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诈赛博神明守则

作者:春十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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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鸢尾花


      庞大,混乱,嘈杂。

      目之所及,巨大的锈蚀支撑架,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在其间蜿蜒,像是某种异形的血管。

      废旧集装箱被胡乱堆叠拼接,搭建起层层叠叠的棚屋,向上隐没在昏暗的顶部空间,构成一座绝望而庞大的巨兽骸骨。

      各色霓虹灯和广告牌闪烁不定,如废墟上的苔藓,将整个空间染上光怪陆离的色调。

      喧嚣声如同实质,敲打着耳朵,尖锐的讨价还价,醉醺醺的嚎叫,机械的轰鸣,不知来源的死亡摇滚,还有持续不断从管道滴落的水声,

      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李旧压了压兜帽,像一滴水汇入浑浊的河流,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狭窄的通道间蠕动,衣着暴露眼神空蒙如人偶的流莺,浑身义体改造过度的佣兵,蹲在角落阴影里行入尸鬼的瘾君子。

      更多的,是像李旧这样,用兜帽或面具遮掩面容,行色匆匆的独行者。

      在这里,混乱是唯一的秩序。

      没有走向那些显眼的酒吧情报点,她身形一拐,偏离主道,走进了一条堆满废弃管道的支路。

      这里安静些,只有几个蜷缩在破毯子里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的致幻剂的甜腻气味。

      她一眼扫过,目光锁定一个缩在角落的老流浪汉。

      他的衣服相对完整,戴着一顶旧特里比帽,眼神空洞,手指颤抖,是长期依赖化学慰藉,□□已被掏空的底层流民。

      他怀里蜷缩着一只黑猫。

      李旧没有迟疑,衣着完整,证明有自理能力,没有驱赶野猫,证明有一定认知能力。

      她很早就知道,利用人性的弱点,是这世上最高效的手段。而悲哀的是,越是简单的欲望,贪婪、恐惧、爱,越是容易摧毁自己。

      她厌恶这种手段,却又熟练得如同本能。

      李旧在他面前蹲下,没有说话,按下光脑按钮,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放屁,是机械蔷薇那帮大爷,明晚有批要紧货要出墙,狗屎!这帮公司狗,赚那么多,也不见分出一点……”

      正是肖恩的嗓音。

      她没有放原本准备的方舟币,而是将一小块足够生存半月的琉金,轻轻放进他的空罐子里。金属与金属碰撞,是棋子落下的声音。

      “码头区,东北门,周日晚上,记住了吗?”

      带上变声器,平淡无奇的机械音。

      “消息很值钱,你只需要把刚才听到的,卖给蝮蛇酒吧的酒保,随你要多少。”

      “现在就去。”她又亮出另一块琉金,“回来后,这块琉金也是你的。”

      老流浪汉眼睛浑浊,盯着那块琉金,缓缓点头。随后放下猫,蹒跚着离开。

      李旧将琉金丢入空罐子,瞥了一眼幼猫,也起身离开,迅速消失在管道交错的阴影里。

      她甚至不需要去确认。

      那里不只一个人,消息总能传到蝮蛇帮耳朵里。

      在这混乱之地,贪婪比任何誓言都可靠。

      ……

      回到地面,夜风潮湿,将黄泉那混杂着腐朽与欲望的气息从李旧身上层层剥离。

      她深吸一口气,摘下帽子,拢了拢外套,走向下层区枢纽的轻轨车站。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在为下月初的神诞日做准备。

      通过闸机,向前走几百米。

      一辆通体银白的列车浮在轨道上,车头印着黎明重工的标志:简易线条绘制的大日城市。

      李旧上车,在角落里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车厢里空荡而安静,只有零星几个晚归的乘客,脸上满是疲惫。

