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

　　周驰的房间里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A4 纸上密密麻麻的函数与受力图。
　　手机在桌角震动——
　　“喂？”
　　“阿驰，车改好了！川崎的后牙盘削了两齿，尾速能上 180。”
　　林傲的声音混着电流，“老地方等你，带你看条新路，连高德都搜不到。”
　　“……十分钟。”
　　周驰合上笔帽，把写到一半的物理真题折成方块塞进后裤袋。
　　下楼时，运动鞋踏在木阶上的节奏逐渐加快。
　　院子里，林傲已经跨坐在那辆哑光黑的 Honda CBR650R 上，头盔抱在臂弯，排气管微微嗡鸣。
　　二楼窗户“吱呀”一声推开，刘燕探出半张脸。
　　她今天没化妆，卷曲的长发用铅笔随意挽起，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带着播音腔：
　　“小驰！山路慢点儿！敢摔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驰把黑色全盔扣到脑袋上，透明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知道了，燕姐。”
　　“没大没小！”刘燕笑骂一句，又转向林傲，“傲子，你俩一块儿我才放心。回来吃晚饭，我炖了莲藕排骨汤。”
　　林傲抬手敬礼：“收到阿姨！”
　　油门轻拧，两辆机车一前一后滑出院子。
　　刘燕站在窗边，直到发动机的咆哮被夏天的风揉碎在巷口，她才摇摇头，把窗户合上。
　　出城四十公里，柏油路到头，取而代之的是碎砂和裸露的黄土。
　　导航软件只剩下一片灰色空白。林傲打头，周驰压后，两车像两片影子掠过林梢。
　　山越来越陡，弯越来越急。轮胎碾过碎石，偶尔溅起火星。
　　周驰微微内倾，膝盖离地面只剩几厘米，风镜里倒映着林傲车尾翘起的牌照——“W·A18”。
　　最后一个发卡弯后，视野骤然开阔。山顶像被谁横着削去一刀，留出一块天然平台。
　　夕阳正悬在西天，云层被烧成炽烈的橘红，仿佛有人把熔化的铜汁倒进海里。
　　两台车并排熄火。头盔摘下，发梢全是汗。
　　林傲从尾箱摸出一台微单，拧开镜头盖：“来，记录一下。”
　　他退后几步，把相机对准自己，夕阳在他身后炸成漫天碎金。
　　“《城北的话》——给阿驰的。”
　　他清了清嗓，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
　　“城北的老车站拆了又拆，
　　我们坐在铁轨上，把烟戒；
　　你说青春太短，
　　我说余生太长……”
　　镜头轻微晃动，他忽然把相机一转，对上周驰。
　　周驰正靠在油箱上，双臂环胸，嘴角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
　　被镜头冷不丁锁定，他先是一愣，随即抬手挡了挡——没挡住。
　　“别拍我，跑调了你负责。”
　　“跑调也帅。”林傲把相机举高，画面里两个少年剪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周驰终究没忍住，低声跟着哼：
　　“……后来城北的花都开了，
　　我却再没等到你回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和风声、引擎冷却的滴答声混在一起，像某种秘密的混音。
　　镜头最后定格在两人并肩的背影——
　　一台川崎，一台本田，油箱上各自倒映着半枚夕阳，像两枚被世界遗落的勋章。
　　天色暗得很快。林傲收起相机，跨上车：
　　“走了，燕姐的汤要凉了。”
　　周驰把头盔扣上，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刚点燃的灯。
　　“下山别哭啊。”
　　“谁哭谁是狗。”
　　话音未落，两车同时点火。
　　林傲一只脚撑地，另一只脚还搭在脚踏上。
　　夏夜的风裹着孜然和炭火味扑面而来，吹得他 T 恤下摆猎猎作响。
　　“诶诶诶，快看两点钟方向——”他抬了抬下巴，音量天生自带扩音器，“蓝色吊带和碎花短裙那桌，绝了！”
　　周驰单手握把，另一只手把头盔镜片往上推，冷淡地扫了一眼。
