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时酒满

　　“当年圣上下令将知情者、反叛者斩草除根。”老者娓娓道来，“当时我被困在皇宫，被释放之后赶回去时，暗影只剩下一片废墟。”
　　“所以，当年的人都死在那场火灾里了？”苏木看着对面的风羽涅，疑惑问道：“那他为什么还活着？又为何说你要杀死他？”
　　“我也才知道，”老者看向对面的老人——忠之，双目红丝遍布，“当时，我恰好安排我最得力的部下忠之带着羽儿一起外出办事。可没想到，有人暗中假借我名义将他们召回，赶尽杀绝。”老者转而看向风羽涅，眼神里带着怜惜、愧疚，无力说道，“那晚杀你的人，不是我。”
　　风羽涅双眼死死锁定老者，仿佛要将这些年在心里无处宣泄的积怨、仇恨从心里涌出，透过眼光化为针刺，深深扎进他的心，让他痛苦，让他生不如死。
　　“忠叔替我挡了一刀，我以为他被杀死了。我战斗到最后，我一直撑着等你回来。娘亲死了，大家都死了。”风羽涅大声吼着，“可是我没有等到你回来救我，等到的却是你来杀我的刀！”
　　一道寒光闪现，风羽涅挥刀斩向老者。老者躲闪中认出这是他曾经的武器长刀。
　　“我眼睁睁地看着大家死在我面前，只剩下我一个人，”风羽涅冷冷说道，“要不是二殿下所救，我真的死了。”
　　“羽儿……”
　　“风远山，你的刀杀死了暗影众人、杀死了我娘，也杀死了我。现在，我便用这把刀杀你，一报还一报！”
　　风羽涅步步紧逼，处处往老者要害上砍。老者却始终不出刀，一直躲闪、防守。苏木想上前帮忙却插不进去，暗影其他人也虎视眈眈。除了那个叫忠之的老人和苏木一样，想阻止却无能为力。他知道风远山的身不由己，但更明白风羽涅这些年心里的苦。说到底，其实也只是为了自己。当年暗影被背刺，自己也差点死了。自己不是没有怨恨过风远山。后来的释然，也是经过时间慢慢疗伤的。
　　所以，就算风远山今晚在这里死了，他也不会难过，但也开心不起来。
　　“老头，出刀啊！”苏木替老者挡下风羽涅一击，可面对风羽涅的步步紧逼苏木只能节节败退。
　　“你这个傻子。你还看不出来这是借刀杀人吗？”苏木朝着风羽涅大喊，“当年是皇上下的死令，老头也没办法。”
　　苏木被击中背部退到一边，心里大骂自己无能。
　　“老头，我求你了。”苏木的声音都哽咽了，“你为自己辩解一下啊！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风羽涅似是听到敏感字眼，他的刀锋转向苏木。
　　“风远山，既然你这么宝贝他，那我就先杀了他再来解决你！”
　　老者见状，当即拔刀出鞘，挡下风羽涅的致命一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风羽涅发疯似的攻击频频向老者发出。老者没有用全力，只是一味用刀阻挡。他本有预感，今晚可能活不了。只是没想到竟能得知故人仍在，这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眷顾了。
　　视死如归的他生起最后的贪念，那就是想在死之前，多看风羽涅一眼。
　　面对风羽涅如潮水般汹涌的杀意，他握刀的手指节泛白，纵身而起，脚尖轻触在风羽涅挥过来的刀尖上，不动如山。此刻，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寂静。
　　风羽涅又把刀身翻转，随即继续朝着老者砍去。老者腾空而起，却在此时不知从哪儿射来一支暗箭正中老者胸口。老者如受伤的鸟儿般重重落地，吐出一口黑血。
　　苏木见状赶紧上前将老者抱在怀里，风羽涅也停下了攻击。
　　“谁让你们出手的？”
　　风羽涅朝身后暗影众人喊道。他拿刀的微微颤抖，未能亲手打败风远山，心中的恨意永远填不满那道伤口。他看着奄奄一息的老者和丢下武器的苏木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样子，眼神愈加阴狠锐利，当即挥刀斩向二人。
