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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设局入
“既已死了这么多人,府上为何不请人除妖?”
“这、这,”温大老爷摊摊手,为难道,“我们温府好歹是百年名门世家,出了这档子事,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确实,”
温大老爷刚要附和上去,便听得灵瞳又说:
“那就接着死吧。”
温大老爷:“……?”
灵瞳:“温大老爷可记得前几名死者的身份否?”
他平素日日花天酒地,这些事说过了便过了,哪里还记得?
温大老爷也不想失了面子,正巧此时福生也在一旁,便唤了他来一一阐述。
几位主子在面前,福生也不敢怠慢。
“四年前死的第一位是名小厮,比小的要大上些许,在府中干的事务与小的不差,平日比较喜好美色,无甚仇怨;
三年前死的第二位是管晚秋苑的老嬷嬷,年纪大了总是忘事,也无甚仇怨;
两年前死的第三位是一名倒泔水的杂役,是个瞎子,在府上呆了好些年了,跟个透明人似的,没什么仇怨;
去年死的第四位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胆子小没本事,但是运气好,就是有小丫头们嫉妒她,应该也干不出这等事来;
然后就是昨儿夜里遭殃的怜香夫人,她是大老爷院子里最受宠的一位,甚至还有个单独的小院给她时不时住着玩,府上看不过去的人多的是,但没人敢对主子做什么。”
一朝贱身,一生贱命。他们只知顺从命令,主子就是他们的天,不管主子是谁。
想来是觉得这些劳心费神的东西到底不如温柔乡,温大老爷走了个过场便转身离开了。
福生见状也要走,却被灵瞳出言拦下。
“灵道长还有何事?”
“温大老爷已经走了,”灵瞳对他说,“还知道什么,全都说出来吧。”
福生心脏骤紧。
“说、说什么?”
“他们的死因,死状。最重要的,你可一点没说。”温柳道。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小的我也记不清了啊。”
“小厮好美色你可都还记着呢。”
灵瞳手指绕着发间飞扬的白绸玩,看似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却说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几个应该死得很惨吧,这样的事还不够让你记住?”
温柳拍了拍福生的肩,轻声道:“你若是害怕大老爷的淫威那大可放心,温家的未来是由二房做主,不是大房。”
福生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在做梦一样。
这还是他家郎君没错,为何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不过他此刻还是受迫于他俩的淫威更多些。
“小的只记得,这几人死得一个比一个惨。那第一个小厮——”
灵瞳扬了扬下巴:“说。”
“那第一个小厮,他的下半身血肉模糊,两只腿被掰成极其扭曲的形状,头也旋转到了背后,满脸惊恐,当时看见的人后来三天都吃不下饭!
第二个嬷嬷,她的眼珠被挖了出来,一只血淋淋的放在头顶上,另一只被塞进嘴里,就余两个黑黢黢的洞直勾勾地盯着你!
第三个杂役,和老嬷嬷有些像,但比她更恶心。我们去的时候,他就扭曲地躺在泔水桶里,身上全是秽物,两只手放在嘴里,里面全是肉沫,后来才知道,那肉竟是他的耳朵!
第四个丫鬟,她全身都是污肿的青紫色,所有骨头都碎了,软趴趴的就像一张皮!
最后一个,怜香夫人,她、她浑身不着寸缕,被一根木桩从头穿到脚!!”
温柳倒吸一口气。
长年被困于同一地的人如同笼中之鸟,纵然长命,却不曾见过世外光景,更不知世上万般丑恶随处可见。
他看向灵瞳,后者仍是面不改色。
从来听说少女初入人世最是心软,而她却仿佛早已看尽世间凉薄。
送走福生后,园子里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凶手手段狠辣,想必不好对付。”
“我倒不这么觉得。”
温柳诧异:“为何?”
此等惨绝人寰的行径,他光是听着也能想象出对方的残暴。
灵瞳解释道:“还记得么,福生说过,第一个小厮喜好美色,结局是下半身毁了;老嬷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眼睛被挖出来放在了头上和嘴里;杂役是个瞎子,耳朵也被做成了肉沫;丫鬟运气好,就全身是伤;最后一个,怜香,作为通房,被贯穿了身体。”
温柳若有所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有针对性的?”
灵瞳颔首。
“不错。而且他这些行为看起来很像是在——”
“报仇?”
灵瞳很满意他的反应,道:“很有可能,或许,他就是死在温家人手上呢。”
她似笑非笑面对他,温柳也同样回望过去。
然而他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那个百年不见的人。
同为厉鬼,同样死于温家人之手,还恰在今日与他相见……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么?
“温二郎君,”
温柳抬头。
灵瞳:“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的确有可能,”他抿了抿唇,“但我们得先找到证据。”
“你知道晚秋苑在哪么?”
