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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阴魂不散?
这就是阴魂不散。
我两眼一闭,彻底瘫倒在病床上。
假寐或者昏死,不管是什么都行,总之我不想再睁开眼睛,面对这绝望的一切。
“小沈!哎呀,你怎么来了?”
母亲惊讶而熟稔的声音响起。
他真的来了。
不是幻觉,不是倒影。
真的是他。
车祸现场那个模糊的人影,电视机里那诡异的映照……
都不是错觉。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踏足了我这最后的避难所,笑盈盈地看着被他害得如此狼狈的我躺在病床上。
“抱歉,阿姨,我来迟了。”
男人在母亲热情的邀请下走进病房,将手中提着的水果和鲜花放在床脚处,
“这两天又出差了,今天才回来,刚下飞机,从安安同事那里听说她出了车祸,就立刻赶过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歉意:
“安安……你怎么样了?”
我感受到了男人俯身靠近我,他冰冷的掌心抚上我的右手,激起了一阵夸张的寒颤。
我没有理睬他,依旧闭着眼,不知道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着的睫毛会不会出卖那份清醒与不安。
“小沈……”
母亲却在这时适时开口,压低了声音,
“医生说安安需要静养,她可能又头晕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她好像拉走了男人。
身边那股无形的寒意顿时淡了些许。
门外又传来了一点动静,是下楼买饭的父亲回来了。
“刚刚一下楼就遇到了小沈,这孩子连病房位置都不知道就跑过来了。”
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着弥漫开来的饭香,
“幸好他碰上了我,不然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跑,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父亲的声音里带着笑,显然是对这个待女儿很上心的“准女婿”十分满意。
“安安消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我实在太着急了……”
男人讪笑一声。
“好了,你们小声一点,安安还在休息呢。”
母亲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若不是亲眼目睹了那些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异状,自己也绝不会想到身边这个文质彬彬的男子会是……
会是……
会是什么?
担心受怕了这么久,我好像连他是什么物种都不知道。
“叔叔,阿姨。”
男人又开口了,用刻意控制后的低沉声调,
“你们在这守了一个晚上,身体肯定吃不消了吧。”
一阵窸窸窣窣后,他不知接过了什么东西,大概是父亲给我买的午饭。
“二位就先回家吃个饭,休息休息,这里有我就行。”
话音未落,我差点要睁开眼睛大喊“不行”,但转念一想,父母离开了医院,也就离开了这个危险的男人,或许就能因此保证安全。
“这怎么能行呢?来看过安安知道她没事不就行了……小沈你下午不上班了吗?”
母亲好心劝说,男人却坚持道:
“没关系的,阿姨,我已经请过假了,这几天就让我来照顾安安吧。”
两人争执间,我终于下定决心,睁开了眼睛,声音依旧沙哑:
“妈……”
尽量不去看男人站着的那个方向,我抬手拽住母亲的衣角,
“你和爸爸……回家休息吧……”
“安安,是不是我们说话声音太大吵醒你了?”
母亲立刻弯腰握住了我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没有。”
我摇了摇头,幅度不大,
“妈,你们回家吧,这里有他……就行了。”
见我都这么说了,母亲也没有再多言,她将我的手塞回被子,站起身:
“那我们晚上再来看你,好好休息啊,安安。”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将父母关在外面的世界。
在门锁合拢的瞬间,房间里那点因为亲情凝聚起来的稀薄暖意,被骤然抽空。
我僵直地躺在床上,感受着那道视线,像冰冷的蛛网,黏腻的覆盖在我的脸上、身上。
他走近了。
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
一股清冽的松木气息慢慢靠近:
“安安……”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低沉、温柔。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地没有弹开。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的声音沙哑,带着豁出去的些微颤抖。
他却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质问,将床头调整到我能坐起的弧度:
“还在生我的气吗?可是安安,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先吃点东西,好吗?”
男人径直拿起那碗放在床头柜上尚有余温的粥,用勺子轻轻搅动起来,
“你手不方便,还是我来喂你吧。”
他舀起一勺,细心地凉了一会儿,递到我唇边。
避无可避,我不得不抬头直视男人。
镜片后,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看似真切的担忧,可我却在那些担忧之后,看见了一片真实的虚无。
他接收到我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将勺子递得更近了些:
“已经不烫了。”
动作流畅,眼神专注,仿佛一个情深义重、无微不至的完美伴侣。
我看着那勺粥,饥饿的本能让我十分渴望吃下去,可心中的戒备却依旧在无声地抗拒着。
拒绝?激怒?还是……
我不敢轻举妄动,犹豫片刻,还是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嘴。
温热的粥滑入喉咙,胃里暖和了些,脑子却愈发清醒冰冷。
他满意地笑了笑,继续一勺一勺地喂我。
整个过程,我们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只有勺子偶尔触碰塑料碗壁的剐蹭轻响,和我压抑的咀嚼吞咽声。
男人表现得越正常,越体贴,这场景就越是毛骨悚然。
一碗粥见底,他将所有东西收拾好后抽出纸巾,极其细致地替我擦净嘴角。
我强忍着躲开的欲望,任由那冰冷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面传递到我的皮肤上。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他问,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摇了摇头,我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落在对面漆黑的电视屏幕上,之前那惊悚的一幕再次浮现。
“看看电视吧。”
我要求道,声音依旧虚弱。
他顺从地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嘈杂的综艺节目声瞬间充斥了房间,主持人夸张的笑声和罐头掌声显得格外刺耳,像在为我们之间这出诡异的默剧配乐。
吃饱喝足后,我本就沉重的眼皮更加抬不起来,可根本不敢入睡,努力保持清醒,将模糊的视线钉在电视机屏幕上。
没一会儿,太阳穴就开始突突地疼起来,我下意识地皱起眉。
男人立刻察觉了,体贴地关掉电视声音。
“安安,你是不是又头疼了?”