　　“风远山，抛妻弃子，背信弃义，就是你的错！”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从万千竹叶中飞流而下。风羽涅听到动静，抬手一挡。金属声的撞击声响起，风羽涅被剑气逼退几步，他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带着面纱、一袭银袍在身的人双足落地，挡在老者和苏木二人面前，手里拿着一把琉璃弓箭。
　　“空山阁的人？”风羽涅不怒反笑，“找死！”
　　苏木见来人是楚陵游，惊喜喊出：“楚陵游！”
　　此时楚陵游将琉璃弓箭反背在后，从腰间取出软剑，与风羽涅打斗。刀光剑影，一招又一招，速度愈加紧张。冷兵器在空气中摩擦撞击产生火花，如烟花绚烂，却无人观赏。
　　“风羽涅，收手吧！你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放过老头，也放过你自己！”楚陵游面都风羽涅的自杀式攻击时也不忘劝导人家放下屠刀。
　　“你以为你是谁？”风羽涅骂道，“空山阁的人就是爱多管闲事。”
　　“楚哥！老头快不行了！”
　　苏木的吼叫声并未能喊停二人的打斗。楚陵游与风羽涅对峙之时，要求拿出解药。风羽涅笑他天真，暗影的毒药就没有解药。
　　“这还是我们这位暗影第一代宗主风远山立下的规矩。”风羽涅笑得丧心病狂，惹得楚陵游恶心，苏木更加愤怒。
　　苏木欲上前加入战斗，却被老者拉住衣角。
　　“老头，你坚持住。我们带你回去。”
　　“小子。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我命不久矣。”
　　苏木当即落下泪水，哭着说：“老头，别瞎说。说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我还答应你要给你养老呢。我都还没……”
　　老者见苏木泪眼汪汪的样子，抬头替他擦去眼泪，笑着说：“傻孩子。我走之后，你不要替我报仇，不要去找羽儿。你一人要照顾好自己。”
　　“我不！老头，你不要走。我求你！”苏木哭得更大声，朝着楚陵游喊道，“楚哥，老头快不行了。”
　　楚陵游用力一击击退了风羽涅，趁着双方分开距离的之际，他瞬步来到苏木身边。
　　“老先生，您……”
　　楚陵游伸手与苏木一起想扶起老者，却被老者抓住手。他在老者的眼睛里看到了遗言。
　　“楚公子……麻烦你了。”
　　苏木知晓接下来的举动，便开始抱紧老者。老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苏木推向楚陵游。
　　“快走！”
　　说完，自己腾空而起，御刀在前，将沾满黑血的刀朝暗影的人挥去。苏木在楚陵游怀里挣扎。无奈之下，楚陵游点穴控制住苏木，扛起他瞬步离开。
　　泪眼模糊中，苏木见到老者的最后一面，是老者身首分离的样子。

　　“老头！”
　　“老头！”
　　梦魇中的苏木挣扎着，白鹤为其施针，柳菘蓝点燃一支安神香为他静心凝神。一旁的楚陵游看着痛苦的苏木，内心也很难过。他看着自己满是茧子的手，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还是去晚了。”
　　柳菘蓝在楚陵游身边坐下，抓着他的手，温柔一说：“你已经尽力了。”
　　“暂时稳定下来了。”白鹤拿着手帕给自己擦汗，“心魔难医。可怜的孩子，这醒来也有一段难熬的时间啊！我先去给他煎服药。”
　　“麻烦你了，舅舅！”
　　柳菘蓝送走舅舅，又回房。此时楚陵游在床边坐着睡着了。柳菘蓝轻轻取来一件披风为他盖上。他看着眼角通红的苏木、疲倦的楚陵游，心中的无力感油然而生。自己总有他们保护着，可他们出事了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如若昨夜他们二人也命丧暗影之手，那我……
　　“我该怎么办？”柳菘蓝看着二人，心如刀割，“周京墨，你在那边，是否安好？”

