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江湖刷BOSS

　　我叫顾清羽，曾经以为世界上最让人头疼的，是师傅林玄知那张永远板着、仿佛谁都欠他八百两银子的脸，以及他那些诸如“剑气不够凝练”、“心性浮躁如夏夜蚊蚋”之类的刻薄点评。直到我和他一同踏入了这“无常风域”，我才幡然醒悟——以前的我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林玄知的挑剔，好歹有个固定的靶子。而这“无常风域”，简直就是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自带环绕立体声的超级移动靶，还是精神攻击系的。

　　此地名曰“无常”，实至名归。天空是那种灰蒙蒙、绿油油、偶尔还泛点紫的诡异色调，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被胡乱搅和在一起。脚下的地面并非坚实土壤，而是一种柔软的、仿佛踩在过期棉花糖上的怪异触感，深一脚浅一脚，让人心里直发虚。四周是永无止息的旋风，小的如游蛇蜿蜒，大的似龙卷擎天，但它们并非遵循自然规律，而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毫无逻辑可言。你可能刚避开一道正面袭来的风柱，屁股后面就莫名其妙升起一股旋风，把你吹个趔趄，或者更惨——直接掀你个倒栽葱。

　　“师傅，”我努力在一阵忽左忽右的侧风中维持平衡，感觉自己的发型已经朝着后现代主义艺术的方向一路狂奔不回头了，“这地方，是不是有点……太活泼了？”

　　林玄知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步履看起来还算沉稳，但我敏锐地发现，他袖口的手指微微蜷紧，显然也在暗中跟这无处不在的乱流较劲。他闻言，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明确写着“闭嘴，凝神，感受”六个大字。

　　好嘞，我就不该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暖心的鼓励话来。

　　我们此行的目标，是藏身于此地的“朝令夕改风灵”。据宗门典籍记载，这东西没有固定形态，乃是一股诞生于混乱意志的无形之风，其特技便是“方向迷失乱流”。它不仅搅动气流，更能干扰心神，混淆感知，让你在无数互相矛盾的信息中彻底迷失。

　　听起来就很欠揍，对吧？

　　我们小心翼翼地在风域中推进，试图锁定那股最核心、最强大的气息。过程极其折磨人。一会儿感觉目标在正前方气势汹汹，我们如临大敌地摆开阵势，下一刻那气息就溜到了身后，还带着点嘲弄般的微风；刚确定它在头顶盘旋，准备联手来个“冲天炮”，它又瞬间沉入地底……如果它有地底的话。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追捕一只风灵，而是在跟一个精通凌波微步还自带闪现技能的流氓捉迷藏。

　　就在我耐心即将告罄，恨不得掏出个大功率吸尘器把这破风域连同那该死的气灵一起吸走的时候，那道我们追寻已久的核心气息，终于第一次清晰地、稳定地出现在了我们的感知中——就在左前方！

　　“锁定它！”林玄知低喝一声，眼中精光一闪。

　　我精神大振，剑气瞬间提至巅峰，青蒙蒙的剑光在身前吞吐不定，准备配合师傅来个经典的左右包抄，一举拿下！

　　然而，就在我们身形将动未动之际，一个清晰无比、带着某种急切意味的意念，如同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左翼薄弱，攻其左！”

　　这指令来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契合我们当前的判断！我和林玄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原本计划中我负责策应、他主攻的阵型，瞬间调整为全力向左翼突进！

　　“成了！它露破绽了！”我心中暗喜，觉得这风灵果然还是嫩了点，居然自己暴露弱点。

　　可我的喜悦还没持续到半秒钟，那个意念又来了，语气变得更加急促，甚至带上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对！愚蠢！右翼才是关键！速去右翼！”

　　我：“？？？”

　　攻势已发，强行扭转之下，我体内的灵力差点没走岔了道，一口老血涌到喉咙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林玄知显然也受到了影响，他那原本行云流水的身法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凝滞。

　　我们俩像两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手忙脚乱地试图转向右方。我这刚扭过腰，剑尖颤巍巍地指向右边……

　　“蠢材！上方！注意上空！最大的破绽在上面！”那个意念第三次响起，这次简直是气急败坏，仿佛我们是两个听不懂人话的顽劣孩童。

　　我下意识地抬头，脖子仰得生疼，只见上方除了那些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旋风，屁都没有！而就这么一耽搁，脚下那股“过期棉花糖”地面突然塌陷，我“哎哟”一声，整个人往下陷了半尺，狼狈不堪。

　　“我@#￥%……！”一句芬芳差点脱口而出，幸好我及时想起师傅就在旁边，硬生生憋了回去，脸都憋红了。

　　林玄知也是面沉如水，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判断力被反复践踏、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后产生的愠怒。他的剑气几次提起，又几次因为目标的瞬息万变而被迫中断，那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简直能逼疯一个顶级剑修。

