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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剧真相
等我们离开人群,城外的景象让我倍感悲凉。和帝都的繁华不同,城门之外隔绝的是一个荒芜且寂寞的地方。周遭除了少量用于落脚的休息点和走商的道路之外野草丛生,大片的树林一眼望不到尽头,遥远地与天边的山脉相连。
我们剩下来的人并不算多,等围观的人散开,我才发现只是零零散散的一条队伍。领着我们的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用一种轻蔑的眼神扫视了我们所有人一轮后便低骂着走了。换做平时我恐怕会因为这些谩骂和议论而感到愤怒和不甘,但在这种时候,我除了站立在那里目送他们回城之外,脑子里空空如也。
大概是提前得到消息的缘故,我们面前有好几个看起来是在等人的队伍。那些人穿着华贵,哪怕是刻意用宽大的外衣和斗篷遮住了本来的穿着也能看出他们并非普通的百姓。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寡言的人,他穿着一身暗紫的长袍,外衣的衣摆还纹着什么暗银色的繁琐的家纹。我身后的一个还算眼熟的护卫队员从我右侧朝他走过去,随手扯掉了头上包扎好的纱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对面的人对他行了个还算庄重的礼,随后也从随身带着的皮箱里拿出一件厚厚的加绒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临行前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听见他同跟在他身侧的大概是管家或是下仆一类的角色说,监禁处的泥地睡得真是疼死了。
随后,跟在我身后的人便一个接一个离开,他们有的抱怨着自己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有的大咧咧地想着之后要怎样找点事情好荒度自己余下的富商青春,有的也用一股幸灾乐祸又或者同情怜悯的视线打量着我们停留在原地的人,然后在下人打着的伞下一路走向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这对我来说更加荒唐,也更加挫败。与我一同作战的同伴因我的失误而死去,而那些我曾经看不起的关系户却大大方方地全身而退,甚至丝毫不用为未来该如何谋生而感到发愁。
而那些死去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阵冷风吹过,我回过头,发现人早就散得差不多了。
“丹尼尔队长。”一个平时与我打过几次照面的人从马车向我小跑过来,我认出了他,在先前几次和其他小队交接的时候,都是他和我见面的,因此我对他还算熟悉。
他家里似乎是在南边有一处庄园,生意做得也不错,但人却少见的十分随和,因此和我的关系也还不错。
他大概是临时朝我过来的,我看见他的胳膊和脑袋上绑了许许多多的绷带和纱布,拢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宽大的外套,头发也乱糟糟的。
简单的寒暄过后,他问我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大概会回老家帮着父母打理家业,说到底,原本这份工作就是我一时脑热想要摆脱家里的控制才会赶来帝都。丹尼尔队长,我听说你们小队……”他迟疑了一下,“现在说这些似乎也没什么作用了,事已至此,还请多多保重。”
临行前,他朝我最后行了礼。我吸了吸鼻子,猛灌进肺里的冷风让我止不住开始咳嗽起来。他大概是最后一个还愿意以护卫队的礼节对待我的人了,哪怕神殿护卫队早就被迫解散了。
我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才感到一阵莫名的无助和空虚。
我先前的人生可以说是活在一股莫名的动力和自信里。从落日镇逃出来,跟着黛西一路为了年少时的梦想和信念奋斗拼搏,到了后来终于愿望成真,得偿所愿。要是换做以前,以后该做什么,要做什么对我来说是一个早就有了答案的问题,哪怕它对于许许多多的人来说可以思考几天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想要成为荣耀的神殿护卫队队员,守护帕乌尔的每一个子民,为了帝国的荣耀所征战。好像只要有这么一个目的在,我的一切行动都是有轨迹,也有终点的。
而现在,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要去哪里,可以去哪里;要做什么,能够做什么。这些在原来看似理所当然的事情此时此刻成了毫无解答的命题。巨大的悲伤和恐慌如浪潮一般将我淹没,我感到后怕,忧虑,以及恐惧。
要讨回公道,这我是知道的。
