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间带事件

　　回到家里已是凌晨，谈殊今天刚退烧不久，饿了几个小时，手脚都有些虚浮，他进了院门就找个椅子坐下，手指无意识的抖着，说：“我好饿啊。”
　　霍宣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给你饿成这样了。”
　　谈殊不予反驳，外公去煮面，还是清汤面，等吃了晚饭天空已经泛着鱼肚白了，吃饱喝足，困意席卷而来，霍宣一只手骨折，就指使着谈殊给他洗漱，谈殊任劳任怨。
　　卫生间并不宽敞，谈殊挤好牙膏给霍宣，等他刷完牙又把毛巾打湿给他擦脸。
　　这些倒没有什么问题，主要是霍宣的手不能沾水，洗澡成了个大麻烦，谈殊只能先帮他把衣服脱了，两人衣服上都带着血和灰尘，谈殊脱了霍宣的衣服裤子，说：“内裤就不用我帮你了吧。”
　　霍宣原本也不用他脱，但听到谈殊这么说，就特别想逗他，指指自己的手：“你生病的时候我怎么照顾你的啊，帮我脱个内裤都不行。”
　　谈殊十分狐疑：“你能不能要点脸，我帮你□□算怎么回事。”
　　霍宣张了张嘴，转头开始想象那个画面，这种事吧，好像也确实没什么需要害臊的，毕竟他们都是男的，但是光是想到谈殊低下头帮他□□，抬头就能和小霍宣面对面，那个画面……
　　霍宣一下停止了自己的发散思维，转身背对着谈殊，摆手让他出去：“我自己脱我自己脱。”
　　谈殊拍拍手走人，卫生间只剩下霍宣一个人，他看了看站起来的小弟弟，过去确认卫生间的门锁起来了，然后才费劲的脱下内裤站在花洒下面。
　　水是凉的，不冷，霍宣就着冷水冲身体，想让自己冷静下来，霍宣表情很冷淡，动着手，思维一下不受控制的越飘越远。
　　水是冷的，但霍宣却觉得很热，光是想到谈殊的脸就热，霍宣有些无奈的一手扶着墙低下头，加快动作。
　　说起来他也十七岁了，这种事情是正常的么？想着自己好朋友的脸做这种事，正常么？
　　和霍宣关系好的同学其实很多，他们身上贴的标签都和霍宣一样，不学无术，不思进取，这些是好听的，还有很多不好听的，霍宣没怎么在乎过，但那些人很多时候不能称为朋友，他们只是聚在一起，找个乐子，等到放了学回了家谁也不认识谁。
　　这样的关系其实还是很舒服，什么都能聊，霍宣知道他们中的很多人总是聚在一起打飞机，虽然他自己没有过，但也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是从某一天他突然想到谈殊，如果是他和谈殊，他们一起做这种事。
　　霍宣那时候简直想都不敢想，有些事情只是想一下就能要人命，所以霍宣那次过后就遭了报应，每到这种时候脑子总是不由自主浮现谈殊的脸。
　　他觉得自己真的该看看脑子。
　　从卫生间出来，霍宣只穿了条睡裤，身上带着没擦干的水汽，发梢滴着水，顺着肩膀流到肌肉，谈殊看了一眼后就谈定的转身去找自己的睡衣。
　　“诶。”霍宣出声。
　　“干嘛。”谈殊语气带着些不耐烦。
　　“帮我穿衣服啊。”霍宣在笑，谈殊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笑的，恶狠狠的转身去拿他的衣服，然后站在霍宣面前特别严肃的命令他：“抬手啊。”
　　谈殊给他穿的是件白色背心，他手上还打着钢板，只有这个比较好穿，谈殊全程面不改色，却发现霍宣一直在盯着他。
　　这个人绝对是被打到脑子傻了，谈殊在心里腹诽，给他穿好衣服就拿着睡衣一溜烟进了卫生间。
　　“跑这么快干嘛。”霍宣坐在谈殊床上小声嘀咕，随后把眼神放在了他的书桌上，那里还躺着他们的暑假作业，霍宣这辈子都没有白天那样认真的写过作业，他随手拿了一本，发现谈殊的，这家伙动作真快，竟然已经写了好几页，霍宣翻了翻，突然听到卫生间的谈殊在叫他。
　　“怎么了？”霍宣起身走出去，站在卫生间门口，姿势吊儿郎当，抬手敲卫生间门，“忘拿东西了？”
　　“对。”谈殊说，“忘记拿内裤了。”
　　语气有些沮丧，甚至带着挫败，霍宣没忍住笑出来，说：“要我帮你拿啊？”
　　那语气欠揍的厉害，谈殊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十足的咬牙切齿：“不然呢？”
　　“求我啊。”霍宣无赖的叩着门玻璃，发出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声音，耍无赖耍的十分熟练。
　　“操你大爷的。”谈殊果然开口骂人了，平日谦逊有教养有礼貌的大学霸说脏话还全都是霍宣逗的，他觉得自己的成就感满满。
　　“诶。”霍宣说，“你这样就不对了，你看我骂你了么。”
　　“你是不是没吃药。”谈殊忍无可忍。
　　霍宣收了手，应了一声：“错了错了，现在给你拿，在哪啊？”
　　“自己找。”谈殊脾气也上来了，完全不顾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五。
　　霍宣只能自己去找，幸好谈殊东西不多，衣柜里面一览无余，最下面就放着几盒新内裤，霍宣拿完过去敲门。
　　谈殊开了一点门缝，把手伸出来：“给我啊。”
　　霍宣看了一眼，把盒子放他手里：“没东西了吧，那我走了。”
　　“你走去哪？”谈殊动作一顿，维持着开着门缝的姿势和霍宣聊起来。
　　“去睡觉啊。”霍宣靠着墙，见他还不进去，视线又放在他的手上，“不然我去哪，去找向老二拼命么？”
　　谈殊猛的一关门，能看出来他如果不是在洗澡，现在能直接给霍宣一拳。
