，方絮正在低头给晓晓脱着外套，自己的围巾上已经氤氲起一层细密的水雾。

　　方絮今天松挽着头发，刚才在外面几番拉扯再加上风吹的缘故，此时两鬓已经落下不少碎发，贴在泛着薄红的脸颊旁，些许凌乱反倒衬得她眉眼更加柔和。

　　知道她怒气未消，荀承佐轻咳一声，率先道歉：“刚才不是不给你抱孩子，你检查看看她膝盖磕着没有，要不要……”

　　不等他说完，晓晓已经冲着他摆摆手笑着：“我没事叔叔！”一边说，还特意伸着小腿，粉色小熊毛衣下的小腿晃悠悠的，全然不见半点不适。

　　荀承佐也对着晓晓一笑，可视线还是不由自主转向方絮——闻言后，她还是下意识地掀起晓晓的裤腿，指腹轻轻摩挲过晓晓的膝盖，肌肤光洁，没有丝毫红肿磕碰的痕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但想起方才的争执，方絮的脸色依旧未缓，“晓晓没事，我带着她先回去。”

　　说罢，手刚刚打上车把手，驾驶室内的荀承佐按下按键，“咔哒”一声，上了锁。

　　方絮撤回身体，靠在椅背上，强压着火直视着荀承佐的侧脸。

　　“你想拦我什么？荀承佐？解释你为什么放我鸽子？还是想解释，今晚的偶遇从头到尾都是巧合？”

　　荀承佐搭在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骨节泛出明显的白，侧脸的线条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喉间滚动了一下，荀承佐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却始终没敢转头看向方絮。

　　车内一时静谧，两个人都默契的保持沉默，甚至连晓晓都没有发出声音，而是躲在一旁安静的玩着手指。

　　-

　　“Mommy，我困了……”

　　不一会儿，晓晓揉着眼睛小声嘟囔。

　　方絮的荀承佐几乎是同一时间转头看着晓晓，荀承佐迅速启动车子，而方絮则把晓晓搂在怀里哄着。

　　“乖，你在Mommy怀里睡吧。”

　　拐过路口，进入小区，十分钟过后，车子稳稳停在御水湾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晓晓此时已经在方絮怀里睡得香甜。

　　荀承佐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转头望着后座的母女俩，眼底的情绪复杂而温柔。他放缓动作解开安全带，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而后轻轻推开车门绕到后座，动作轻缓地替方絮拉开了车门。

　　“我来抱她吧。”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惊扰了熟睡的小人。

　　方絮撇开荀承佐的手：“你回去吧，我抱着她能上楼。”

　　“所以你还在生我的气？”

　　“还好，”方絮顿了顿，“只是讨厌你拿我女儿当你开脱的借口。”

　　荀承佐一下子被逗乐了，左手撑在车门门框上，正似笑非笑的盯着方絮。

　　“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方絮难得牵了牵嘴角：“我对你的私生活不好奇，荀承佐。”说完，自己抱着晓晓从他身边略过，顺道不忘嘲讽他一句：“我劝你有时间还是去哄哄人家吧，到时候有什么误会说不清就麻烦了，行了，回吧。”

　　听出方絮话里话外的醋意，荀承佐倒也不生气，反而来了兴趣，一把将人拉住，力道不大，方絮却感受到了荀承佐的不客气。

　　“方絮，”荀承佐沉声道，目光灼灼地锁住她：“这几年，除了你，我一直是一个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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