无论如何,为了死去的同伴,还有受损的名誉,我都必须要为了这一切而复仇。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名字,恐怕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但这个目标比当时我们初入帝都还要无措,甚至我连今晚要在哪里落脚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都无法作出回答。
金曜扬站在人群后方,她低着头,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不自在的低气压。
我回过神向后看了一圈,黛西和安琪也正在看着我。
安琪的视线依旧是担忧的,她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一张温柔漂亮的脸此刻忧心忡忡。她站在金曜扬身边,将手放在金曜扬的肩膀上似乎是在安抚着对方,而她的视线却是越过来,凝望着我的。那道目光十分遥远,却让我的心起了层层的涟漪。一股莫名的安心感在我胸腔处弥漫开来,就像以往每一次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她都会在我身边凝望着我。
黛西看不出神色,但我知道她一定比我还要焦急和不安。一时间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她大概是没有觉察到我的视线的,只是一直抬着头望向帝都方向的天空。从我的视角只能看见她部分的侧脸,还有被风吹起的头发。原本盘好的长发此刻也因为狼狈而散了下来,上一次看见如此不修边幅的黛西恐怕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在我的印象里,黛西一直都是打扮得体的,除了那一次在混乱之中救下我的时候。
随后,她终于发现了我的注视。她眯起眼看了我几秒,随后便转过身伸手去整理自己的长发了。
不过,最令我惊讶的还是步泛。
我以为他会和其他人一样离开护卫队,回家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继续他的生活。毕竟对家里有权有势的富二代来说,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钱和温饱问题。虽然我能感受到步泛对待护卫队的工作和职责和许多前来镀金和虚度光阴的富家公子不同,但我还是很难预料到,他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毕竟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就给我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这不是贬义,大概吧。
他朝我走过来,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站在空空如也的大道上相顾无言。
“这下可麻烦了啊,丹尼尔。”步泛无奈道,“之后要去哪里喝西北风才好呢?”
那会饿死的吧。我腹诽。
我大概能猜出他是想活跃一下目前的气氛,但无论是谁目前似乎都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我佩服步泛的地方就有这里,好像无论处于什么困境,他都能用一种看似轻松甚至是无所谓的态度来一一应对。就好比当时他刚入护卫队的时候我因为有色眼镜而刻意难为他,他大概也是有些不满的,但还是当做玩笑一样一面超额完成我定下的计划,一面像膏药一样不停地骚扰我,好让我真的会为此感到羞愧难当。
于是我也故作轻松道:“你不回老家吗?”
“现在还没这个打算。”他道,“虽然我的老家可是个好地方,风景如画四季如春,到了的人没有一个是吵着想要离开的。毕竟我们现在可是同伴啊,我说过的吧,丹尼尔,既然是护卫队的一员,这个时候丢下你们跑了,我岂不就变成始乱终弃的渣男了吗?”
“还是说你想赶我走?别这样嘛……我还想多赖你几年呢……”
他说完便又像以前那样过来贴在我肩上,我伸手摁着他的太阳穴将他推下去,听着他夸张地发出一声“哎呦”。
“再说了,加入护卫队对我来说也不是玩玩而已,既然说了要做,无论如何都会坚守到最后的。是这个道理,没错吧?”他说。“那天你跟我说的有关护卫队的话,我可还都记得哦。”
他说完还指了指脑袋,作出一副十分精明的模样。
说不感动是假的,尤其是这番话还是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毕竟步泛可以说是我们之中最有机会也最有可能另谋出路的人,而连他都选择一并承担,我的心底突然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从那晚的惨案发生开始,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坚定的被信任和选择的感觉,要不是实在有些丢脸,我恐怕真要捂着脸开始抽泣了。
至少,我还不是孤身一个人。
