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退下!再敢上前一步,按弑君之罪论处。
玉堂殿内,一片肃静。
太后与皇帝,第一次在文武百官面前,撕破了母子和睦的假象。
从前皇帝不时常上朝,便是来了,也是不出一言一语,恍若庙里泥塑的菩萨一般。
今日皇帝却一反常态,与太后剑拔弩张。
两人对峙之间,也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阴风,拂动珠帘轻晃,发出叮当之声。
殷玦握紧双拳,上前一步,沉声道:“母后,朕一定要立应黎为后。”她面色十分恭顺,又放低了姿态,“请母后成全。”
太后眼中的怒火却几欲溢出,冷笑讽刺殷玦,“立他?那我大燕岂不是要断子绝孙?皇帝,难不成你要将祖宗江山葬送于此人手中吗?”
说罢,她抬手一甩袖,厉声呵道:“传金吾卫上殿!”
话音一落,执戟金吾卫就如潮水一般涌入殿中,银戟撞地,刹那间如铁桶一般将应黎团团围住。
十余人杀气腾腾,殿内空气骤然紧绷。群臣更是齐齐后退,离应黎远些,生怕朝服被溅上晦气鲜血。
应黎眸色一沉,侧身微旋。他正欲出手,却见殷玦疾步向他跑来。
殷玦抬臂张开双手,猛地挡在应黎身前,声音清冷而坚定:“退下!再敢上前一步,按弑君之罪论处。”
皇帝这一呵斥,宛如霹雳,金吾卫不敢造次,齐齐后退一步,垂首道:“臣等不敢。”
太后冷笑一声,“皇帝竟为一男子以性命相搏,只怕是癔症犯了。张畅,将皇帝拉开,请到慈鸾宫去。”她又命人去传御医。只等皇帝一到,便立刻诊脉。
太后身侧的大太监张畅闻令,上前一步,应道:“诺。”
他带着几名内侍,来到皇帝面前,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恭谨奏曰:“陛下,跟奴回宫去吧。”
仅仅是一句话,殷玦的面色骤然惨白。她脚下不稳,身形有些踉跄,嗫诺道:“不,朕不会去。”
她恨极了张畅,比恨太后更甚。
太后不会亲自对她动手,但张畅不一样。
每次张畅奉太后令,请她去慈鸾宫,紧随其后的便是罚跪,不见天日的禁闭,不准吃喝进食。
长此以往,殷玦对张畅又恨又怕,心中的恐惧简直是如影随形,便是夜间梦魇,也全是张畅那阴郁狠毒的脸。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身躯一软,整个人跌在应黎怀中,像只被惊到的猫。
胸口紧缩得厉害,仿佛被麻绳紧紧勒住,她渐渐喘不过气来。耳畔又嗡嗡作响,眸中目光开始涣散。
“不……”她脸上血色尽失,偏又强撑着,唇瓣动了动,“我不回去。”
张畅仍旧低着头,声音阴柔,却带着无形的逼迫,“陛下,您若再执拗下去,只怕是要惹恼太后了。”
殷玦呼吸一窒,肩膀猛然抖了几下,泪水倏地一下涌出来,像是控制不住自己。
太后冷眼旁观,忽然出声道:“皇儿,听话些,先回慈鸾宫,等御医看诊。”
群臣对太后与皇帝之间的纷争并不做声,却还是忍不住朝皇帝所在方位看去,只瞥见皇帝衣袍,看不清她的神情。
察觉到众人目光,殷玦抖得愈加厉害,像是浸泡在冰河中三天三夜,连骨头都冒着寒气。
应黎发觉她神色不对,心头一沉,也顾不上与金吾卫打斗一事,转而抱着殷玦,关心问道:“殷玦,你怎么了?”
他伸手扶住殷玦的脸,将她瑟缩的脸扣在自己肩颈间,免得众人窥探。
他声音极轻,却好似含着万千力量,“别怕,有我在。”
殷玦闻言,心中一暖。但她理智尚在,知晓绝对不能在朝会上失态,更不能传出皇帝当庭发病的消息。
她咬着唇,将哭泣声压在自己喉咙间,磕磕绊绊道:“应黎,带……带我回去。”
“好。”应黎稳稳抱着殷玦,冷目扫过太后那张有些明艳的脸,“今日朝会,想必议不出什么,既如此,便退朝吧。”
太后冷声道:“庙堂之上,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不过今日朝会确实该到此为止了,略一颔首,示意张畅。
张畅立刻高喝道:“太后有令,退——朝!”
金吾卫与百官如蒙大赦,连跪拜后退,方才鱼贯而出。
应黎冷冷瞥了张畅一眼,抱着殷玦转身疾步而去。太后欲令人拦,却没拦住。
他步伐稳如磐石,一入建章宫寝殿,便将殷玦轻放在床榻上,见她抖得厉害,又往她身上堆了几层锦被,柔声问道:“怎样?可有好些?”
