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九章
“站在我身边的人”。
这七个字,如同魔咒,在杨晚舟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她固有的认知上。
她设想过他可能提出的各种要求,物质的,身体的,甚至更屈辱的,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不是情妇,不是玩物,而是……“站在身边”?
这怎么可能?他是蒋觉民!是平京呼风唤雨的商会会长,是万成上将的养子,是那个用权势将她家逼入绝境的男人!
他们之间隔着天堑,充斥着胁迫与不甘,他怎么可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荒谬,太荒谬了!
杨晚舟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依旧平静地品着茶,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问及天气。
可他深邃眼眸中那不容置疑的认真,以及那周身无形中散发出的、等待她回答的压迫感,都在提醒她,这不是玩笑。
“蒋会长……”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语调,“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试图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为自己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
“你明白。”蒋觉民放下茶盏,目光如炬,看穿她的伪装,“杨晚舟,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聪明。你应该清楚,以我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若只是贪图美色或一时新鲜,我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他的话语直白而残酷,撕开了所有温情的假象,将最现实的底牌摊开在她面前。
“那你为何……”她下意识地追问,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为何是你?”蒋觉民接过她的话,身体再次微微前倾,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紧紧锁住她,“因为你足够特别。”
特别?杨晚舟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在城西义诊时的坚持,面对地痞时的镇定,在医院救死扶伤的专注,甚至……在面对我时的倔强和不屈。”
他缓缓列举,语气平静,却像在一点点剥开她层层的防护,“我看过太多人,谄媚的,恐惧的,贪婪的,唯独你,杨晚舟,像一块未经雕琢却内含风骨的璞玉。”
他的评价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热意。
她从未想过,自己在他眼中,竟是这样的形象。
“可你……你用我父亲和弟弟胁迫我!”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凝聚起愤怒和委屈,这是她无法绕过去的心结。
“那是手段,不是目的。”蒋觉民回答得毫不避讳,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坦诚,“在平京,要达到目的,有时不得不使用一些非常手段。我需要确保你,和你在意的人,在我的掌控范围内,至少在我确定某些事情之前。”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但现在,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
“换一种方式?”杨晚舟喃喃重复,心中混乱至极。
从他强势介入她的生活开始,她一直处于被动抵抗的状态,从未想过他们之间还有“换一种方式”的可能。
“没错。”蒋觉民颔首,“我可以给你父亲真正的尊重和学术自由,而不仅仅是表面的‘资助’;可以让你弟弟在平京安心求学,不必再担惊受怕;可以支持你在医学上的追求,给你提供所有你需要的资源。”
他给出的条件,每一个都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渴望和软肋。这不再是胁迫,而是……交易?一场看似公平,实则力量悬殊的交易。
“那……代价呢?”杨晚舟听到自己声音艰涩地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蒋觉民的。
蒋觉民看着她,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代价就是,试着了解我,放下你那些先入为主的偏见和敌意。以及,”他目光深邃,一字一句地道,“认真考虑我刚才的提议——站在我身边。”
不是强迫,不是命令,而是“试着了解”,是“认真考虑”。
这完全超出了杨晚舟的预料。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在茶香氤氲中显得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只觉得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那股纯粹的恨意和抗拒,正在以一种她无法控制的速度崩塌、瓦解。
雅室里,茶香袅袅,沉水香的气息悠长。两人相对而坐,一个沉稳如山,等待着猎物的抉择;一个心乱如麻,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茶香氤氲,沉水香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雅室凝滞的空气里。杨晚舟垂眸看着矮几上那盏早已凉透的碧色茶汤,心中天人交战。
蒋觉民给出的条件,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看似柔软,却依旧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量。
他不再用赤裸裸的胁迫,而是换上了“尊重”、“自由”、“支持”这些她无法轻易拒绝的字眼。他甚至没有要求她立刻给出答案,只是让她“考虑”。
这比直接的命令更让她感到无力。
因为这意味着,她需要自己做出选择,而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前方都迷雾重重。
接受意味着她要与这个曾经深深伤害、胁迫她家庭的男人,尝试建立一种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关系。
意味着她要踏入他那复杂、危险的世界,成为他口中“站在身边”的人。
那会是怎样的光景?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笼,还是……她不敢想下去。
拒绝?那么父亲可能永远无法真正安心治学,弟弟将始终活在顾忠霖之流的阴影下,而她自己在医学上的道路也可能处处受限。
更重要的是,她毫不怀疑,一旦她明确拒绝,蒋觉民那被暂时收敛的强势手段会立刻卷土重来,甚至更加猛烈。
这是一个悖论。接受,可能失去自我;拒绝,则可能失去一切。
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对面的男人。他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仿佛有无尽的时间可以耗费。
他穿着长衫的样子,确实少了几分戾气,但那深邃眼眸中掌控一切的笃定,却丝毫未减。
“为什么……是我?”她终于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茫然,“平京名媛才女无数,以蒋会长的权势,何愁找不到‘站在身边’的人?”
蒋觉民闻言,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那些名媛才女,看中的是我蒋觉民,还是我背后的商会和万成将军的势力?”
