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时间

作者:童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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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弃


      陶舟想起前年冬天,他仰在沙发上吃着烤红薯看电影,陆延毛绒绒的脑袋凑过来咬他手里的红薯,咽下一口嫌弃地评价不甜。
      接收到他质疑的眼神后,陆延忽地俯身亲他,几分钟后才收回之前的评价,“这下甜了。”
      陶舟眼中含水面色酡红,脑袋一团浆糊,懵懵地把剩下的烤红薯递给他。
      陆延一愣,横着虚坐在陶舟大腿上,脸埋进他的颈窝,喃喃道:“我好爱你啊,好想把你带回家。”
      陶舟那颗心乱七八糟地跳,他没有说话,假装没听见。如果那时,陆延靠在他的胸前,就能听到有力的答案。
      闹钟铃声乍然响起。
      十一点了。
      陶舟原本打算电话联系陆延,问他证据、问他是不是还爱自己,但现在所有问题都失去了意义。在得知陆延早已对父母坦白,为他跪下、为他赌上事业之后,他想他知道答案。
      这样一份赤裸的、纯洁的、沉重的爱意,被他用五年挥霍一空。陆延只是害怕了,不敢再爱他。
      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愧疚感席卷而来,他配得上这样坦荡真诚的爱吗?
      他不配。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印在他的心脏上。
      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追回陆延?他唯一能做的,不就是滚远一点,别再玷污陆延的人生吗?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被恐惧吞噬,光是想象陆延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他,就比任何愧疚都让他难以忍受。
      原来他比预想中还要卑劣,他做不到成全,做不到放手。哪怕知道自己不配,他也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去抓住那个被他弄丢的人。
      他要追回陆延。
      这个念头光速发酵膨胀,占据他的脑海。
      陶舟拿起车钥匙,径直将车开到树宇科技楼下,大步走向前台。
      “我找陆延,请帮我刷下门禁,谢谢!”
      前台诧异地抬头,瞬间认出他来,“陶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但我上次来时不需要。”
      前台面露难色:“陶先生,这个……陆总最近更新了规定,要不您先跟他联系一下?”
      陶舟身体微僵,他的特权已经被收回,和陆延投注在他身上的感情一样。他挺直腰背,深吸一口气,“那我不进去,请你转告陆延,”他指着大厅的休息区,“我会在这里等他,直到他愿意见我。”
      “……您稍等,我需要请示一下。”她拿起内线电话,背过身去小声汇报。
      大概一分钟,前台挂断电话,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陶先生,陆总正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暂时无法接待。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在休息区等待。会议结束时间……还不确定。”
      陶舟明白,或许并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会。这只是陆延划清界限的方式,他不愿意再跟自己有瓜葛。
      “好的,”他平静地点头,走向休息区最角落的位置,“我等他。”
      第一个小时,他维持挺直的坐姿,心里排练着见面要说的每一句台词。
      第三个小时,前台换班,新来的保安余光频频扫过他,警惕的模样像是把他当成贼。
      第六个小时,下班时间到了,陶舟肩膀不自觉朝上提,手撑着座椅恢复端正的姿态,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层专用电梯。