殷玦指尖紧紧攥着应黎衣襟,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一块能不让自己沉入深渊的浮木,“应黎,你抱抱我,我害怕。”
应黎心中怜惜她,坐在床边,张臂将她揽入怀中,“不用怕,有我在。此刻就我们二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殷玦牙关紧咬,齿间咯吱作响,唇上冒出一丝鲜血。
应黎见出了血,眉心微皱,抬手轻抚她的后颈,“别咬自己。”随即,他伸出修长手指,抵到殷玦唇边,“咬我。”
他皮糙肉厚,殷玦便是费了再大力气,都咬不破。
殷玦抬起一双朦胧的眼,泪水顺着睫毛簌簌落下,“我不想去慈鸾宫。”
她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尖细,破碎,“那里好黑,好可怕。”
应黎见状,急忙安慰她,“那便不去。”
殷玦却像没听见,自言自语,喃喃道:“张畅,不见他,我不要见他。”
她越说越抖,身子止不住打颤,不由得往应黎怀中钻去,“你救救我。”
“他们都看见了,看见我发病,看见我发疯。”
应黎抱紧她,几乎是将她完全嵌在自己怀中,“没有,没有人看见。”
“殷玦,你冷静一点。”
他掌心贴着殷玦后脑,将她脸庞埋在自己肩膀上,“我跟你保证,无人看见你失态。”
殷玦轻轻喘着,声音带着颤,呼吸却愈发急促凌乱,“太后一定会借机生事,她当众说我有癔症。”
她惶惶然抬头,面带无助,“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会把我关起来,让张畅打我,不给我吃的,让我求她,跟狗一样求她。”
她脑海中思绪如一团乱麻,话语混乱无章,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像是完全听不见应黎所语。
应黎无法,抬手擦掉她脸上泪水,眼神十分温柔,“别怕。只要有我在,无人能伤害你。”
见她已然濒临崩溃,应黎只好将指尖落在殷玦双眉之间,略微用力,一股暖流自额间涌入殷玦体内。
“睡吧。”他轻声道。
殷玦怔怔望着他,眼中红成一片,靠在应黎胸口,静静听着他的心跳,沉稳、安宁。
片刻后,殷玦沉沉睡去。
应黎将小皇帝平放在床榻上,替她压好锦丝衾被,免得凉风进去。又十分耐心地为她理了理鬓边发丝,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自从应下小皇帝所求,他还未想过会为殷玦做到这种程度。
万方一直在旁边候着,见天色已晚,应黎许久未动,低声凑前:“陛下就寝,公子要不要先用膳?”
应黎轻叹一声,缓缓起身,由万方在前引路,去了偏殿。坐定后,他开口问:“陛下幼时,可是倍受太后欺凌?”
此话一出,万方眼圈瞬间红了,跪地叩首,将太后对殷玦所做之事,尽皆告知应黎。
他嗓音哽咽,道:“陛下幼年夜间贪玩,不小心着凉,乳母便被太后以照料不周之名降罪,处以腰斩之刑。当时陛下不过七岁,便亲眼见乳母惨死。”
“自那以后,凡是与陛下亲近之人,悉数获罪,消失于宫廷之间,也不知是死是活。”
“陛下原本身体康健,在太后逼迫之下,渐渐遍体鳞伤。时常精神不佳,独坐一天,对诸事提不起兴致。”
“偶尔也有疯癫之举,荒唐之事,但都是事出有因。还望应公子切莫听信他人言语。”
他泪洒青砖,“应公子,陛下心里苦。老奴不知陛下为何如此相信公子,但恳请公子帮帮陛下,救陛下脱离苦海。”
连磕三下,万方哭诉道:“求公子切莫辜负陛下所托。”
应黎皱眉听完,额间青筋隐现,压着暴怒情绪道:“我知晓了。”
殷玦这一觉睡得极沉。自懂事以来,她一向浅眠,仿佛只要闭上眼,就会回到慈鸾宫的暗室里。可这一夜,她却仿佛被暖意包裹,难得的轻松惬意。
待她醒来后,外间已是明月高升,远处宫灯闪耀如星河。
一睁眼,她便瞧见坐在不远处的应黎。
他坐于榻前几案旁,手执竹简,烛光落在眉眼间,为他平添一份淡雅。
似乎是察觉她醒了,应黎抬眸,轻问:“可睡好了?”
万方连忙将软枕放在殷玦身后,“陛下,可传膳?”
殷玦缓缓坐起来,背靠软枕,眼底渐渐澄明清亮,“我睡了多久?”
“半日。”
应黎放下手中竹简,坐在床沿,将指尖轻轻放在她腕间,脉象清晰,“平稳多了。”
殷玦抿了抿唇,“我方才怕是发病了,谢谢你。”她犹犹豫豫,睫毛微颤,终究是艰难开口:“我可有失言之处?”
应黎轻轻揉了揉殷玦发顶,“没有。”
闻言,殷玦稍显放松。
静默良久,她忽然将头靠在应黎肩上,动作极轻,声音细若游丝,“应黎……”终是缓缓抬起头,直视他。
眉眼间只余沉稳与决意,她一字一句,道得锵然:
“应黎,我可能要依太后所言,开选秀。”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