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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恩赐
周周不明白,为什么煞妖就一定要以生气作为自己最主要的修炼来源。
她虽然先天只有五境,可不到百年,就已经和那些几百岁的煞妖一样的修为,并且作为代表者参与到这次妖潮中。
父亲告诉她,如果这次妖潮任务失败,将剥夺她在家族中的一切权力。他的眼睛看着周周,不屑中带着警惕,不喜,奸诈,可唯独没有对其他子嗣那般的怜爱。
“你就该是这样的,”父亲扇过来的巴掌带着疾风,毫不留情,他瞪着的双眼满是怨毒,“你就该像你母亲那样,被活活砍死!”
虎叔叔和豹叔叔说,这是件很普通的事,煞妖眼里没有亲情,实力才是唯一的道理,周周脑海里浮现出父亲从未对她展露过的温柔,沉默着没有说话。
父亲的爱是什么?与她同岁的鹿妖说,你们狼妖这一族,怎么可能真正的懂得呢。
周周没说话,只是又安静下来。
周周来到了北云城,这里的热闹与她在家中的小暗屋有着鲜明的对比,人群里的交谈和嬉笑不停,好像没有尽头。
许多比她年长,但实力不如她的煞妖费尽心思闯入城中,打破了原有的一切,带来了恐慌和灾难。
周周见到了一个小女孩,女孩有着和她差不多大的身高,梳着两个圆滚滚的丸子,小声啜泣着奔跑在人群里。
煞妖剖开喉咙洒出的血溅在女孩的脸上。
“阿爹!”她小声哭喊着,笨拙地用手擦拭眼泪,粉色的小裙子带着明显的脏污。
混乱中,有人狠狠一脚准备踢走这个碍路的女孩,周周动身狼化,探出一只利爪抓走女孩,另一只爪子捏碎了那个人的头颅。
女孩停下来哭泣,一双带着泪光的双眼定定的看着周周,血液缓缓从她的后颈流出——周周愣住,狼爪上温热的液体告诉她,似乎是她为了把这个女孩捞出而一不小心将其杀死。
周周记得这个女孩,她有一个很爱她的阿爹,她的阿爹不会咒骂她,不会嘲讽她,更不会动手打她。
女孩似乎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她的小手抓在了周周身上的狼皮,随后又滑落下去。
一阵长久的混乱后,煞妖们离开了城中,哭声,喊声,咒骂声在北云城响了一夜,死去的人不算多,煞妖们大多只是享受伤害人类和搅翻城池的这种快感,不会真的在妖潮来临前展开大规模的虐杀。
周周听到了远处的呼唤,声声切切的“囡囡”未曾停下,离她越来越近。
虎叔叔和豹叔叔反对她的决定,认为她不可理喻,可她还是选择了带上了这个女孩的人皮面具,转身走向她的阿爹。
张朴实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长着与囡囡一般无二的脸,可头发却像几百年未曾打理过般毛躁脏污,显露在外的狼皮刺目,原本粉色的小裙沾着触目惊心的血色,连身上利爪都未藏干净。
这怎样看,都不会是她的女儿。
“阿爹。”女孩伸出手抓在他的衣角上,声音有些沙哑,与囡囡并不相同,张朴实回过神来,迟迟未动,“你……”他欲言又止。
周周环臂抱住张朴实的一只腿,脸埋在腿上,闷声开口。
“可以带我回家吗?”
虎妖和豹妖坐在高处的屋顶,撑着脑袋注视着这一副画面。
“她会后悔的。”豹妖开口,拍拍腿起身。
虎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半晌,他淡淡地低笑了一声,“我觉得,她倒是不会。”
张朴实把周周带回了家,拿着毛巾,一点点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脏污,眼中是藏不住的温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都怪爹,没看好你,买药时一个不小心就把你弄丢了。”
周周轻应着,眼睛注视着张朴实的侧脸,后者回望她,抬手带着她未完全藏起来的狼爪,无奈地叹了口气:“都怪阿爹,忘记给你剪指甲了。”
父亲说过,狼爪是狼之煞妖一族最为珍贵的武器,血可流,肉可掉,唯有狼爪要保护好,周周知道,自己狼爪的锋利是整个狼妖一族里数一数二的,父亲也知道,可是父亲从来没有为此而骄傲过,他只会把这个拿来当作嘲讽她的手段。
可当张朴实拿起剪子想要帮她剪断时,周周只是安静地坐在草榻上伸出双手,收起附着在狼爪上的妖力。
她的头发不再毛躁,她的身体不再脏乱,她梳起了自己从未梳过的小巧发髻,穿上了自己从未穿过的鲜艳的衣裙,听到了自己从未在父亲那里听到的昵称。
阿爹会把周周放在自己的肩膀,带着她去逛北云城的小摊,吃北云城里甜到发腻的糕点,虽然城里再没有当时的热闹和繁荣,可周周却觉得,这样的程度却刚刚好。
豹叔叔说,北云城里灵气稀薄,煞妖若想长久在此而立,以生气为续是不可避免的,他笑得恶劣:“我看你那便宜阿爹好像还是个先天一境,你吃了他,可比吃其他凡人还要滋补些。”
周周趴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张朴实一次次挥下锄头,汗水挥洒在空中,滴落在地,旁人的闲言碎语和豹妖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知道吗?城南郊的张朴实,据说是个煞星呢!小时候把自己爹娘克死了,大点取了个媳妇还把人家弄死了!”