　　北城边境的一处山腰上，经过一场厮杀的镇北军小分队，此时躲在一颗树下稍作歇息。
　　周芍卿打开手里的地图，看了一眼，和身边的副将交代几句后，便给自己处理伤口。
　　“这群贼人都不要命了。还是这么狠！”
　　周芍卿嘴里吐槽着，手里的动作却也没停，给伤口缠上布条止住血。
　　“少将军，这个伤口有点深，回去得让军医给你进一步处理一下。”副将办事归来，看着周芍卿手臂上的伤口，忧心忡忡。
　　“没事。这个跟我父王身上的伤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周芍卿轻叹一口气，说，“也不知我父王和大哥他们那边如何了？”
　　“放心，死不了！”
　　未等周芍卿循声望去，其他将士早已起身向周芫华行礼。周芫华点头并示意他们坐下歇息，自己来到周芍卿身边蹲下，看着自己弟弟手臂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心里还是一疼，但脸色如常。
　　“我来接你们回营。”周芫华说，“今日干的不错。”又笑着拍了一下周芍卿的肩膀，给予肯定。
　　周芍卿得意地笑了，但又想起一件事，开口问：“我潜伏的时候，听到那个贼人领头说，梁老将军带兵出征了。”
　　周芫华点头，和周芍卿一同起身，说，“那位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我真服了！”周芍卿愤愤不平，“我们将士在前线打仗，就那些臭酒囊子天天参一份。”
　　周芫华拍了拍弟弟的后背，安抚了他情绪。
　　“先回营。”
　　周芍卿无奈，下令回营。
　　回到营中，二人先去和镇北侯汇报战况。结束后，周芫华陪着周芍卿来到军医处疗伤。军医为周芍卿重新处理好了伤口之后便离开继续为其他将士疗伤。坐在床边的周芫华看着周芍卿还闷闷不乐的样子，开口说道：
　　“这次，墨儿也来了。”周芫华笑着说，“这次，我们三兄弟可以并肩作战了。”
　　闻言，周芍卿喜出望外，振臂挥舞，却忘了自己手臂上还有伤，疼的咧起嘴。
　　“这臭小子……嘶！我就知道，他一定可以的！”
　　周芫华按着周芍卿的手，不让他乱动，又说：“其实，这还得多亏梁老将军站出来。如今太子和二殿下为争权拉拢朝堂各部大臣，朝中势力两极分化，有些为了保命只能选择站队。”
　　“不然，就像当年的柳大人一样？”周芍卿冷冷说道，“我们的父王又何尝不是。要不是因为父王有皇叔这层身份加之是梁老将军的徒弟，恐怕……”
　　周芫华伸出手指在周芍卿嘴前，示意其噤声。
　　“在其职谋其位。我们做好自己就好。”周芫华温言道，“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今晚我来守夜。”
　　周芍卿摇摇头，说：“不用，”扬起绑着绷带的胳膊，神态十分骄傲说道，“小事儿。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周芫华拍了一下周芍卿的头，说：“你下次还敢乱来信不信……”
　　周芍卿嘿嘿一笑，跳着笑着跑开。走到大门时，又回头与周芫华说：“哥！我有一个哥哥，也有一个弟弟。我是最幸福的。所以，我也是最幸运的。放心吧！”
　　周芫华宠溺一笑，目送周芍卿离开后，自己也回到自己的帐篷。但他还不敢躺下歇息。他从桌上叠如高山的军报里抽出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好友亲启”，他把信纸从中拿出，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扑鼻而来。信纸上面却只有寥寥几语。
　　“风远山已死。”
　　“柳菘蓝安好。”
　　周芫华看完后，看向帐篷外，深叹一口气。最后，将书信置于烛火之中，燃烧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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