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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打湿信纸
阿尘:
我刚刚又从那个梦里惊醒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浑身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黏腻冰冷,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紊乱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又梦到你了,阿尘。
这次的梦,美好得……近乎残忍。
梦里没有阴霾,没有误解,没有那该死的任务和化工厂的枪声。阳光好得不像话,像我们毕业典礼那天。我们好像在一个我从没去过,却又无比熟悉的山谷里,周围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野花,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阳光烘烤过的暖香。你穿着那件我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你总说那件衣服最舒服——笑着在前面跑,回头喊我,声音清亮得像山谷里的溪流。
“听澜!快点,你看这边!”
你的笑容那么真切,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里面盛满了光,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我追上去,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你的手。你的手心温暖、干燥,指节分明地嵌在我的指缝里,那么真实。我们牵着手在花田里奔跑,像两个逃课出来的少年,无忧无虑,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和头顶那片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
后来,我们并排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阳光透过眼帘,是一片温暖的红。你侧过身,用手指轻轻描摹我的眉毛,鼻梁,嘴唇。你的指尖带着阳光的温度,痒痒的。我抓住你的手,睁开眼,就看到你近在咫尺的脸,你的呼吸轻柔地拂过我的皮肤,带着你身上独有的、干净的气息。
我吻了你。
在那个梦里,那个吻绵长而甜蜜,不带任何情欲的焦灼,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安心和幸福。我们唇齿相依,交换着呼吸,仿佛可以就这样直到地老天荒。我紧紧抱着你,感受着你身体的温度和心跳,觉得人生圆满,不过如此。什么黑暗,什么危险,什么狗屁的责任与使命,都被隔绝在那个美好的梦境之外。
可是,阿尘……
可是!
就在我沉溺在那片失而复得的温暖里,以为这就是永恒的时候,怀里的你,突然开始变得透明。
我惊恐地想要抱紧你,却发现手臂穿过了你的身体。你的笑容还在脸上,却像水中的倒影,开始晃动、模糊。你离我越来越远,周围的阳光、草地、花田,所有鲜活的色彩都在瞬间褪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抽走,迅速被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
“阿尘!”我嘶声力竭地喊你的名字,拼命向前伸手,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虚无的空气。
你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不再是幸福,而是……而是化工厂雨夜里,那种熟悉的、平静的、带着诀别的意味。
然后,你彻底消失了。
彻底的黑暗。彻底的死寂。
我就是在那一刻,猛地惊醒过来。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梦里的温暖甜蜜与醒来的冰冷孤寂,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地揉捏,痛得我蜷缩起来,止不住地颤抖。
我开了灯,刺眼的灯光让我下意识地闭了闭眼。适应之后,目光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我们唯一的合照。是警校毕业那天,在校门口拍的。我们穿着警服,肩并肩,头靠着头。你笑得有点腼腆,眼睛却亮晶晶的,而我,侧头看着你,嘴角是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比柔和的笑意。
照片被一个简单的木质相框装着,边缘已经被我摩挲得有些光滑。
看着照片里你那鲜活的笑容,再对比梦里你消散的身影,和现实中你已经冰冷的事实……一种灭顶的绝望和悲伤,如同海啸般将我吞没。视线瞬间就模糊了,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浸湿了胸前的衣襟,也滴落在冰冷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我控制不住。那种痛,太尖锐了,它需要找一个出口。
所以,阿尘,我又起来了。我坐在这里,给你写这封信。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写下的字迹都有些歪斜。
他们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为什么,时间每过去一天,我对你的思念就加深一分?为什么那些回忆,非但没有变得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用高倍放大镜观看,纤毫毕现,折磨着我每一根神经?
我开始害怕睡觉了,阿尘。我害怕陷入那些有你的美梦,因为它们醒来后的空虚和痛苦,是加倍的凌迟。可我更害怕……连梦里都见不到你。如果连梦里的你都失去了,我还剩下什么?
白天,我可以用工作麻痹自己,用冰冷的外壳包裹住内心那片废墟。可到了夜晚,当所有的喧嚣退去,独自面对这满室寂静和回忆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堪一击。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你的气息。沙发上你看书时习惯蜷缩的位置,厨房里你常用的那个印着小猫的马克杯,阳台上那株你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心情打理、已然枯萎的茉莉……它们都在无声地提醒我,你曾经存在过,而现在,你不在了。
“不在了”。多轻飘飘的三个字。可它承载的重量,却足以压垮我的整个世界。
我今天,去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面馆了。老板还记得我们,看到我一个人,还问:“小顾呢?好久没见你们一起了。”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最后只能含糊地说:“他……出差了。”老板笑着点头:“也是,你们这工作,忙。”我低下头,大口吃着那碗曾经觉得无比美味,此刻却味同嚼蜡的面,眼泪差点又掉进碗里。
阿尘,你看,这个世界还在正常运转,面馆老板依旧忙碌,路上的行人依旧行色匆匆。只有我的世界,从你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彻底停摆了,荒芜一片。
我写这些,并不是想让你担心,或是让你在另一个世界也不得安眠。我知道,你最后的心愿,是希望我好好活着。可是阿尘,“好好活着”的定义是什么?是行尸走肉般地呼吸,是戴着面具扮演一个“正常”的沈听澜吗?我做不到。
这份思念,这份痛苦,这份刻骨的愧疚,它们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剥离它们,我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笔尖在这里停顿了很久。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正好砸在刚刚写下的“什么都不剩了”那几个字上。蓝色的墨迹瞬间被晕染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悲伤的花。我试图用手去抹,却只是让那片湿痕扩大,字迹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就像我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和你我之间,再也无法清晰的未来。
也好。就让这泪痕留在这里吧。让它证明,在无数个这样的深夜里,曾有人如此深刻地、绝望地思念着另一个世界的人。
窗外的天色,似乎隐隐透出了一点灰白。又一个夜晚,在我对你的无尽思念和这无法排解的痛苦中,熬过去了。
天,快亮了。
可是阿尘,我的天亮,在哪里?
听澜
泪痕斑驳的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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