      第十个小时,大厅的空调关了,灯暗掉大半,久未进食的胃发出阵阵哀鸣,手脚温度仿佛冰块,陶舟却始终像座雕塑一样等待着。
      他知道陆延还在楼上。
      第十一个小时,陶舟终于听到电梯运行的嗡鸣声,他蹭地站起身,慌乱地整理头发衣角,冻僵的手指却不听使唤。
      没等他理顺额头的碎发,电梯门开了。
      一身黑色长款大衣的陆延踏出电梯,眉心微皱,明显带着工作后的疲惫。他目光均匀地掠过大厅,与陶舟视线相交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一下,大概是没想到陶舟还在。
      “陶舟,”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倦意,“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吗?回去吧。”
      陶舟嘴巴翕合,下午打好的腹稿一句都说不出来,直愣愣地杵在他面前。
      陆延不再看他,向左挪动一步,绕开他走。
      陶舟也向左一步,挡在他面前,神情倔强。
      陆延按着眉心,抬手看了眼腕表,对他说:“陶舟,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这句话像一道回旋镖,狠狠扎进陶舟胸口,让一颗心碎得七零八落,他咬着唇顿一下,开口:“你跟父母出柜,我知道了,陆延,我知道了。”
      仿佛多强调一遍,就能够提醒陆延,他曾经多么深爱过。
      陆延像是被定住一般,缓过几秒,“不用提醒,我记得,”舒展的眉心再度蹙起,对给他造成莫大烦恼的陶舟说:“所以呢?这个消息能改变什么。陶舟,我以为我们话说得很清楚,分开意味着从前的一切不再有意义,你发现什么、后悔什么,都是自己的事,不需要告诉我。”
      “你说过,我的事就是你的事。”陶舟眼里蓄着泪,看不清背光下陆延的神情,他只是一句句提醒,“也说过,喜欢了解我全部的事。说话要算数。”
      陆延脸都偏过一半,嗓音冷淡,像是忍无可忍:“我的话算数,你的呢?是你决定分手的。”
      陶舟抹一下眼睛,辩解:“没有说过分手,只是没有收下你的礼物,你不可以这样擅自决定。”
      “是!你从来不说难听话,但你的每个动作都长了嘴!”陆延似乎被陶舟无赖的样子激怒,终于直视起陶舟,声调不自觉高起来。
      陶舟感觉自己没救了,哪怕是现在,陆延板着脸,带着讥笑,周身显露出甚少见的凶气,他也觉得很心动。
      他迫不及待地郑重许诺:“只要你说,我会改掉的。”
      陆延不为所动,用笃定的口吻宣判道:“你不会改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固执?早餐是永远的粥和蛋,从来只用同一款牙膏、洗发水,不停产就不会换,买便利贴一直是蓝色的方形款,明明是自由职业却总是在固定时间更新,没有人能改变你!”
      嗡嗡的耳鸣声萦绕在陶舟周边,原来陆延是这样想他的,认定他顽固不化,没有改变的必要,所以干脆地放弃。
      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陆延没说过这些不满,只是安静地给他扣分,扣到不及格,关系就结束了。没有考虑过为他判错,给他第二次考试的机会。
      陶舟的心也像被陆延判了个大大的叉,碎裂成鲜血淋漓的几瓣,但他没有放弃,第一次表现得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张开双臂拦住陆延,“那你给我点时间,如果可以改掉,你再继续跟我在一起好吗?”
      这场面很搞笑,陶舟和老鹰捉小鸡里老母鸡一样的姿势,陆延几乎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转念明白过来,他像是陶舟养育五年的宠物狗,闹脾气离家出走,主人无奈退步,答应每天多喂一勺狗粮。
      他肩膀微微下塌,彻底失去争辩的力气,苦笑道:“你让我们这五年,彻底成为一个笑话。”他压下陶舟的胳膊,缓慢但坚定地朝门口迈去。
      “不准!不准走!!”陶舟反身死死抱住陆延的腰,力道大得像要把人勒死,他的声音近乎嘶哑,语气像忏悔,内容却分外锐利,“那你没有错吗?你把我高高架起,夸我耐心善良说喜欢我,现在发现我不是,就一脚踢开。你随手送的礼物我要工作多久?我敢收吗!”
      听到这番指控,陆延猛然挣脱开,转身怒视陶舟,脸色发青,“别的呢!我几点回家?喝不喝酒?周末出去见谁?你关心过吗?我不说你从不会问!不关心、不吃醋、不抱怨,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的宽宏大度,给我自由放任啊?!”