杨晚舟哑然。答案不言自明。
“她们想要的,是锦上添花,是依附和索取。”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冷冽,“而你,杨晚舟,从始至终,想要的都不是这些。”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攥紧的手上,声音低沉了几分:“你看重家人的安危,坚守医者的仁心,渴望知识的自由。这些,恰恰是权力和金钱最难轻易买到,也最难真正掌控的东西。”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杨晚舟心中某个紧闭的角落。
她从未想过,他会如此清晰地看透她的本质。
“所以,”他总结道,目光重新锁住她的眼睛,“我认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同一类人?”杨晚舟几乎要失笑,这太荒谬了!
他是掌控者,她是被掌控者;他高高在上,她挣扎求存。
“本质上,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这个令人不满的世道,守护自己在意的东西。”蒋觉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只是我们拥有的筹码和采取的手段不同。”
雅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侍者悄无声息地在回廊里点亮了灯笼,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棂纸,柔和地漫进室内。
杨晚舟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抬起眼,迎上蒋觉民等待的目光。
“蒋会长的……提议,”她斟酌着用词,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我需要时间。”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蒋觉民看着她,脸上并没有露出失望或者不悦的神情,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如此回答。
他微微颔首:“可以。”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反而让杨晚舟有些意外。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线,“我的耐心有限。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希望你能看到我的诚意,也希望……你能遵守我们之间的‘默契’。”
所谓的“默契”,自然是保持现状,不试图挑战他的权威,不触碰他的底线。
杨晚舟明白他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
“很好。”蒋觉民站起身,长衫的下摆拂过榻沿,“阿永会送你回去。”
他没有再多言,仿佛今晚这场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谈话,于他而言,只是日常事务中的一件。
他率先走出雅室,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的阴影中。
杨晚舟独自坐在原地,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矮几上两盏凉透的茶,以及那依旧袅袅升腾的、仿佛永远不会断绝的沉水香青烟。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凉的茶盏边缘。
一场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但她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而无论转向哪一边,前路都注定不会平坦。
阿永的车将杨晚舟送回杨家公馆时,夜已深沉。巷口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在青石板上微微晃动。
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那棵老槐树下,夜风吹拂着她微烫的脸颊,试图驱散脑海中那片混沌。
蒋觉民的话语,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意识里。她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试图理解其背后真正的含义,以及它所指向的、她完全无法想象的未来。
不是附属,不是玩物,而是某种意义上的……平等?或者,这只是他另一种更高级的、笼络人心的手段?
她想起他穿着长衫品茶的样子,想起他谈论医学批注时的精准,想起他剖析她内心时的锐利……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也更为危险。
他像一本人皮封面的深奥典籍,翻开来,里面可能是救赎的良方,也可能是致命的毒药。
“晚舟?”身后传来杨鸿铭担忧的声音。他显然一直在等她,听到外面的动静便走了出来。
杨晚舟转过身,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父亲,我回来了。”
杨鸿铭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端详着女儿的脸色,见她眼神有些恍惚,脸色也比出门前更加苍白,心中的忧虑更甚。“没事吧?你那个……医学讨论,还顺利吗?”
“嗯,只是有些累。”杨晚舟避重就轻,挽住父亲的胳膊,“我们进去吧,外面凉。”
父女二人走进屋内。杨延青也已经睡了,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父亲,”杨晚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条路,或许能让您安心治学,让延青无忧求学,但这条路……可能需要付出一些我们之前无法想象的代价,您觉得……值得吗?”
她没有明说是什么路,什么代价,但杨鸿铭是何等人物,结合女儿今晚的异常,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握着女儿的手微微颤抖。
“晚舟,”他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是父亲没用,连累了你……”
“不,父亲,不是您的错。”杨晚舟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是我在问您,如果真有这样的选择,您会怎么选?”她需要知道父亲的态度,这或许会影响她的最终决定。
杨鸿铭沉默了许久,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为父一生,所求不过学问传承,家人平安。若真能如此……其他的,或许……或许也并非不能忍受。”
他这话说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文人最后的、无奈的妥协。
父亲的态度,让杨晚舟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接下来的几天,杨晚舟照常去医院,但心境已大不相同。
她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留意与商会相关的消息,也会在听到别人议论蒋觉民时,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那个男人的身影,已经无法从她的生活中剥离。
这天,她刚结束一台手术,洗手时,听到两个护士在休息室门口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城西那块一直扯皮的地皮,昨天被商会拿下了,说是要建一个新的平民诊所呢!”
“真的?那可是好事!那边缺医少药太久了。没想到蒋会长还会做这种善事……”
“谁知道呢,这些大人物的心思,咱们哪猜得透……”
平民诊所?杨晚舟擦手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会是巧合吗?还是他……另一种形式的“诚意”?
她甩甩头,禁止自己再深想下去。这种不由自主的揣测,让她感到恐慌。
傍晚回到家,她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拆开来,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打印着一行字:“三日后,国立图书馆,东文阅览区,下午三时。”
没有落款,没有原因。但杨晚舟几乎立刻就知道是谁。
他又要见她了。
她拿着那张纸片,指尖微微发凉。这一次,她无法再像上次那样,仅仅用“需要考虑”来拖延。
她知道,他是在给她“看到诚意”的机会,也是在无声地催促她做出决定。
杨晚舟将纸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能感受到那背后传来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命运的齿轮,正推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男人为她划定的轨道。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