温柳愣住了。
这个他真不知道。不仅他不知,温柳大抵也是不知道的。
于是他答:“我平日大多不会在府中闲逛,是故不知,但可以问下人们。”
“那你去吧。”
温柳正抬步要走,却忽然顿住。
他回头:“你……不同我一起?”
灵瞳霎时笑了,在他眼里看来颇有些狡黠。
“不了,我有别的事情要离开几日,你身上有我的气息,厉鬼暂且伤不了你。”
“等我回来。”
温柳不由自主朝她走了几步,欲言又止,没敢再向前。
眼睁睁看着少女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直至化为一个点,消失不见,他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有什么资格拦着她呢,他又不是她的谁。
平常的纵容让他误以为他们关系有多密切,实则只是她不在意罢了。
因为不在意,所以怎样都无所谓,完成任务就行了。
他已经预料到,这副身体病好那日,便是他们反目成仇,或者分道扬镳,永不再见之时。
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然而,在少年注意不到的地方,一张符纸小人悄悄爬上他衣袍,钻入袖子藏了起来。
——
灵瞳回了一趟三清山,又去看了一遍师兄的遗物。
依稀记得观中小院里那棵桃树下,还有他埋的一坛青梅酒。
在这里,不出意外又遇到了沈绘。
他还是那副嫌弃万分的嘴脸。
“你来干什么?”
“这是我家。”
“你在外面护着外人那么来劲,还回家做什么?”
灵瞳驻足,与他相对而望,仿佛隔着旧年时光。
“无论我在外做过什么,护着谁,这里都是我的家。”
她的师兄,她的童年,她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日子,她所有拿得出手的美好岁月,都在这里了。
这里有她的最欢乐,最苦痛,最坦坦荡荡和撕心裂肺。
无论她在外多勇敢,多强大,
在这里,她只是灵阿愿,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小姑娘。
然而知道这件事的人,一个常年云游在外,一个被她亲手杀死,就只剩下一个沈绘了。
可她双手染血,罪无可赦,与他之间的芥蒂,想必此生难消了。
沈绘不再反驳她的话,只是问:“你就这样走了,那温二郎不管了?”
“还要回去的,”灵瞳道,“他身上的死气还未消尽。”
沈绘低头看她,嗤笑一声。
“堂堂天玄真人的徒弟,除魔卫道的道士,竟然跑去给人治病,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灵瞳好像听不懂他的嘲讽,淡淡说道。
“那你拿人钱财怎么还半路跑了?”
“府上出了人命,有一只厉鬼要抓。”
沈绘不信:“你这是要抓鬼的样子吗?”
灵瞳不言了。
片刻后,她才悠悠开口。
“总之,一回去,就能抓到那只鬼了。”
沈绘在小院里坐下,指尖轻轻叩击着这令他熟悉又陌生的石桌,有些诧异。
竟然是干净的,一点灰尘也没有。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灵瞳说:“我时常清扫这里的每一处,按师父的规矩,不能用符咒,只用手。”
听到这里,沈绘怎能不感同身受?
明明仅剩的两个人合该相依为命,相互扶持,他们却相隔天涯,孤身飘荡了近十年,只有在空荡荡的夜里仰望星空,才能忆起那段一去不返的曾经。
明明分开时,他们都只是不到十岁的孩童。
再见已是剑刃相向,殊途不同归。
他是个男子,勇敢,坚强,而阿愿只是个小姑娘。
他甚至清清楚楚地记得,儿时挨了打受了委屈,她还会缩在令衡怀里稀里哗啦的哭,要他照顾一晚上,还要把所有好吃的都给她才能开心起来。
那时就连自己也会毫无保留地偏向她,任由她躲在身后,唆使他去揍那些她看不惯的人。
她骄纵任性的模样到现在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是现在呢?
少女清冷,强大,沉默寡言,无所畏惧,也无喜无悲。
他竟有一丝心疼。
然后他突然像炸毛的猫一般站起来,大声道:“跟我说这些作甚,关我什么事?”
灵瞳一愣,不明所以。
沈绘又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太可笑了,他刚才竟然在同情她!
疯了吧,她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居然就这样被她蛊惑了,可恶!
可看到灵瞳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他一腔怒火又霎时发不出来了。
忽然他开口:“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会真瞎了吧?”
灵瞳摇头,也寻了一处坐下,方道:“白绸是用来抑制我的杀性的,我的眼睛对阴邪气息太敏感,恐哪一日,会杀光身边所有人。”
人皆由阴阳相构,无一例外。凡有阴气者她拔剑之,便是下一个令衡了。
她平静地说完,话语中没有一丝情绪。
沈绘知道,她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可他见过她神采飞扬的样子。
眼前少女覆眼的白绸夹在发间,随着树叶晃动,他看着她。
“灵阿愿。”
他一字一句,无比坚定。
“我是要完成令衡的遗愿的。”
灵瞳顿了顿,垂眸不知多久。
待到夕阳的光洒在白绸上,她轻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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