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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严鹏飞从小就是一个内向木讷寡言的孩子,一天嘴里都蹦不出几个字。他的父母曾经都怀疑他会不会患了什么病或是智商有什么问题。
直到上了小学参加考试,各学科奥林匹克竞赛只要参加了就能拿奖,才发现他定然是个超级天才,不说话可能是因为觉得其他人太笨不配跟他交流。
但严鹏飞本人不这么想,他并不天赋异禀。至少跟展妙这种干什么都一看就会的完全比不了。
他能取得好成绩归咎于每天高精力高强度的学习,而且他也只有小学的竞赛才能做到雨露均沾,上了中学年级第一的宝座更是好几个人轮流坐,他只是其中之一。
但不爱说话是真不爱说话,不会交流也是真不会交流。可能正因这个性格,才给他在他人眼里平添几份傲气。
魏浩忘了他俩怎么认识的,但他记得,他俩算是不打不相识,也跟数学扯不开关系。
魏浩的数学天赋在那时就已经表现出来了,华杯迎春杯希望杯基本年年拿一等奖,唯独一次AMC8只拿了一个荣誉奖,而严鹏飞拿了一个卓越。
魏浩觉得这简直是他数学生涯里一个奇耻大辱,居然这人就是在挑衅他,拿起自己的一箩筐奖状就往角落严鹏飞的座位杀去。
他把奖状重重砸在严鹏飞座位上,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命令道:“你今年给我继续好好学数学,明年咱俩在这比赛上再比一场,我肯定比你对的多!”
严鹏飞写着作业呢,听着他这儿那儿今年明年的一头雾水,一句话也不敢说。
“哎!你还敢不理我!”魏浩拿起那张丢脸的荣誉奖奖状在他前面挥舞,气不打一处来,“就这个啊,记得啊!”
“我这次运气好,下一次肯定是你高,不用比。”严鹏飞解释。
“靠,算你有眼力见……哎不是你这写错了啊,不是这种题你都能写错吗!你怎么考过我的!”魏浩突然瞪大眼,指着他那本奥数题。
严鹏飞刚想解释可能是答案印错了他也在思考,这人就不请自来地刷刷刷写下了这题的解题方法,拍在他胸前。
“给你传授我100种解数学题小妙招之一,好好看好好学啊,明年咱一定要比一场!”魏浩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总之后面的故事很俗套,魏浩之后天天来检查他的学习进度顺带嘲讽一下他解题的方法怎么这么复杂,他俩就渐渐熟起来了。
这大概是第一个主动和他聊天的朋友,严鹏飞想,因此他一定会好好珍惜。
第二年竞赛的结果严鹏飞已经不记得了,反正魏浩肯定比他高,当时魏浩还耀武扬威了好一阵,嚷嚷着我就是数学天才!
再后来他俩居然考到了一个初中,在新班级里撞上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都瞪大了,换到新环境里忐忑的心情突然就不剩什么,他俩也就顺势每天勾肩搭背地一起吃饭。
最离谱的是因为魏浩沉浸于数学世界,严鹏飞又在初三做实验时,被那五光十色的化学反应吸引,导致高中分科时这俩不约而同地都选了物化生,又被分在同一个班。乃至最后连竞赛都是一起去的。此番种种让人不禁感慨缘分之深。
然而天不遂人愿,魏浩对数学的执念注定了他在刚去竞赛部的时候就开始拼命学习拼命刷题,才学了几个月就报名参加一些机构大型的模拟考试。
正如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全国数学竞赛也是大佬云集,加上很多冲牌子冲国家队的都已经是高二二战。
论努力人家比他多学一年,论天赋他虽出类拔萃,但敢参加数学竞赛的谁不是从小被叫天才。魏浩不免泯然于众。
刚开始他觉得没什么,他认为自己早晚有一飞冲天的一天,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但随着一次又一次在模拟考试中的挣扎,毫无丝毫起色,他开始看见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沟壑,他逐渐陷入自我怀疑,内心居然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我真的适合学数学吗?我真的能称得上是天才吗?还是说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幼稚幻想呢?”
这种念头很可怕,可以说是对他整个人至今为止所建立自我认知的彻底否定。“我大抵是产生心魔了,也大抵不想再看到竞赛题了。”他痛苦地想。
因此他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往日喜欢的数学题现在一看就害怕,模拟考试也越考越差。
越是这样他就越想证明自己,他就是独一无二的,有着异于常人的独特优势。但世事一帆风顺难得,此番执念反倒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五月份的数竞初赛,他竟然没有考过有几个完全没接触过数学竞赛的人,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进入正赛。
他再也不敢看竞赛题了,这时正好本来到竞赛部就是来骗爸妈生活费的冯少爷邀请他一起打游戏,他想着,不如就此放松自己,别把自己憋疯了,就顺势答应了。
大多寄情于虚拟世界的人都是不敢思考现实世界的不顺,魏浩亦然。他不想多想,怕那些构成自己的基本信念认知彻底消失垮掉,于是每天就跟着这帮少爷一起混日子。
严鹏飞一直是让老师最满意的稳扎稳打那类的学生,所以他其实很早就劝过魏浩不要这么急功近利,过快超过应有进度,把基础打好,一轮结束二轮开始以后再参加模拟赛。
但对方无比相信自己能够杀出一条通天路,什么困难与挫折通通不存在。所以在魏浩眉飞色舞地幻想等他们一起进了省队国家队还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玩,他只说了一句我学化竞你学数竞我俩不在一起训吃不了饭。
以至于后来魏浩失意,严鹏飞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安慰他,于是建议他干点别的转化下心情,心情好了再回头想竞赛这些事。毕竟他的人生没有走进死胡同,只是思想扭曲了。
好像那天还在下暴雨,黑云压城的,将将入夏的雨中还不时夹杂着几道雷声。
魏浩第一次冲他大喊:“你以为我是你吗!做什么都能做好!你参加化学竞赛是兴趣爱好!就算没拿奖也能回去考高考!但我只有数学了!”