　　“静心！”他猛然喝道，声音如同寒冰撞击，瞬间将我从那团乱麻般的指令中震醒了几分。他率先闭上了双眼，不再去看那变幻莫测的环境，也不再理会脑海中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相信你自己的判断，感受风的本质！外界的干扰，皆是虚妄！”

　　道理我都懂，师傅。可说得轻巧啊！你试试一边被人用锣鼓家伙在耳边猛敲，一边还要你去解微积分方程？

　　我学着师傅的样子，极其艰难地闭上眼。甫一闭眼，那“攻左！”“守右！”“注意上空！”“不不不，下面是陷阱！”的指令更是变本加厉，如同魔音贯耳，又像是有无数只苍蝇在脑子里开派对。我的剑气随着这些指令胡乱挥舞，劈出去不是打空就是歪到姥姥家，活像个初次拿剑的稚童。

　　就在我快要放弃，准备建议师傅我们先撤出去从长计议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入门时，他教导我感知天地元气的最基础法门——不是用耳朵听，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心去“触”。

　　我努力将所有的烦躁、所有的无奈、所有对那“意念”的怒火，一点点压下去。心神不再试图去分辨那些具体的指令，而是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撒向周围的空间，去捕捉那最细微、最本真的气流流动。

　　起初，依旧是一片混沌。各种方向的力互相拉扯、碰撞、湮灭。但渐渐地，当我彻底放弃“思考”，完全沉浸于“感受”时，我似乎能“听”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那些混乱的指令，如同水面上的浮萍，随波逐流，躁动不安。而在这一切的深处，在那无数乱流的源头，有一个相对稳定、虽然也在不断微调，但始终维持着一个核心的波动。它像是一个隐藏在喧嚣集市深处的秘密指挥所，虽然不断发出错误的信号干扰外界，但其本身的位置，却有着某种固定的规律。

　　我屏住呼吸，所有的感知力都像触须般向那个核心探去。东南方，大约三丈之处！就是那里！

　　“师傅，东南方，三丈之处！”我猛地睁开双眼，大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几乎是在我开口的同时，林玄知也动了！他显然也捕捉到了同样的信息。我们师徒二人，经历了之前的鸡同鸭讲、手忙脚乱，此刻终于达成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青霄，破妄！”
　　“流云，斩！”

　　两道剑气，一凌厉无匹，一灵动迅疾，如同撕裂混沌的光，精准无比地射向我所指的那个方位！剑气所过之处，混乱的气流被强行劈开，露出一条短暂的真空通道。

　　“吱——！”

　　风中传来一声尖锐得近乎凄厉的呼啸，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指令语调，而是充满了惊愕与痛苦。周围那令人头晕目眩的乱流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一滞，随后开始缓缓平息。色彩诡异的天幕似乎也清明了几分，脚下那软趴趴的地面，也多了几分坚实的触感。

　　在那剑气命中的中心点，一团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幻的淡青色气旋缓缓浮现，然后又如同破碎的泡沫般，迅速消散。在它彻底消失前，我似乎感知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无奈和委屈的情绪波动。

　　委屈？我差点气乐了。你把我们师徒俩当猴耍了半天，你还好意思委屈？

　　不过，这丝情绪转瞬即逝，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的心湖，荡开了一圈涟漪。这朝令夕改的背后，是否也并非纯粹的恶意，而是隐藏着这风灵自身的迷茫和它所承受的、来自这片天地的某种无形压力呢？一个自身都无法确定方向的决策者，发出的指令自然只能是前后矛盾，混乱不堪。

　　林玄知静立原地，看着逐渐恢复平静，但依旧残留着几分诡异气氛的风域，良久没有开口。他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背影，此刻似乎也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毕竟，精神上的消耗远比□□来得更大。

　　“师傅，您没事吧？”我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虽然平时没少在心里吐槽他，但关键时刻，他还是那个最可靠的靠山。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风灵消散的地方，最终，目光投向远方那依旧显得光怪陆离的风域深处，沉声开口，像是在总结此战的教训，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今后……指令当更加明晰、坚定。”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至少，得比那家伙强点。”

　　我：“……” 师傅，您这自我要求……还真是朴实无华啊。

　　不过，经此一役，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在这修仙界，不怕敌人强大，就怕敌人不按常理出牌，还自带精神污染。而比这更可怕的，是有一个虽然强大但偶尔也会被带偏，并且要求你在他被带偏时还能保持清醒的师傅。

　　唉，修行路漫漫，且行且珍惜吧。我揉了揉还在嗡嗡作响的太阳穴，认命地跟上师傅再次启程的脚步。只希望下一个对手，能是个能好好打架的实在人……或者实在怪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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