“可不就是!他还有个女儿,我看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新长出的狼爪将墙壁抓出一道明显的爪痕。
滴——答——
下雨了。
待回过神来,周周嘴里只剩下了满嘴的血腥味,她低头看去,一颗颗圆滚滚的脑袋被她提在爪上,瞪大的双眼仿佛在死死盯着她。
地上的雨泊倒映着她猩红的双眼,触目惊心。
“囡囡。”
周周回头,张朴实手里撑伞,正在不远处看着她。纸伞盖住张朴实的面庞,只留下紧绷的唇。
周周心里浮现了恐慌,她起身准备跑向张朴实,开口欲要解释,可却僵在原地——可她要解释什么呢?人是她杀的,也是她吃的,她也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狼妖。
一瞬间,周周对自己狼妖的身份痛恶欲绝。
“回家吧。”张朴实说。
他几步小跑过来,将周周笼罩在伞下,她抬头,与张朴实心疼的目光对上。
瞳孔中,周周看到了自己满嘴是血的模样,獠牙分外醒目。
心疼……?为什么要,心疼我。
周周感到了脸上的潮湿,这样的情绪,她从未在自己真正的父亲眼中看到。
雨吗?她抬起满是血的双手想将其抹去,可却被张朴实按了下去。
张朴实拿着自己干净的一角袖襟:“怎么还哭了?我的囡囡。”
煞妖学的知识里没有“哭“这个字,周周不懂,她只是觉得很难过,只想紧紧抱住阿爹不松手,如果没有妖潮就好了,她想就这么和阿爹一辈子待在一起。
可是,怎么可能呢?
那晚,虎叔叔和豹叔叔在阿爹睡着过后来到了她的房间。
为了一年后的妖潮,要断绝一切可能,所以,杀了张朴实。
这是豹叔叔的原话,虎叔叔向来溺爱她,可这次却没有再开口,周周倔强地没有开口,只是咬着牙不停摇头。
“你不杀他,我们也会杀掉他的。”豹妖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冷笑一声离开,虎妖沉默着跟随豹妖,准备离开。
“三虎叔叔,”周周喊住虎妖,伸手拉住他的手。
静谧的月光下,周周缓缓开口,声音是死水般的平静:“如果我死了,你们可以为我收尸,并且放过阿爹吗?”
虎妖离开后,周周脱力般躺在床上。
她身上很疼,失去狼爪带来的妖力偏移总会不断地折磨着自己的身体,这次偏移似乎比以往的都要厉害上许多,妖力不断的乱窜使她身体的温度逐渐升高。
混沌中,一只稍带凉意的宽厚大手放在她的额处。
“囡囡,阿爹不会让妖怪伤害到你的。”
妖怪?周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就是——可是阿爹,我自己也是一只妖怪啊。
等周周再次拥有意识已经是隔天了,妖力偏移所带来的疼痛已经消散殆尽。她意识有些不清醒,看向不远处的忙碌的张朴实,竟真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阿爹,我又梦见妖怪了。”
话说出来,她自己也愣了一瞬。
阿爹听到声音后回到桌旁,解开药包:“囡囡别怕,”昏暗的烛光下,他欣慰地笑了笑:“城主大人已经在想办法捉拿煞妖了,我们会没事的。”
周周一顿,漆黑的双眼露在被子外,定定地看着张朴实。
他的温柔丝毫不改,他先是喂了周周退烧的药,后又不停地在家里忙活起来。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里,周周缩在被窝里,望着自己正散发着淡淡亮光的手腕抿了抿唇。
她以自身所有妖力与生气,向庇佑着狼之煞妖一族的月之神交换,得来了两天的被净化的魂灵,这样的她,可以短暂的不受偏移妖力折磨,可以避免无意识的狼血暴走,她想用生命中最后两天的时光安静地陪伴阿爹。
妖潮行动中,失去了一个周周,还会有许多个周周,可在这一寸天地中,周周却只有这样一个阿爹。
值得吗?虎叔叔当时问她。
值得……吗?
明明这个男人将只会是短暂地充当了她一千多年寿命里微不足道的几年里的父亲,明明这个男人只是给予了她在大多数煞妖眼里廉价的父爱,可为什么她要去为这么一个人死呢?
夜深人静中,有些迷茫的周周感受到了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灵力波动?
是豹叔叔派来想要去杀害阿爹的人?
几乎没有犹豫,她就立刻伸出利爪偷袭,可没想到竟然会偷袭失败。
阿爹不该死的,没有人有资格去杀他。
周周开启狼形,引此人离开屋内,在她离开时,还特意用精血为屋内的人划了一道保护结界。
此时的她根本没有想到,身为煞妖的豹妖怎么可能派一个人类来刺杀张朴实。
剑划在身上传来阵阵痛感,周周对对方这种鼠妖般的做派感到厌恶。
直到剑刺入她的弱点,疼痛感伴随着无尽的麻木在她全身叫嚣。
怎么会这样?她还没好好地以最好的姿态陪陪阿爹,她还没坐在阿爹的肩膀放肆大笑,还没看到阿爹菜园种的菜长出。
不过……周周费力地转了转脑筋,现在她要死了,刚才她一声吼声把虎叔叔和豹叔叔都喊来了,就算看在她面子上,也可以放过阿爹了吧。
“阿爹。”
她轻唤一声,如几年前在城中初遇一般,不过有些不一样的是,有人听不见了而已。
豹叔叔说,她对阿爹的依赖本是绝对不该有的,狼妖族的勇士怎么会这样。
好吧,周周想,她其实并不是很想成为这样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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