　　两个女生看上去二十出头，一个把头发别在耳后专心刷酱，一个被辣得直吐舌头。
　　“好看也不关你事。”
　　“怎么就不关我事了？这叫欣赏美——”
　　林傲说到做到，直接冲人家扬声：“小姐姐，今晚的羊肉串都没你们辣！”
　　碎花短裙的女生先是一愣，随即笑弯了腰；蓝吊带的女生大大方方举杯示意。
　　“小弟弟，你也很帅。”
　　绿灯倒计时 79 秒，林傲正准备再贫两句，忽然被旁边一阵哄笑盖了过去。
　　四辆电瓶车歪歪扭扭停在摊前，下来几个赤膊的男人，身上带着烟熏酒味。
　　为首的光头打着赤膊，后背纹着一条缺了尾巴的龙。
　　“哟，小妹妹一个人？”光头把一次性塑料杯往桌上一磕，啤酒沫溅到蓝吊带的腿上，“陪哥哥喝一个？”
　　碎花短裙的女生皱眉：“我们等人，谢谢。”
　　“等什么人啊，等哥哥就行！”
　　光头说着就要往长凳上挤，同桌的瘦高个更直接，伸手去撩蓝吊带的肩带。
　　两个女生脸色瞬变，连竹签子都握紧了，可摊主人高马大却只是别过脸假装烤韭菜。
　　周驰低头看了眼码表，红灯剩半分钟。
　　“喂，”林傲声音低了八度，“管不管？”
　　周驰没说话直接将车骑到马路牙子旁边，左脚落地，把车熄火。
　　林傲秒懂，跟着熄火，拔钥匙，掀头盔。
　　“哥俩别冲动——”摊主终于挤出一句，被林傲一眼瞪回去。
　　光头的手还没碰到女生，就听见背后一声口哨。
　　周驰步子不快，但肩背绷得像拉满的弓；林傲走他身侧，指尖转着钥匙圈。
　　“哥们，”林傲笑得人畜无害，“我朋友喝多了想问路，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聊？”
　　光头回头，上下打量两人——两个穿机车服的少年，一个冷脸一个笑面，可都高，都硬，都挡了光。
　　“关你们屁事？”光头喷着酒气。
　　周驰的嗓音压得很低：“她们说不。”
　　“你谁啊？男朋友？”瘦高个嗤笑，伸手就要推周驰胸口。
　　下一秒，瘦高个的手腕被周驰扣住，反关节一拧，整个人“咣”地撞在折叠桌上，铁签子哗啦啦散了一地。
　　光头怒吼着挥拳，林傲早猫腰抄起塑料板凳，朝他膝弯干脆利落一下。
　　“砰！”光头跪倒时，桌面上的辣椒粉全扬起来，呛得他自己先咳成虾米。
　　红灯跳绿灯。
　　纹身龙的光头被林傲用膝盖顶着后背，胳膊反剪；瘦高个抱着手腕在地上打滚。
　　剩下两个醉鬼见势不妙，扶起电瓶车就想溜，被周驰一记扫堂腿连人带车摔成叠罗汉。
　　“报警还是道歉？”周驰问得平静。
　　光头酒醒一半，连连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有眼不识泰山！”
　　蓝吊带女生惊魂未定，却先递来两瓶冰镇雪碧：“谢谢你们。”
　　林傲接过雪碧，咧嘴一笑：“小姐姐，这回真不关我们事了。”
　　周驰把钥匙抛回空中，又稳稳接住，转身走向机车。
　　红灯倒计时 15 秒，他们跨上车，像什么都没发生，只留一句散在夜风里：
　　“燕姐的汤快凉了。”
　　夜里的巷口飘着藕香，周驰把机车熄火，林傲跟在后面，头盔还没摘就闻到味儿：“阿姨这锅汤等得我都快灵魂出窍了。”
　　院子里灯全亮着，刘燕正端着砂锅进客厅，热气在她眼镜片上蒙一层雾。
　　周现难得今天没加班，穿着老头汗衫在摆碗筷。
　　“两个臭小子，洗手！”刘燕笑着骂，“莲藕再炖就化了。”
　　长方桌，四把椅子刚好坐满。汤色奶白，排骨酥得轻轻一碰就脱骨。
　　圆桌正中央还放了一盘凉拌西红柿，顶上撒白糖。
　　林傲先给自己舀了三大块藕，嘴上不停：“阿姨您不知道，就刚刚，南巷红绿灯那儿——”
　　周驰筷子尖顿了下：“吃都堵不上你嘴。”
　　刘燕挑眉：“说，我听着。”
　　于是林傲绘声绘色把烧烤摊那段演了一遍：
　　“……那光头还想拽人姑娘肩带，阿驰一个反关节，咔——”
　　周现“啧”了一声：“对方四个人，你俩就硬上？下回先报警。”
　　“来不及啊叔，”林傲咬得藕片咔嚓响，“再说阿驰那脸一冷，气场两米八，对面先怂了。”
　　刘燕拿勺子敲周驰碗沿：“英雄救美可以，别伤着自己。”
　　周驰闷闷“嗯”了声，把最大一块排骨夹到刘燕碗里：“您也补补。”
　　汤续了三轮，话题从今晚的醉鬼转到林傲的机车改装，又跳到周现年轻时在大学里追刘燕的过程。
　　“我那时候帅的离谱。”
　　周现说到兴起，回屋翻出一本发黄的相册。林傲指着一张骑挎子摩托的老照片：“叔，这造型放现在都能出道。”