不是的,严鹏飞同样感觉内心世界在崩塌,你怎么能跟别人说一样的话,哪有那么光鲜亮丽,明明我们总是一起刷题到大半夜……
不知什么时候,他和魏浩已经不同频了,他们逐渐走向了两条相反的道路。
“你…你别说话了……!别来刺激我!”说完魏浩就摔门而去。“砰”的一声巨响比外面轰鸣的雷声还惊人。
再后面魏浩沉迷于打游戏,和冯熠那帮人打得火热,再也不来找他吃饭了,他很难过,内心那座荒成尚未修补,对于魏浩的绝望与逃避更是无能为力,索性在暑假报名了省外集训远离学校。
等到他集训回来整理好心情,希望跟魏浩好好聊聊,说不用焦虑,说在集训的过程中,他听到的鸡汤,说他看到那些找对方法,成绩连跳几跳的。
直到推开竞赛教室的门前,他都在打着腹稿,想还能再说些什么,能让魏浩打起精神。突然他抬起头,那间被魏浩他们糟蹋得一塌糊涂的竞赛教室映入眼帘。一桶冷水当头泼下,他脑袋一空,“我刚刚是想干什么来着?我来竞赛部是为了什么来着?”
于是在他默默收拾的过程中,一个疯狂的念头顺利成章地出现,“是啦,我在这也是多余,占了个教室不仅没有好的学习氛围,反倒打扰到别人玩了。与其这样不如退了,反正高考以后再选化学专业就好。”
他甚至还带着魏浩在不知道哪年生日送给他的耳机,好巧不巧播到了那首《最佳损友》。
“生死之交当天不知罕有
到你变节了至觉未够”
粤语金曲缓慢且低沉地替他述说着心中的难过,他最好的知己,可能真的没有办法变成老友了。
听到这,唐瑜嫣算是明白了,这帮青春期少年的思想别扭着呢,还处于会因为一点挫折怀疑自己或是朋友无意识的作为伤害的年纪。
她不禁怀疑宋飞珑当年喜欢天天往德育处跑,喜欢跟孩子谈心该不会就是想听这些山路十八弯的思想经历和新鲜故事吧。
看着挺聪明俩小孩,怎么闹得跟小情侣分手离婚似的。
不过,对这俩别扭的孩子,她不感到奇怪,也不会去指责什么。
毕竟,少年之所以是少年,就是因为他们会因这些小事心绪波动,会为追求梦想遭受的打击而黯然神伤。
况且,老师存在的意义也是如此——
迎着他错愕的眼神,唐瑜嫣拍了拍他的肩,“别那么苦大仇深的,竞赛部的希望,我保守估计这次联考结束你们竞赛部就能重回正轨。”
“还有,我建议你去和他聊一聊,有些话别憋在心里,遇到事情要学会沟通,其实可能事情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差。”
是这样吗?或许吧!后来严鹏飞才阴差阳错地知道,教室这事,魏浩那边更是纳闷,他那天发烧了压根就不在学校。
冯熠他们看比赛看嗨了想找个空教室玩,想着魏浩跟严鹏飞这么熟,不说现在化学竞赛在集训,就算在平时这教室也是严鹏飞在的时间长,这不是,正好给他们借来用用。
最后这帮神经大条的少爷玩完了剩个残局,压根就忘记了这回事,十天半个月了才想起来跟竞赛部主任汇报。
竞赛部主任更是气,总不可能让他来打扫吧,这都什么事啊,就叫了几个保洁过几天来消杀。
就在这几天,好巧不巧,化学竞赛那帮人集训回来了。
说实话谁也没说过这教室这么乱跟魏浩有关系,严鹏飞就直接先入为主了。
魏浩还奇怪呢,这人怎么一声不吭就退出竞赛部了,他那天情绪上头语气虽然是冲了一点,但完全没有想绝交的意思,他怎么说走就走了?
后来才有人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可能他都没比唐瑜嫣这新老师早知道几天,莫名其妙一口大锅给他扣到头上来。
他知道以后就气不打一处来,准备冲回班找严鹏飞理论。但刚下竞赛部的楼,他突然就清醒了。
他根本不敢见严鹏飞,不敢提这些破事,因为竞赛这些事,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失败了,他无法接受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因此和他疏远。
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误会就出现了,也就造成了这时谁也不理谁的局面。
说回办公室这边,一旁一直如人机一般的陈老师突然灵光一闪,摸着下巴说:“小严啊,我思忖着既然小魏这么想表现自己,你说咱们多给些他机会,他会不会重拾信心?”
也不管办公室另外俩人什么反应,他直接一拍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这样,我去和数学老师沟通,让他多上去分享思路,同学这边也动员一下。这样还能让同学们共同进步!”
所以你看,即使老师嘴笨不会说话,他们也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学生。
这大抵是天下教育工作者共同的可敬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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