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偶尔有点坏

　　周六下午的篮球馆，一如既往地喧嚣热烈。运球声、球鞋摩擦声、少年们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方迟推着轮椅上的邢嘉言出现在场馆门口时，正在场上飞奔的赫忱一眼就看见了他们。他猛地停下脚步，篮球从他手中滑落，“砰砰”地滚向场边。
　　“嘉言！方迟！”赫忱顾不上捡球，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溅开小小的水花。他穿着一身火红的球衣，浑身蒸腾着热气，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与轮椅上安静清冷的邢嘉言形成了鲜明对比。
　　“带他出来透透气。”方迟言简意赅，将轮椅停在替补席旁边的阴凉处，“总在教室和研讨室里闷着，怕他发霉。”
　　邢嘉言没反驳，只是淡淡地瞥了方迟一眼，目光便投向空旷的球场。场上的球员们还在奔跑、跳跃、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他的视线追随着那颗橙色的篮球，手指无意识地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赫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明白了什么。他用力拍了拍邢嘉言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轮椅微微后仰，被方迟眼疾手快地扶住。
　　“嘿，别这副表情！”赫忱的声音洪亮，带着他特有的爽朗，“等你好了，咱们再一起打爆他们！你现在可是咱们的秘密武器，负责运筹帷幄！”
　　他做了个夸张的指挥手势，逗得旁边几个替补队员都笑了。
　　邢嘉言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就你话多。”
　　“那是！”赫忱毫不介意，转身从器材箱里拿出一个篮球，灵巧地在指尖转了起来，“看好了啊，最近新练的招数！”
　　他说着，也不管两人反应，就运着球冲回了场上，隔着老远就起跳，来了个极不标准却充满力量感的远投。篮球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哐当”一声砸在篮筐上，弹飞了。
　　“失误失误！”赫忱一边跑去追球，一边回头冲着他们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白牙。
　　阳光透过高窗洒下来，在他汗湿的背上镀了一层晃动的金光。
　　方迟在邢嘉言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拧开一瓶水递过去。
　　邢嘉言接过，却没喝，目光依然追随着场上那个奔跑的身影。
　　“赫忱这家伙，”方迟看着在场上大呼小叫、积极拼抢的赫忱，忍不住评价，“精力永远用不完。”
　　“他一直这样。”邢嘉言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从初中认识他起，就像个永动机。”
　　场上，赫忱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抢断，快攻上篮得分。他兴奋地大吼一声，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然后转身，朝着替补席的方向，对着邢嘉言和方迟，高高举起了两根手指，比了个“V”字。
　　那笑容灿烂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傻子。”邢嘉言低声说了一句，端起水瓶，终于喝了一口水。
　　方迟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心里那点因为带他来球场而产生的忐忑，慢慢消散了。他原本担心，让一个曾经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人，以旁观者的身份坐在这里，会刺痛他的自尊。
　　但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真正的强者，从不会畏惧暂时的困境。而真正的朋友，也懂得如何用最自然的方式，给予支持和陪伴。
　　就像赫忱，他不会小心翼翼地把邢嘉言当成易碎品，而是用他那有点吵闹、却无比真诚的方式，告诉邢嘉言：你依然是我们中的一员，球场在这里，兄弟也在这里，等你回来。
　　就像他自己，不会说那些无用的安慰，只是安静地陪他坐在这里，感受这份喧嚣与活力。
　　中场休息时，赫忱像头水牛一样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水，然后一屁股坐在邢嘉言轮椅旁边的地上，毫不在意地靠着轮椅的轮子。
　　“怎么样，哥刚才那几个球？”他仰头看着邢嘉言，脸上写满了“快夸我”。
　　“还行。”邢嘉言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就是防守脚步还是乱，容易吃晃。”
　　“啧，你这人……”赫忱撇撇嘴，却没反驳，反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真的，脚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拆这玩意儿？”他拍了拍轮椅的扶手。
　　“快了。”
　　“那就好！”赫忱眼睛一亮，“下个月校际联赛，还指望你呢！”
　　邢嘉言没说话，只是看着场上重新开始跑动的队员。
　　方迟却注意到，他敲击扶手的指尖，节奏快了些。
　　下半场开始，赫忱又生龙活虎地冲回了场上。方迟看着邢嘉言专注的侧脸，忽然开口：
　　“着急了？”
　　邢嘉言沉默片刻，淡淡道：“有点。”
　　他看着那些奔跑跳跃的身影，看着篮球在空中划出的轨迹，眼神深邃：“习惯了在场上掌控节奏，坐在下面看，感觉……很不一样。”
　　方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明白了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剥离感，从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明明熟悉的一切就在眼前，却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但看得更清楚了，不是吗？”方迟说。
　　邢嘉言微微一怔，看向他。
　　“站在场上的时候，眼里只有篮筐和对手。”方迟指了指球场，“坐在这里，才能看清整个局势，看清每个人的跑位，看清战术的流动。”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解物理题，有时候跳出具体的演算，从更高的维度去看，反而能发现关键。”
　　邢嘉言看着他，眸色深沉，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夕阳西下，训练接近尾声。赫忱带着一身汗水跑过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走吧！”他胡乱地用毛巾擦着脸，“我请客，后门新开了家冰店，据说特好吃！”
　　方迟看向邢嘉言，用眼神询问。
　　邢嘉言点了点头。
　　方迟便推起轮椅，赫忱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训练的趣事，时不时模仿某个队员的滑稽动作，引得方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人迎着橘色的夕阳，缓缓向场馆外走去。轮椅的轱辘发出平稳的轻响，与篮球落地的声音、少年们的笑闹声渐渐融合在一起。
　　邢嘉言坐在轮椅上，听着身边好友的喧闹，感受着背后方迟平稳的推力，看着前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道路。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暂时离开球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甚至，从这个角度看到的风景，别有一番滋味。
　　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方迟线条清晰的下颌，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倔强，此刻却柔和下来的眼睛。
　　“方迟。”他忽然开口。
　　“嗯？”
　　“下次物理竞赛，”邢嘉言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们还一组。”
　　方迟推着轮椅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废话。”他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不然呢？”
　　走在一旁的赫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夸张地搓了搓胳膊：
　　“喂喂喂，你俩能不能别又开始了？考虑一下单身人士的感受行不行！”
　　回应他的，是方迟轻轻踢过来的一脚，和邢嘉言一声极轻的、带着笑意的冷哼。
　　夕阳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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