有了步泛的加入,气氛逐步变得缓和起来。先前无言的沉默被一点点化解,安琪也牵着金曜扬加入到谈话之中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抚着彼此,说着些类似“事情还不算太糟”和“我们还有可以做的事”之类的话来。
而就在此时,金曜扬突然开口喊了我的名字,打破了这一片看似其乐融融的假象。
“丹尼尔哥。”她道。
她的声音哑得吓人,不出意外应该是狠狠哭过一场。我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安琪,发现她也正担忧地望向我。大概是知道我想问些什么,安琪无声地向我做着口型,缓慢地说了一句抱歉。我猜到仅凭安琪恐怕一时间是无法安抚好金曜扬情绪的,只是那时候实在情况危急,我没办法分心去查看她的状况。说到底,作为兄长,我大概也是失职的。
我摇头告诉她不要担心,向着金曜扬轻轻“嗯”了一声。
“是我的错,对吗?”她问。
金曜扬是个话很多,精力旺盛的人,就连黛西也总是说她活泼得有些过头。眼下,没有过多的抱怨和嘀咕,没有那些冗长的重复的用于表达自己情绪的语气词和示弱,她只是直直地站在我面前,语气平和地向我抛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这一下打得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她便再次打断了我。
“是我的错。”她道。
“不是的。”我打断了她。
金曜扬抬起头,我这才发现刚才一路她似乎都在无声地哭泣。她的嘴角和下唇都染着并不明显的血痕和齿印,大概是为了遮掩自己呜咽的动静,才会如此用力地紧咬自己的皮肉,好不让我们发觉她崩溃的情绪。而我的话像是终于打破了她掩饰许久的沉默和冷静一般,她的眼泪一下子便决了堤,从眼眶里疯狂地涌出来,那些滚烫透明的泪珠将她的脸颊也烫成通红一片,啪嗒啪嗒不停地落在地上。她这时才像个被什么事实真相所压垮的可怜少女,无措地站立在我们之中,伸手用力地用袖口和手掌擦拭那些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眼泪,断断续续地从嗓子里发出止不住的呜咽。
我太懂被自责和愧疚压垮是什么感觉,更别提金曜扬一直都是个单纯简单的女孩,她从未经历过如此残酷的事,却不得不被迫着要去面对。
而我能做的也只有尝试着安抚她,告诉她这并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坚定,是我狂妄自大,也是我太过懦弱的错。
“不,不是的……丹尼尔哥,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的话,根本就……”
“我一直在添麻烦,还闯出了大祸。我根本就对不起大家,一直都这么照顾着我的…….大家…….是我的错……”
“呜,呜呜……都是我的错啊,丹尼尔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都是我……!!”
“丹尼尔哥……安琪姐…….”
安琪在一旁抱住她,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金曜扬将脸埋进安琪的怀抱里,肩膀在止不住的发抖。我听着压抑痛苦的哭声传过来,闷闷的,让我的心也绞痛不已。黛西依旧一言不发,她没有参与我们对金曜扬的安抚,只是默默别开了视线。
我知道她大概也想说些什么,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黛西一直都不是一个很会安慰人的人,她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过于直白,看起来像是带了刺。她大概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这样的关头选择沉默地站在一边。
时间便在金曜扬的哭声里一点点流逝,直到日暮西山,她才像是累了一般慢慢停了下来。安琪一边摸着金曜扬的额头一边低声在她耳边说些什么,金曜扬闭着眼,乖乖地贴在安琪身上,被她扶着站直了身体。
难关过去一个,接踵而来的则是更加现实的问题。
被剥夺了身份之后,我们自然是没有办法重新回到城里。而在被监禁的时候,我们身上的随身物品也基本都被收缴上交了。不仅仅是武器和杂物,还有随身携带的钱。现在的我们恐怕连凑出买一块面包的钱都十分困难,更别提找个不错的可以落脚的地方。
金曜扬的情况不太乐观,她从知道噩耗起便一直和我们一起被监禁着,眼下她迫切地需要能好好睡一觉了。
“丹尼尔,我有一个提议。”步泛突然开口。
我诧异地看向他,他向我点了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现在再去找什么旅店不太现实,住在野外风险太高。再加上前几天下了雨,等太阳落山恐怕只会比现在更冷,要是生病了以我们的情况恐怕会变得更棘手一点。我有一个称得上是去处的地方,姑且可以当做落脚点来说。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听听看呢?”
