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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许昭做了个荒诞的梦。
梦到她被困在渔船上,船工拿着皮鞭不停地抽打她,嘴里还叫嚣着:“动作快点,快!再快点!”
惊醒时,已经日上三竿。
“嘶!”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胳膊、腰、大腿浑身上下哪哪儿都酸疼,简直比军训时还遭罪。她四仰八叉地在床上躺了会儿,最终拖着灌铅的大腿,迈向了厕所。
今天傅明徽没出门,有了昨天的教训,她不可能任由许昭乱跑,起码在没人的陪同下不再允许她跑去东岸。
陈莉好像还不肯原谅她,一个人闷在屋里不出来。吃完午饭,许昭无所事事地在西岸瞎逛,小小西岸,一逛就到头。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陈烬家面前的海滩,他家门前是块又大又平的水泥地,往前走两步便是大海,真正意义上的‘海景房’。许昭沿着海浪的痕迹走着,目光始终离不开这座房子。
许昭看了会儿,胡思乱想一番,最终迈开步子走向他家,走到一半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家前头的玻璃居然完好无损。
她佝着身子,慢慢凑近玻璃窗,趴着往里头窥探。屋内装修很简单,地上没有铺设地砖,是最原始的水泥地,正中央四条长凳围着一张八仙桌,边上一只核桃色的堂前柜。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生锈的农具和渔具,靠墙一侧有辆积灰的自行车,看着也有些年头了。
没有意外,和原先设想的一样,他家本该是这样,了无生机,一贫如洗。
视线还在屋内打转,靠近后屋的地面上突然映着一块黑影,随后一个形容枯槁的身影缓缓移入视野,许昭眯起眼,视线顺着身影向上攀爬,试图看清那人的脸。
许昭眼眸一缩,脊背不自觉发凉。
对方是个老妇人,头发花白,大半张脸的肉都是塌陷的,五官扭曲变形,仅剩一只浑浊的眼球转动,活像个破败的人偶。
强烈的好奇心迫使她克服恐惧又看了会儿,直到那人的视线慢慢转向这头。
两道视线隔空对上。
炎炎烈日,寒意席卷全身。
她是陈烬的什么人?奶奶吗?
不容许昭多想,老妇人颤颤巍巍回过身,进了里屋。
下午,傅明徽提议去东岸逛街,直奔主题给陈莉和许昭买衣服。两姐妹身材比例好,衣服买得顺利,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任务。傅明徽此行只封了大红包没备其他礼,于是又在东岸最大的超市补买礼物。尽管周玲再三推脱,傅明徽却执意要给。
逛到下午四点多,傅明徽提议在镇上吃晚饭,这几天全靠周玲和丈夫陈有民做饭,她心里过意不去。陈莉最是雀跃,刚买了新衣服,又能下馆子,笑得眉眼弯弯。许昭没意见,周玲见三人都点头,便不再推辞。
一路上许昭都有点心不在焉,傅明徽小声问:“怎么了?跟撞了邪似的。”
许昭摇摇头:“没什么。”
晚上,周玲准备在露台纳凉。她把几张凉席铺在地上,用温水仔细擦拭,又用几根竹竿和砖头搭了个简易架子,将蚊帐往架子上一挂,简易的纳凉区初见雏形。陈莉从屋里搬出折叠小桌,摆上两块切开的西瓜,边上再点一盘蚊香,惬意的夏日之夜,就这样有了烟火气。
大家盘坐在帐篷里有说有笑。傅明徽注意到身边这人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她叹了口气,再次关切地问道:“昭昭,我看你一天心神不定,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许昭挠了挠脖子上的蚊子包,一双眼睛转向周玲:“表姨,我刚才看到一个模样怪异的老人。”
周玲还在纳闷,陈莉已经反应过来:“你是说疯奶奶?”
“疯奶奶?”许昭本能地望向陈烬家的方向,可惜被围栏遮挡,瞧不见那座房子。
“你说疯姨呀。”周玲恍然:“在陈烬家看到的吧,是不是吓到你了?”
“陈烬?”傅明徽迟疑道:“昨天送你回来那个男生。”
“对。”这话是对傅明徽说的,周玲递了块西瓜给许昭,用扇子给她扇风,笑着对许昭说:“疯姨不是陈烬的奶奶,不过陈烬是她养大的。”
周玲感叹道:“没有她,陈烬这孩子哪儿能活到今天。”
许昭拿着西瓜一口没吃,汁水滴在席上,她正准备全神贯注往下听,一阵粗犷的谩骂声突然划破夜色。
是陈烬家的方向!
许昭猛地起身,放眼远眺。
山径小道上,几束笔直的光线游弋在小路和树丛间,几波人正拿着手电筒陆陆续续地往陈烬家赶去。
席上的人也都站起伸头眺望,陈莉‘啧’了声摇摇头,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唏嘘道:“完了,估计又是找陈烬麻烦的。”
许昭原地出神,沉默了会儿,问:“妈,我能过去看看吗?”
