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往日为何(一)
观澜宗观星台。
应琮低眉顺眼地垂手立于台下,十足乖巧,半分看不出他是楚无咎一派的“魔头”。
三炷香后,才见一个面容清癯、面色苍冷的青衫男子自高台拾级而下。
应琮原以为这位高高在上的沈璇师叔会略过自己,不料他竟忽视等候已久的道童,反而直直走到自己面前。
应琮连忙行礼:“师叔,京城东南半日仙程处槐村疑似有魔人出没,掌门请您一同商议此事。”
“应琮,我掌门师兄的徒儿,西南之地农家子。”沈璇并不回应,反而平铺直叙出应琮的身份,目光冷淡。
“晚辈惭愧,先前师叔闭关参悟天机,未能及时拜谒。今日得见师叔仙仪,已是意外之喜,怎敢劳您记名?”应琮一脸受宠若惊。
沈璇却挑起一丝讽刺的笑意:“自纪无咎魂飞魄散后,我一直在观察各门派新徒——包括你。你猜,为什么?”
应琮惶恐:“弟子不知。”
“我始终不相信,他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小人,会没有后手。你说,他会不会夺舍后隐匿于仙门中,伺机报复三大门派?”
“毕竟他那样憎恶仙门,未能亲眼目睹三大门派玉碎,恐怕会死不瞑目吧?”
应琮一脸讶然,手足无措:“师叔难不成是怀疑我?!我、我……”
沈璇却略过他翩然而去:“你当然不是他。你们只是有几分相似罢了。”
“纪无咎虽出身于天衍宗,却不善剑术,反而在我宗最推崇的法阵一道上极具天赋,外加相貌妍丽、性情和柔,一时间颇负盛名。”
“他曾有意接近我,我喜他才华,又爱其‘品行’,竟将他视为挚交——简直是毕生之耻。”
应琮小心翼翼:“不知师叔为何告诉我这些往事?”
沈璇头也不回,步履不停,只幽幽叹了口气:“因为我夜观天象,发现顾宴辞转世后的命数居然改变了。”
“这世上唯有纪无咎一人,我既勘不破福祸,也预知不了命数,更无从知晓他会如何改变世人命运。”
待沈璇飘然而去,应琮瞬间冷脸:“啧,这老牛鼻子神棍真麻烦。得想办法提醒主上。”
*
另一头,宴辞、何稷、众散修已齐聚刘家,面前是楚楚可怜的婢女刘茹。
烛光下,她穿着一身素净衣裙,眉眼低垂,眼眶通红,声音恍若泣血:
“诸位仙师明鉴,阿茹自幼蒙小姐大恩,见小姐遭此大难,只恨自己无力回天,又怎会用此等恶毒手段,亵渎小姐亡灵,祸害乡邻?”
刘家老爷夫人也在一旁老泪纵横地作证:“阿茹这孩子最是善良心软,自婉婉去后,她悲痛过度,病了好一阵子,更是代替婉婉侍奉我等,怎会做出伤人性命之事?”
又悲愤质问:“小女被那负心人辜负以至于寻死时,不见你们伸张正义,怎么现在反倒来污蔑我等?”
散修们面面相觑,到底是没有铁证,又如何能枉顾法理、严刑逼供?
宴辞却是温和一笑,轻轻把手中瓷杯放在案几上,动作行云流水,自带世家风仪。
烛光在他深邃的眉骨投下浅影,原本深邃又极具侵略性的五官,却因始终含笑的唇角而柔和了几分。
刘茹却莫名打了个寒战。
只听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刘姑娘,哪怕你及时灭口谭仵作,也该当心我们中有人懂得搜魂之术才是。”
恰似晴天霹雳!
何稷心念陡转,这才明白宴辞那句“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心惊。
宴辞竟已预料到刘茹会对谭仵作下手?
如果刘茹是“人不可貌相”,那揣度出她心思的宴辞会是正人君子吗?
毕竟事有轻重缓急,作为在场明面上唯一的魂修,何稷还是硬着头皮胡编乱造:
“刘姑娘,我已对谭仵作搜魂。正是你指使他在凶案现场收集蜡泪,是吗?等你发现白瑞安的记忆被摄取,你立即杀人灭口,避免我们找到证据,对吗?”
其余散修此时也听明白了,看向刘茹的神情也是陡然一变。不论他们最初是怎样提防刘茹,与她周旋良久后反倒或多或少被“弱质女子”的表象欺瞒,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杀伐果断。
刘茹的面色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她漠然瞪视众人,片刻后冷笑一声:“诸君何必如此较真?做个糊涂蛋安然赴死难道不好吗?”
众人悚然一惊,手按法器,戒备又不敢相信:“姑娘,你打算一人与我们为敌?”
刘家父母面色陡变:“阿茹,你在说什么胡话?”