“什么?”我问。
倒不如说,我们现在早就没了选择的余地。
“先前因为某种原因我认识了贫民窟那边的人,他叫乔治,是那里的老大,只不过是个混混。但也比没有强嘛,我和他还算相识,所以我想……我们投奔他的话,应该可以暂且解决一段时间住处的问题。等之后我们再商议,时间不会太久。”
他说,“要另谋出路并不算简单,回不了城我们的活动范围就被限制在了小村小镇里。不知道那边的状况如何,要做最糟糕打算的话,我们恐怕还要走得再远一些。”
“毕竟你知道,帕乌尔的消息总是很灵通的。”
这点倒是没错。
帝都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帕乌尔,或者说已经传遍了。之后,保不齐大陆的其他国家也会知道这个消息,等到那个时候,世界上就很难再找到我们的立足之地了吧。
我刚想答应,目光便扫到了黛西紧皱的眉头。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黛西说,“混混并不值得信任。”
“嗯…….虽然我也理解,但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呀…….”步泛无奈道。
“黛西……”我也跟着开口。我大概知道黛西如此不乐意的原因是什么,不光是因为她本身的正直,同样也有那段时光里摸爬滚打的原因。我们都是从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一点点摸索着爬出来的人,当然也了解贫民窟以及混混大多是什么样子。她在担忧我们会因此被下套,或者说更严重的情况,也可能只是单纯不喜那里滋生着罪恶和阴谋的气味。不过我们眼下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我也只能向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黛西最终也妥协了,就这样,我们跟着步泛一同前往他口中的乔治的地盘。
那里算是贫民窟干净的地方,并不在人多眼杂的闹市区,相反,那里十分偏僻。除了贫民窟特有的气味和环境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太难以接受的地方。步泛礼貌地敲了敲门,我们站在他身后紧张地等待着。我有些担忧对方是否会同步泛说的一样是一个乐于助人的热心肠的人,万一我们的请求遭到拒绝的话,就真的没有戏唱了。
乔治很快开了门,他和步泛快速地交谈了几句后便打量起我们。他的视线在金曜扬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后便微微蹙眉,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下一句就是回绝的话。
步泛向他简单地说了我们眼下的困境,只是特地隐去了一些详细的内容和缘由,只说我们是“众所周知”的失职被驱逐出城,眼下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十分苦恼。再加上队里有状态不算好的女孩在,想要问问能不能找到可以暂且好好休息的地方。
“那个丫头?”乔治朝金曜扬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他长得比一般人要健壮很多,个头甚至和步泛不相上下。身上也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粗布衣服,露出大片的皮肤。漆黑的纹身和伤疤纵横在皮肤之上,看起来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时候扬着下巴,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对。”步泛说。
“赶紧进来吧!“乔治道。
我差点“嗯?”出声,像是觉察到我的不解和惊讶,步泛回过头向我露出了一个预料之外的有些过分自信的表情,就好像明晃晃地在问我,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安琪和黛西两个人带着金曜扬一起进了屋,借着灯光我才看清乔治的脸。
那是一张看起来有些……可爱的脸。虽然把这个词放在一个身高快要一米九又胖又壮还满身纹身的人身上是在太难以想象,但在我看清他的脸的时候,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确实是这个。不仅仅是因为他面容柔和,也因为他面上难以掩饰的担忧和善意。这个男人有一双有神且圆滚滚的眼睛,里面投射出来的视线也是不带胁迫和任何压力的。他抱着臂喊着她们将金曜扬送去最里面的房间里暂时休息休息,那里他提前关了窗点了壁炉,比外面暖和一些。
他转头又从桌子上拿了杯水还有些面包和果酱一并送了过去,末了才擦着手小心地关上房门,从走道深处向我走过来。
“帝都的事儿啊,那可是苦差事。”他笑道,颇有一种打趣的感觉。“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尽管在我这儿住下就好,想什么时候走都行。”
“贫民窟最多的就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落魄到此的人,算不上特别的,也不用为这点儿小事感到什么。毕竟意外嘛,总是最多的!”
我们聊的还算投机,乔治说话十分风趣,和我印象里的混混形象大相径庭。他干脆利落地给我们准备好了各自休息的房间,还为我们拿来了水润润嗓子。
我们没有对被革职的事多做讨论,而乔治大概也看出我们的难处,便贴心地没有追问。在步泛的牵头下,我们大概聊了些关于贫民窟的事,以及未来可能的出路。乔治摸着肚子坐在沙发上点着头,时不时还提出些路子,他热情地推荐我们不如找个便宜的地儿买下来做点小生意托人去城里卖,也能凑合下去。
“现在做点生意最合适你们咯。”乔治道,“要是实在委托不到人,就把东西带给我,我找人帮你们卖去。毕竟都是熟人,少收你们点儿钱咯!”