      列车在轨道上开始缓慢滑行。

      窗外流光飞快。

      李旧随人流下车,还需要再中转一次,挪动脚步,她漫无目的地扫过站台上那些麻木面孔。

      目光骤然凝固。

      昏暗的灯光下,李辛戴着顶旧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正和一个穿着圣西梅斯学院制服的少年说着些什么。李辛仰着头,嘴唇翕动,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胸口。

      随即猛地一巴掌。

      少年偏过头,双手插在裤袋里,没有反应。

      列车缓缓驶进站点,她看见李辛说完最后一句话,利落地转身走进车厢,少年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李旧快步跟上,想也不想,侧身挤进即将合拢的门缝。她隔着一节车厢攒动的人头,盯着李辛。

      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妹妹。

      列车盘旋向上行驶,窗外的景色开始分明,高楼大厦霓虹闪烁,李旧紧握扶手。

      她跟着两人,在圣菲利克斯教堂站下车。

      行人撑伞而过,李旧戴着兜帽,看见那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教堂大门内。

      她停在教堂主殿投下的阴影里,彩色玻璃透出的灯光将她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至少是教堂,她心想,总比地下赌场或者旅馆要好。

      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没有再跟进去,站在雨中,只是看着教堂尖顶刺破夜空,像一柄利剑。

      返回蔷薇街的末班车上,车厢空荡。

      李旧闭眼,靠在背椅上,耳边一切的声音被列车拉得很长很长。

      一片白光中,她看见李辛小时候的样子,在维斯塔莉亚的家里,穿着白蓬蓬的裙子,踮着脚尖,努力去够桌上那支羽毛笔,阳光透过积尘的窗户,把她柔软的发梢照得金黄。

      她看见书房里的穿着白大褂的爸爸妈妈,看见厨房里的骨头饼干,看见阳台上的紫色鸢尾花,看见种着大片鸢尾的花园。

      她的视角拉的很高,很高,她看见星罗棋布的街区,参差交错的高楼,看见蜿蜒的列车轨道盘旋而上,看见沉默的高墙,看见虫子在荒原上流淌。

      她看见天空,看见巨大的、鲜红的落日缓缓坠落。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她向下坠落,坠落,坠落。

      “终点站,黎明站就要到了,请各位乘客上下车当心缝隙,注意脚下安全……”

      “吱呀——”

      李旧拉开理发店的门,黑暗裹挟着优昙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摸黑上楼,窗外霓虹灯牌的光影在天花板上流转。脱下外套,打开光脑,幽蓝的光映亮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姨母,明日仓库启用。】

      消息发出,显示已读。

      没有回复,椿从不废话。

      做完这一切,李旧为自己倒了杯水,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窗外的雨声变得遥远,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一声一声的跳。

      这两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让她隐约回到了从前当清理者在野外奔波的日子。

      只是那时候还有人在耳边唱不着调的情歌。

      夜鸦、肖恩、德米尔·菲茨杰拉德、蝮蛇帮。

      这些人一幕幕闪过。

      棋盘已经布好,M-9是明刀,蝮蛇帮是暗箭,而肖恩是替罪羊。

      戏台已经搭好,只等一场盛大的开幕。

      至于李辛和那个少年……她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向浴室。

      暂且不提。

      ……

      新纪672年7月21日,周日,上午十点。

      倒计时还有,7天。

      新维兰德在下雨。

      李辛一夜没回。

      李旧打开理发店的大门,等待客人的到来。下午,还要去玩偶之家参加聚会。

      不知道带什么礼物好,也得给李辛准备一份。

      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将霓虹灯牌的光晕拉扯成模糊的色块。

      她坐在工作台前,擦拭着发剪。

      “叮铃——”

      李辛穿着昨天的衣服走进来,沾着雨水,摘下鸭舌帽,露出剃得很短的头发,

      她走到饮水机前倒水。

      “吃饭了吗?”李旧头也不抬地问,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擦拭剪刀的动作停了下来。

      “吃了。”

      李辛喝着水,透过水液晃动的玻璃杯看向姐姐,“营养液。”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雨声。

      “维斯塔莉亚的鸢尾,今年开得特别好。”

      李旧突然开口。

      李辛放下水杯,杯底碰在台面上发出轻响。

      “你回去了?”