周玲说:“你想去就去吧。”
说完又对陈莉说:“莉莉,你跟昭昭一起去,两个人看看就回来。”
许昭走到陈烬家时,平地上已经围了一圈人,男女老少,有人嗔怒,有人看戏。
他家大门紧闭,屋外大灯通明。许昭侧身挤进人群,看到靠墙的角落蜷着一个人,瘦小的个头,花白的头发,裸露在外的皮肤干瘪而蜡黄。
是刚才那位老人。
她惊恐地蜷缩着,身体微微发抖,脑袋埋进手臂里,时不时斜着眼睛打量四周。
老人面前杵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男人身形高大,头顶快越过门头,寸头,三白眼,眉峰有道明显的疤,手臂肌肉鼓胀。他单手插在腰际,不耐烦地瞪着她。
周遭面面相觑。
几分钟后,人群响起窃窃私语,声音传进许昭耳朵。
“陈烬还没回来?通知了吗?”
“捎人去喊了。”
“啧,作孽啊,要我说完全没必要把这疯子留在自己身边。”
“听这话,你还同情起他来了。”
“滚!我同情他不如同情同情我自己,这小子纯纯命不好,他爹造的孽。”
陈莉好奇地点了点旁边男人的胳膊,笑嘻嘻地低声问道:“大伯,发生什么了?怎么大家都围在这儿啊?”
男人抱着手臂朝角落的人点了点下巴:“这疯婆子又闹人了,没事瞎溜达什么?把冯昆家的娃给吓到了,落水咯,还好边上有人看到给捞上来了,不然真完蛋了。”
他口中的冯昆就是面前这位长相凶恶的男人。
陈莉闻言凑到许昭耳边说:“陈烬这下麻烦大了,冯昆是我们村的恶霸,平时根本没人敢招惹,完了完了完了。”
许昭目视前方,平静地‘嗯’了声,随即挤出人群。她小跑到码头,码头上的灯光是冷白色的,有些刺眼。不知何故,她感觉今晚的温度有点凉,海风刮来,浑身不自觉地冷颤,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在岸边徘徊,时不时朝起伏的海边观望,偶有渔船穿行而来,可惜没有一条船上载着陈烬。
就在她快泄气时,陈烬出现了。他坐在船尾,双肘搭在膝盖上,脑袋低低地垂着,半晌,深呼吸,直起腰背,一脸疲态地望向对岸。
夜色里,两人的目光在涛声中倏然交汇,许昭这才轻轻皱起眉毛,于心不忍地看着他。
陈烬跳下船,许昭跟上前,担忧道:“你都知道了吗?”
陈烬‘嗯’了声,面无表情地大步向前。
候在平地上的人群中,有人眼尖,突然冲着夜色喊道:“来了来了!陈烬来了。”
陈烬到场,拥挤人群自觉分散出一条道,许昭跟着陈烬走到冯昆面前,陈烬扫过地上的人,喉结轻滚了一下,随即偏头笑问:“昆叔,这是怎么了?一群人围在我家门口。”
冯昆见他好言好语,暴脾气不好发作,冷不丁笑了声,明知故问道:“怎么了?喊你回来的人没告诉你吗?”
陈烬眉梢微挑:“没啊,别人喊我回来,我就回来了。”
“你放屁!”冯昆拔高了声,飞沫四溅:“我让人给你叫回来的,他能不交代?”
“昆叔,您急什么?只管说到底怎么了,冲我发什么脾气。”
陈烬不慌不忙地用手背抹掉脸上的口水,说起话来依旧淡淡的,好像他真的不知道事情经过。
冯昆只觉得一拳砸进了棉花堆里,那股憋闷的火气顺着喉咙往上涌,却偏偏发作不得。他原地踱步,双手叉着腰,又低头冷笑了声。
“那行,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家疯婆子在家关得好好的,偏要跑去码头,那会儿我家小智就在岸边玩,玩得多高兴,这...”他顿了顿,手指绕过陈烬指向他身后蜷缩的老人:“这疯婆子非喊着‘小舟’要跟小智玩,好嘛,把这孩子吓得一个没注意就掉进了海里。还好船工阿城看到捞起来,不然小智人就没了!”
“哦。”陈烬肩上的紧绷感似乎松了些,他真像是刚理清头绪般,转头冲冯昆疑惑道:“那小智还好吗?没伤着哪儿吧。”
说完,视线扫过人群,目光落向船工阿城,扬声问道:“谢谢啊城哥,阿智没伤着哪儿吧。”
突然被点到名,阿城一愣,眼神下意识瞟向冯昆,吞吞吐吐道:“人没什么事儿,就可能被吓到了,哭得厉害。”
“没事就好。”陈烬彻底松了口气:“既然人没事,回头我买些礼品上门看看小智。”
闻言,冯昆脖子一梗,眼神稍许闪烁,气势瞬间泄了一半。
陈烬偏过头垂眸看向许昭,声音放的很低,耐心轻柔:“帮我个忙。”
“你说。”
“把我奶奶扶进去。”
“好。”
早上许昭还有点怵疯奶奶,现在居然一点也不带怕的,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老人搀扶起来,轻声细语道:“奶奶,我们走。”
老人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重复道:“走。”
这时,巨大的人影笼罩在两人面前,冯昆往前踏了一步,阴影彻底将两人吞没,他低头盯着许昭,三白眼里的凶光几乎要溢出眼球。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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