刘茹恍若未闻,痴痴盯着二老面前的蜡烛:“小姐,当年明明是你引导我识得情爱,为何转瞬又弃我如敝履,反为那负心人自绝?若非偶遇那位尊者,我连为您复仇都无门!”
电光石火间,却见宴辞腰间宝剑铿然出鞘!剑光并非劈向刘茹,却如游龙探珠,直刺白烛。
二老只觉剑影呼啸,再定睛一看,自己毫发无损,身前二指宽的蜡身却无声化作齑粉。
宴辞剑尖微转,指向刘茹眉心:“刘姑娘,你难不成想拉挚爱之人的双亲一同殉葬?”
“你口中的尊者又在何处?”
刘茹恍若未闻:“我等了好久,好久。我快熬不下去了。小姐,明明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收集的生机却不达十之一二!”
宴辞漠然看着眼前魔怔的女子,无视噤若寒蝉的众人,一剑刺穿了她的右臂!
他嘴角仍挂着温和笑意,目光却极冷:“刘姑娘,我若是废了你这具躯壳,你的爱人又该在何处复活呢?”
刘茹猛地闭上了嘴,先前痴狂的样子荡然无存,恨恨地瞪着宴辞:“你倒不傻。”
“毕竟刘小姐死状凄厉,而你,必然会给她最好的肉身。”宴辞彬彬有礼地解释。
李子晨这才听懂,瞠目结舌:“你打算让你家小姐在你体内复活?那你呢?你和她共用一具躯壳?”
刘家二老几乎要晕过去,只觉得过往刘茹的“孝顺”也让人不寒而栗。
宴辞却不在意旁人,剑锋直指刘茹心窝:
“刘小姐,我猜你本打算今夜献祭在场所有人的性命,对吗?毕竟十几个凡人哪里比得上几个散修的生机呢?今日大开杀戒后,你的复活之计恐怕能够完成十之七八。”
“但我劝你不要尝试。除非你想试试是法阵快,还是我的剑快。”
刘茹面色青灰地瞪着眼前的剑锋:“哼,真厉害啊,道长。如果你不是会读心,那我就要怀疑你是和我一样的疯子了。”
“你想了解教我法阵的尊者?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他帮了我,但我不感激他。他只是想看乐子罢了,而我也不在乎被他当乐子。”
“我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喜欢穿一身青色袍子,瞎了一只眼,身形瘦削,对槐村的构造非常了解。”
宴辞低笑:“姑娘这番话未免有些敷衍了。你心思缜密,恐怕观察到的细节不止如此吧?”
“我知道你有意向幕后黑手报恩,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想要复活某人,就必须持有那人的生魂。刘小姐的魂魄,是幕后黑手给你的,对吗?他告诉你他偶尔路过此地,见一女子亡魂逗留,新生怜悯便出手相救?”
“可惜你不知道,抽取生魂,只能在人死亡的那一瞬间。”
刘茹先是一愣,随后控制不止地颤抖起来:“你骗我!你骗我对不对?难道、难道……”
宴辞怜悯地俯视她:“没错。你的‘恩人’一直在关注你的爱人,只等她自尽那一刻就抽取魂魄,以此诱惑你犯下滔天大罪。”
*
与此同时,白家废宅内。
夜色已深,此地堪称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魂力感受到府内并无活人或生魂。
正常人见此就会明白,若想今夜破阵,必然要点燃烛火,那么陷入幻境就无法避免。相比之下,再等几个时辰直至晨光熹微显然是更加明智的。
但楚无咎不是正常人。
“巧了吗不是,我正愁怎么进入幻境呢。”
楚无咎颇为欣喜:“要知道法阵一道,不光施法者可以操控受法者,受法者若是足够强势,也能反向操控施法者。”
“换而言之,如果我能够控制自己的幻境,没准能够反向将幕后黑手拉入幻境。”
思及此,他施施然点燃了蜡烛,毫不犹豫地步入黑暗中。
在靠近槐树的一瞬间,楚无咎只觉神魂一荡,再一定神,手中蜡烛消失,反而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剑,正往一个锦衣玉冠的公子心窝里插。
若有旁人见此,必然觉得此情此景诡谲又艳丽。握剑的少年白色里衫沾满斑斑血迹,眼尾飞笑,笑声癫狂,手上劈砍的动作不停——
简直像是艳鬼。
“真厉害啊,居然连我这时候的记忆都翻得出来,这位幕后黑手真是高人。”
楚无咎放声大笑,手上动作却不停:“这位可怜蛋算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的恩人呢。”
“虽然他原本是想把我这个无名无姓的凡人炼化成炉鼎,但他最后还是化作枯骨,反而给我献上了一个纪家的铭牌、一张天衍宗的入场券。”
“自此,我就是纪无咎。”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