我被他逗得差点笑出来。
“里面那丫头,看着不太好啊?”他接着道,“精神不太好,吃不了太硬的伙食。晚点儿我准备点燕麦粥和干果,到时候给她送过去。小丫头一时间接受不了落差,也算是正常的。你们可得多看着点儿,关键得很呢。”
步泛点头,我心里暖暖的,在心底感叹了一句乔治真是个好人。
能在这样一个关头遇见这样善良的人,也算久旱逢甘霖了。
??正在我们聊天的时候,门又一次被敲响了。乔治站起身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人身上也留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在一进入屋子的时候便注意到了我们这些陌生面孔。乔治似乎和他很是熟络,上去热情地拍着对方的肩膀将他带进屋子。
我和那人简单的对视了几秒便移开了视线,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脸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和一开始的乔治一样打量着我们,但我总隐隐地感觉他的视线停留在我和黛西身上的时间要长上不少,不知这是不是我的错觉。毕竟,印象里我并没有认识过在贫民窟的人,但这总让我觉得十分奇怪。
“这是洛克。”乔治介绍道,“佣兵团的。我就说好像忘了点什么,原来是忘了你要找我喝酒了!”
“新朋友?”洛克的眼珠子转了两圈,用胳膊肘戳了戳乔治。
“哈哈,新认识的,都是缘分!”乔治笑道,“机会难得,不如一起喝一顿?”
“当然咯,就看各位意下如何。”洛克笑道。
在别人家暂住我们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哪怕我能感到黛西十分不情愿也不得不答应下来。??乔治准备的晚饭十分丰盛,为了让金曜扬先好好休息我们便没有去打扰她,而是先入席,开始了晚饭。这当然比不上护卫队的伙食以及那天王宫奢华的晚宴,但这段饭无疑是我这些天以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顿。步泛和洛克似乎很聊得来,大概是他们都是那种能对各类话题侃侃而谈的类型,饭桌上的话题从贫民窟的现状聊到前不久的音乐剧,又到了几个我姑且听过名字不过并不熟悉的歌女。洛克敲着酒杯和步泛争论哪个歌女的长相更对人胃口,我埋头往嘴巴里塞着肉汤和面包,黛西坐在我身侧,一口一口小口地吃着燕麦粥。
能看出来黛西并不喜欢这个话题,我想。
突然之间,话题又不知为何转到了我的身上。我听着步泛添油加醋地说些我和他认识的趣事,还有那天他要和我一起去找妞儿的糗事,我的头一个赛两个的大,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让他快点闭嘴。
我能感到黛西不轻不重地瞪了我一眼。
明明没做什么却挨了眼刀,这让我有些憋屈。
??洛克倒被这些话题逗得哈哈大笑,他颇为豪放地将自己的酒杯嘭一声砸在桌面,然后摸着下巴紧紧盯着我的脸看。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伸手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我看你很眼熟哦,小哥。”他说。
“嗯,嗯?”我眨眼,心想这还真是老套的搭话方式啊。
“总感觉见过你啊,我们之前。搞不好真的呢?小哥,你从哪儿来的帝都?”