      不然呢?陶舟不明白。
      难道要像他妈盯着他爸一样,整天查岗查手机,每天为了钱斤斤计较,一天到晚吵架互骂才好吗?他不要那样,他死也不要那样。
      蓦地想到手机里的APP,其实他做得更加过分,如果陆延知道了,根本不会感觉到爱,只会感受到被死死盯住的窒息。
      他鼻子抽动,擦去眼泪,直勾勾盯着陆延冷静地问:“还有呢?还有什么,你说全了,我就不会缠着你了。”
      陆延应该真的很想摆脱他,沉默几秒,嗓音沙哑平静:“要管我,可以要求我每个小时都汇报行程,开什么会、见什么人、吃什么饭,身上的香水味哪来的,为什么回消息慢了,怎么不接电话。”
      “理直气壮地索要一切,不管是我的时间、精力,还是钱,如果我忘记礼物,可以狠狠生气,来公司被前台拦下,就打电话骂我一顿。”
      “可以在我面前坦诚,想要什么,想干什么,做不做得到都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去做。”
      “要在一起睡,头靠着头,睡前随便聊些无聊的话题,听着对方的心跳入眠,拥抱着在清晨醒来,一起洗漱一起吃早饭。”
      林林总总,都是陆延的遗憾。
      不知是不是陶舟的错觉,陆延的声音也像是带着颤,他继续说:“要很坚定,成为彼此比家人更亲密的人,哪怕父母不同意,也能有当两个快乐的穷光蛋的觉悟。”
      他讲着讲着偏离话题,似乎讲起某种规划。
      “当然我不会那么差劲,还是可以养活家里的。等到感情稳定,我会策划一场求婚,不用特别隆重,两个人就好,在纪念日或是生日,收下我的戒指就是答应。”
      “我会准备好一切,只需要爱我,只需要爱我,爱我就好。”
      “没办法登记结婚,可以去登记意向监护,等到我生病,可以替我签下病危通知书,或者放弃治疗也行,在我老死之后,有权接收我的所有财产,自己留下还是捐出都随意。”
      “等到变成老夫老妻,可能会三天两头拌嘴,不需要让着我,只要吵完之后还来吃我做的饭就默认和好,吃完一起去公园散步,被人看见牵着手也无所谓。”
      “陶舟,一辈子太长了,”一个人的爱坚持不下去。
      陆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埋怨吗,还是某种暗示。在这僻静的、眼泪都荡着回声的大厅里,他是如此不争气,只要三两声看似真心实意的哀求,就让他丢盔弃甲。
      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只好暗下决心,这真的、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如果没有以后,那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陶舟的眼泪从紧闭的双眼里溢出,喉咙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他到此刻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陆延要的东西这么简单,桩桩件件他都可以给,但他没有。他想他知道,纪念日的那个方盒里,放的是什么东西了,是求婚的戒指。
      因为他不要戒指,所以陆延不要他。
      在此之前他厚颜无耻地请求原谅,避重就轻地认为只是拒绝一个礼物,不过是没有说装修,甚至试图控诉陆延转嫁责任,假装两个人都有错,大家扯平和好。
      此刻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请求原谅的话,他在一片慌乱中惊恐地发现,或许陆延离开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能过去很久,也可能只有几秒,陆延真的走了。
      恋爱之初,陶舟为自己定好时限,毕业就分手,跟无数平凡普通的校园恋情一样。他太清楚自己与陆延的现实差距,与其最后难堪收场,不如在毕业时体面分开。
      谁想恋爱五年同居三年,他竟成为死皮赖脸的那一位,撕破脸也不想悔改,找尽理由纠缠不休。
      不过现在不同,陶舟今晚不再遮遮掩掩,在陆延关于恋爱的无数设想里,在陆延一闪而过的泪光中,终于肯直面自己的错误自私。
      他点开定位APP,看到代表陆延的蓝色光点,飞速地转换位置,停在御水湾的16号别墅,然后不再移动。
      长按图标,屏幕出现分享和删除栏。
      一股无形的力量出现在空中,陶舟的手无论如何越不过去。盯着看的时间太久,几个字开始异化,变成横平竖直的陌生线条,大脑无法解析含义。
      他紧紧闭上眼,脑海中回荡着陆延的控诉,拇指渐渐积蓄起力量,在某个瞬间突破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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