　　刘燕把最后两片藕搛给林傲：“傲子今晚别回了，客房给你铺好。”
　　林傲挠头：“我爸等我回去换机油呢，下次留宿。”
　　时钟指向十点多。
　　林傲小心翼翼地戴上头盔，调整好位置，确保它牢固地固定在头上。
　　就在这时，刘燕快步走过来，手里紧紧握着一盒冰镇绿豆汤。
　　“路上别喝，明早当早饭。”刘燕温柔地说道，然后将绿豆汤硬塞进林傲的背包里。
　　周现见状，微笑着拍了拍林傲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下回遇到事先动脑子再动手，别冲动，知道吗？”
　　林傲点了点头，感激地看了看周现和刘燕，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他打开铁门，铁门发出“哐”的一声，随后缓缓合上，将院子与外界隔绝开来，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刘燕开始收拾碗筷，周驰则拿起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桌子。
　　周现不紧不慢地把最后一口汤喝干净，然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转头就去逗自己儿子去了，感觉除了把儿子逗的面红耳赤，就是逗老婆。
　　刘燕在厨房里听到了周现的话，不禁笑出声来：
　　“老周，你就别逗他了，他还是个孩子呢。对了，小驰，明天记得早点起来，我还想去市场买点新鲜的莲藕呢。”
　　夜风轻轻拂过院子，带来一阵清新的栀子花香。
　　而客厅的吊灯亮起，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全屋。
　　电视里正演着男女主正闹误会，吵架的时候。
　　周驰攥着抱枕，一眼不眨的盯着电视屏幕。就连父母坐在双人沙发上，在那时不时发出笑声，周驰也不想去看。
　　直到电视剧间插入广告，周驰才有时间，回头去看——
　　周现的手已经放在了刘燕的腰上，母亲被周现的冷笑话逗的眉笑颜开的。
　　儿子还是继承了父亲的良好的逗比血统，和林傲在班里称逗比二人组。
　　看着两人越来越近，笔尖和笔尖就差那么一点就碰上了。这明显不就是情到深处要亲嘴的前兆吗！
　　纯纯把周驰当做局外人！
　　“哎哎哎！stop！”周驰身形一挪，直接把怀里的抱枕精准的隔开二人的动作。
　　“爸，妈，咱看电视就看电视。这剧情多紧张，你们咋还搞起支线任务了。”
　　他撇着嘴，手指，指了指自己，“二位亲密之前，先look look我，我还在这呢！”
　　“怎么电视一放，事不关己。搂搂抱抱就算了，咋还要亲上？现在亲嘴，已经到不避讳的程度了吗？家里除了二位，还有我这个单身了十六年的单身狗呢！OK？”
　　刘燕和丈夫的小心思，被周驰发现。脸颊还带着淡红，推开周现往旁边坐了坐。
　　周现清了清嗓子，故意又凑到老婆旁边，挑眉看向儿子：
　　“我跟你妈谈恋爱的时候，你也还不知道在那呢？在家亲一下怎么了？”
　　看着父子俩拌着嘴，刘燕轻笑，伸手捏了捏周驰脸颊上的软肉：“呦，我们家小驰还知道这个呢？”
　　她顿了顿，故意拖长语调，“再说了，你要是不想当电灯泡，也找个女朋友带回家，到时候我们保证躲的远远的，不打扰你们。”
　　周驰被两人调侃的说不出话来，语气软了下来：“你们就知道合起伙来欺负我。”
　　周驰把房门“咔哒”一声带上，总算把客厅里父母那腻歪的对话隔绝在外。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感觉自己像个超大功率的电灯泡，被爸妈的爱意照得无处遁形。
　　他一头栽进书桌前的椅子里，摸出手机，熟练地点开秋芮的微信。
　　Z：我快被我爸妈腻歪死了。
　　消息发出去不到十秒，那边就弹来了回复。
　　SOL：哟，这是哪家的大帅哥，又被爸妈的狗粮撑着了？
　　周驰看着屏幕，都能想象出秋芮那副促狭的笑脸。他无奈地敲下一行字。
　　Z：别提了，他们俩暧昧起来，根本不把我当外人。
　　SOL：这说明叔叔阿姨感情好呀，你就偷着乐吧。不像我，只能一个人跟数学大眼瞪小眼。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