他俯身握住我未受伤的右手,语气充满怜惜,
“叔叔和阿姨叮嘱我要看着你好好休息,电视只能看一会儿,好不好?”
这亲昵的动作加上宠溺的语气,让我刚填满的胃部一阵翻搅。
慌忙垂下眼,掩盖住瞳孔里尚未平息的惊惧与厌恶,轻轻“嗯”了一声。表演着一个惊魂未定、虚弱不堪的伤患,是目前唯一保险的策略。
余光瞥见他坐回椅子上,拿起果篮里的一个苹果和小刀,开始慢条斯理地削皮。
银亮的刀锋流畅转动,红色的果皮连绵不断地垂落。
我的眼镜大概已经在车祸中英勇牺牲,现在只能看见色彩在电视里喧嚣,花哨的字幕一下下闪过,头沉得很,一阵阵钝痛和恶心从深处泛上来。
这男人什么越线的事也不做,却一直死咬着我男友的身份,到底是想干什么?
再这样静观其变,我还没被他害死,就要被自己起的鸡皮疙瘩给淹死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
被动等待,只会让未知的恐惧将自己彻底吞噬。
我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脸上努力挤出了仍有些拙劣的脆弱与迷茫:
“沈……”
我轻声唤他,
“我好像……撞到头之后,有些事记得不太清楚了……你能帮我回忆一下吗?”
他削苹果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我,温和地应声:
“好,你想知道什么?”
我紧紧盯着男人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平静中捕捉到一丝波澜。
“你……叫什么名字?全名。”
我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沈。”
他回答,刀锋继续流畅运作,苹果皮又落下一圈。
“你在哪家公司上班?”
“在你公司附近的那家游戏公司。”
答案依旧笼统,像极了我当初敷衍母亲时的说辞。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
他抬起头,对我笑了笑,眼神温柔,
“你忘了?你说我看起来……很合你眼缘。”
一模一样的台词,分毫不差,我心头一沉。
“那我……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我追问,扣着床单的指尖一点点收紧。
“高高瘦瘦,长相斯文。”
他停下削皮的动作,将褪了皮的、完美无瑕的苹果递到我面前,无奈地叹息一声:
“安安,你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避开他的视线,摇了摇头:
“倒也没有,就是想考考你……”
心底那个荒谬的猜测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荒唐。
他所有的回答,都严丝合缝地对应着我那个仓促编造的谎言,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他就像……一个被我的语言赋予了形态的空洞概念。
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人”,其全部生命,或许就只构筑于我那信口开河的谎言之上。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那么他也许并不危险……也许,他真的只是一心想做好我的男朋友……
这个念头给我带来了一瞬间诡异的平静,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死前的幻影。
只要我不拆穿他,他就能一直这么正常……就能……
不!这想法远比献给公主的那颗毒苹果还要危险!
难道这次车祸受伤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叫醒了自己,被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算他没有恶意,就算他称心如意,我也并不需要这样的假男朋友。
他只会给我带来不安、烦躁、痛苦,他是不该存在的错误,是依附于我生命的寄生藤蔓。
妥协只会让我被裹挟得更深。
我推开了那个完美无瑕的苹果,随口拒绝:
“你削苹果之前没洗手……”
偏过头,我轻声继续道,
“嘴里没味儿,不想吃果篮里的那些水果……想吃西瓜,红肉无籽的,不要沙瓤。”
男人静静看了我两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我蹩脚的理由,看到我心底的惊慌。
“好,我给你去买。”
他最终还是露出一个包容的笑来,放下苹果和小刀,擦干净手,又替我掖了掖被角,
“等我,很快回来。”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我听着脚步声走远,立刻坐起身,不顾左臂传来的钝痛和因动作过猛而引发的眩晕。
心脏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时间紧迫!
我颤抖着拿起母亲放在床边,已经充满电的破烂手机,飞快解锁开机,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必须在那个“东西”回来之前,找到一点线索,哪怕只是蛛丝马迹!或者联系上什么专业人士……
我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飞快地输入:“因谎言而诞生的存在”、“言语造物”、“概念实体”……
就在我聚精会神地翻看那些真假难辨、光怪陆离的信息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脱手。慌忙熄屏塞到枕下,迅速躺好,拉高被子,闭上眼睛。
一套动作在几秒之内完成,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门被推开,传来小房刻意压低的声音:
“安安姐,我们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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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要吃西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