      “上月外出采样时顺路经过。”李旧抬起眼,“整片废墟里,只有那些花还在顽强生长。秩控中心已经开始了新维斯塔莉亚的重建工作,可能会拆除花园。”

      她顿了顿,“八月三号是你的生日,要不要回去看看?”

      她们对视着,记忆像潮湿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动。鸢尾花是六岁的李辛看完歌剧《蝴蝶夫人》后,吵着闹着要种的。爸妈拗不过她,便全家出动打造了一个鸢尾花园。

      “那时候你说要当歌剧演员,在神圣广场唱《蝴蝶夫人》。”

      李旧唇角上扬,眼前浮现小小的李辛穿着蝴蝶翅膀伸胳膊蹬腿的表演。

      “还要我给你伴奏。”

      “你还说要当医生,治愈所有人的基因崩溃症。”李辛靠在料理台边,声音很轻,“然后净化日来了。”

      李旧沉默,她本意并非提起伤心事。只是快乐的童年在维斯塔莉亚,巨大的创伤同样在维斯塔莉亚。

      李旧打破沉默,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还想当歌剧演员吗?我可以送你去新维兰德歌剧院去学——”

      “那你呢?”李辛打断,反问道:“你的大提琴呢?你的医学梦呢?现在这样——每天给人剪头发,算计着每一分钱。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发剪在李旧指间转了个圈。

      脑袋里响起爸妈的最后一句话。

      “姐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照顾好小新。”

      “我想要的?”她重复道,目光扫过货架上五颜六色的染发剂。

      “我只想要你活着,开心快乐的活着。”

      李旧的声音很温和。

      “至于大提琴和医生……”她终于擦完发剪,把它放进消毒柜,起身去拿另一把齿剪。

      “那只是一个梦。”

      “那你自己呢?”

      李辛的声音扬起。

      “叮呤叮呤叮——”

      一阵急风掠过屋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李辛盯着李旧的手,平复下情绪,轻声说:“有个研究所的人来找过我。他们说可以治好我的病,条件是我去他们的实验项目。”

      李旧闻言,缓缓转身,脸上褪去所有表情,只剩下一双眼,漆黑平静。

      “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李辛迎上她的目光,“你别着急——我拒绝了,我还没那么傻。”

      李辛道:“你从没告诉我,一支三级女娲药剂要一百万。”

      雨声填满姐妹之间的寂静。

      李旧听到拒绝后,眉头依然没有散来,她走到窗前,望着玻璃上蜿蜒爬行的雨水。

      “这重要吗?我是你姐姐。”她的声音平缓而有力,李辛就知道,李旧从不会轻易露出心事,尽管她是她妹妹,尽管她是她唯一的亲人。似乎所有事情李旧都能从容不迫的解决,只放任她一个人在黑夜里猜疑,自愧。逐渐扭曲成委屈,怨恨。

      李旧的所有辛劳和痛苦,都是她带来的。

      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是一个累赘。

      为什么,她们不是彼此的唯一吗?

      为什么不放弃我?为什么不相信我?

      李旧没有回头,道:“在这座城市,所有看似免费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我知道,所以我选择了更直接的路。”

      李辛盯着李旧的背影,缓缓走到她身边,一同望向窗外雨幕中的霓虹。

      “但是,这我自己的路,姐姐。”

      她看向李旧的眼睛。

      “不要再跟踪我了。”

      沉默持续良久,最终李旧极轻地笑了一声,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欣慰。

      “记得要好好吃饭。”

      霓虹透过雨幕渗进店内,在姐妹二人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只有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或许是要为这座城市的每个人洗刷什么,又或许只是徒劳地淹没一切。

      没有人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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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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