“这个啊……”我咽下嘴里的酒,“我和黛西都是落日镇的。她……”
“黛西?”洛克突然打断了我。
黛西闻言也抬起头。
洛克此时已经和步泛还有乔治喝了不下五轮,酒劲上头让他整张脸看起来都红通通的,似乎还在冒着热气。小小的房间里酒味弥漫,哪怕只是小酌了两口的我也有些醉意的感觉。迷糊之间我也抬起头看向他,这才发现洛克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咬着下唇眼眶都湿润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滚落几颗豆大的泪珠一样。
我被他吓得猛然清醒,他也突然向我凑过来,一把抓着我的手。
“小哥,还没问你叫什么呢。”他说。
“啊,我,叫我丹尼尔就可以……”我干巴巴地回复他。
“果然啊。”洛克抹了一把眼睛,“我就说看你们十分眼熟,这可真是……”
“奇迹啊!!!”洛克大声道。
看我和黛西还一副摸不清状况的样子,他激动地拍起自己的胸脯,眼底也湿润了。
“我是洛基,还记得我吗,丹尼尔哥,黛西姐。”他道。
我和黛西闻言都怔愣了一下,被他这么一点破,我才发觉出刚才一直觉得奇怪和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他长得太像洛基了,或者说小时候的洛基。由于成长的缘故,他的五官尽数长开了,个子也窜得很高,眉眼和身形都因为佣兵的工作而变得更有力量和岁月的痕迹。我一时间难以将他和已经分开许久的儿时玩伴联系在一起,但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始终萦绕着,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
又或者说,在那时我一直以为洛基已经不幸地死去,就更别提会把面前活生生的,好好长大了的人和他联系在一起了。
洛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和我记忆里的洛基几乎一模一样。那段时间他就是这样在我们身边吵吵闹闹调皮捣蛋,也跟在我们身后一口一个丹尼尔哥黛西姐地追着我们跑。久违的称呼再度被人唤起,我在那一瞬间几乎就要失控地大喊出洛基的名字。只是这时候他的笑脸相比于记忆深处尘封的印象更加布满时间的痕迹,有一丝失真的错觉。
黛西也有些动容,我能感到她突然浑身紧绷了。
洛基的死对我和黛西都是一道深深的无法愈合的伤疤。这道疤痕跟随了我们许多年,从那天起便一直在肆意疼痛瘙痒。那里面随着时间的流逝要愈合出全新的血肉,但源于对朋友的怀念和痛苦让我们不停地搔挠着那道伤疤,将新生长出来的皮肤挠得血肉横飞。往日的回忆以及刻在记忆深处的时光更像是一座坚毅的冰冷的墓碑,将那段属于洛基的日子牢牢地锁在里面,深埋于冰冷的地下。
但眼下这段最为痛苦的回忆被什么猛地打破了,刺眼的阳光照了下来,晃得我差点要睁不开眼睛。我能感到我的眼眶下意识湿润了,连被对方捉住的手都开始发抖。
在那一瞬间,我有些感慨,真的是过了好长的时间。
长到我以为我快要放下那段过往了,也长到洛基从记忆里的小男孩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我曾经也幻想过未来有一天我们能发现洛基没死的事实,但这样的场景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除了无言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洛基。”我最终还是出声了。
“好久不见了。”
他看向我,也笑道:“是啊,好久没见了,丹尼尔哥。”
之后的交谈便更加热络起来,期间步泛的视线一直在我们和洛克的脸上来回扫视。我咳嗽两声算是警告,可他不但不作收敛,反而大大方方地问起洛克我年少有没有什么类似的好玩的糗事,他很感兴趣。
黛西推了推一旁的安琪让她去看看金曜扬的情况,很久没有进食,无论如何她都要吃点东西。
再加上金曜扬本身也是落日镇出身,这样的场景,说不定也能让她打气点精神来。
洛克和我说了很多他这些年的经历,包括从那天劫匪的的事里侥幸活了下来,并一路摸爬滚打只为了谋生。我和黛西听得都忍不住眼眶发酸,那种感觉有些奇妙,也有些令人感慨,就好像儿时常在一起的伙伴几年过后在一起追忆往昔,发现大家过得都是类似的并不顺利的人生。命运平等地带给了我们痛苦和磨难,只是好在我们都从那段时光里活了下来,并在这一天又重逢了。
到后来他加入佣兵团,虽然过着危险的疲惫的生活,但比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日子好太多了。
他仰头猛地灌下一杯酒。
“还真是不容易啊,这些日子。要不是那次的惨案,恐怕我们还过着一块在草地上你追我赶的快乐日子呢。要不是神殿要屠杀整个落日镇……我们才不会……”洛克说,他醉醺醺的,一副不清醒的模样。
什么?
我愣在原地,听见那句话的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屠杀……?”我重复道。
“是啊!所以说,真是混蛋……偏偏帕乌尔对其还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我们的家,故乡,一切!就这样全都毁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要不是我们幸运,恐怕只能在天国相会了。”
“不,洛基,你……”我磕磕巴巴地开口,“怎么会呢?你是不是……”
“啊,丹尼尔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做梦呢?还是觉得这是我这个醉鬼的胡言乱语?我很清醒,我可以发誓!这件事我和谁都没提过,因为这是秘密!千真万确,千真万确!”他道,“如果不是你和黛西姐,我不会和其他人说起这件事的。”
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安琪跌跌撞撞地从走廊跑了过来。
“金曜扬,不见了!”她着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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