　　霍宣笑得傻气十足，刚刚的困意这会快消散干净了，他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是躺下去还没十分钟，霍宣就彻底睡着。
　　谈殊还在卫生间，靠在墙上，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好一会才穿好衣服出去。
　　第二天霍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他是被饿醒的，右手还有些疼，脑子也昏昏沉沉，拿起手机一看，已经下午三点，日光刺眼，外面风声裹着树叶沙沙声，霍宣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才哑着嗓子喊谈殊。
　　整个房子都是安静的，不知道外公在不在家，但他敢肯定谈殊一定在，只是好一会没人答应，几秒后，他才听见隔壁带着起床气的不瞒：“你要死啊。”
　　霍宣一乐，这才爬起来过去。
　　“开门啊。”霍宣拧了拧门把手，不敢相信谈殊今晚竟然锁门了。
　　“你干嘛。”谈殊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很显然他现在不愿意起来开门。
　　“谈殊。”霍宣敲门，“起来给我开门，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霍宣催着他，好一会才听见房间里面传出声音，谈殊靠在门边，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动作机械的给他开了门。
　　霍宣一句话没说，看见谈殊第一眼就抬手去碰他的额头。
　　“你知不知道自己又发烧了。”霍宣掌心贴的很紧，又摸摸谈殊的脸。
　　触摸到的皮肤都灼热一片。
　　“很烫么？”谈殊也睁开眼，自己摸了摸额头，“还好啊。”
　　“你能摸出什么来，你手都是烫的。”霍宣把他推进房间，“等我去拿药。”
　　“啊。”谈殊叹了一声，他以为昨晚退了烧就没事了呢。
　　霍宣又拿来体温计，一量，三十九，霍宣脸都黑了，看着谈殊吃药：“你昨晚洗冷水澡了？”
　　“我没有。”谈殊声音有点哑，被药呛到，咳嗽一声，才抬头去看霍宣，拧着眉，不满霍宣误会他。
　　“行，我错了。”霍宣习惯性认错，然后把糖给谈殊，“睡着吧。”
　　大概是昨晚烧还没退干净，打完架受了伤还饿了一晚上凌晨才睡觉，霍宣有些头疼，外公现在不在家，看着谈殊躺下来裹上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才给外公打电话。
　　那头响了许久才接通。
　　“小宣，怎么啦？”
　　“外公，你在哪？”
　　“外头呢。”外公声音有些小，“警察来了，你们自己弄点东西吃。”
　　“谈殊他又发烧了。”霍宣说，“三十九，要去医院么？”
　　“吃了药没？”
　　“吃了。”
　　“那先休息着，给他煮点东西吃，等我回来。”
　　挂了电话霍宣就下楼去给谈殊煮东西了。
　　外公不在，他只能自己上网学，煮的还是粥。
　　下午日光烈烈，蝉鸣不绝于耳，穿堂风呼啸而过，把楼下的大门吹的打开又关上，霍宣和谈殊在房间打游戏，天实在太热，霍宣只能自己摇扇子，怕谈殊被电风扇又给吹感冒了。
　　外公回来的时候天上的云已经带上粉色，谈殊还没退烧，外公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着急：“不行，还是得去医院。”
　　谈殊张了张嘴没说话，只点点头，外公托村里一个人开车送他们去镇上，谈殊和霍宣坐在后座，谈殊又在晕车，霍宣看他难受的连眼睛都不敢闭上，拍了拍自己的肩问他要不要睡一觉，被谈殊拒绝了。
　　山路是很折磨人的，谈殊发着烧更加难受，幸好的是开车的大叔很稳，没有太颠簸。
　　等到了医院，外公陪着谈殊，霍宣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忙上忙下，终于端着药水回来，把谈殊带去护士站打针。
　　前面还有一个小朋友，头上贴着退烧贴，哭的眼泪鼻涕直流，护士一边哄着她一边把针头往小孩子手背上扎进去，小孩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那血顺着针管往外回流，等到药水开始流动，血慢慢退回去，护士给孩子绑上一个药盒，笑着哄了两句才让妈妈把孩子带过去。
　　霍宣站在谈殊旁边看着那孩子打针，等回头的时候发现谈殊一直偏着头，眼神在走廊尽头，却并不是在看着那里，而是在发呆，霍宣喊了他一声才回神。
　　“到你了。”霍宣说。
　　“我其实……”谈殊在说话，病房里面又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把谈殊打断，他便又说不出口。
　　“你怎么了？”霍宣看着他。
　　“没怎么。”谈殊坐过去，护士正在配他的药，一共四个药瓶，小玻璃瓶的药水被护士一个一个吸进注射管然后注射到药瓶里面，等到插上针管，黑色的针头跟着流出来一小段液体，谈殊眼睛一直盯着护士的动作，看到这里时浑身抖了一下。
　　他其实很害怕打针的，他偏头看了一眼霍宣，发现霍宣也在看着他，谈殊喉结滑动，想让霍宣离自己近一点，可以抓着他的手，但说出来显得矫情且没面子。
　　护士朝他走过来，谈殊抬起左手，被利索的绑上止血带，手背上的血管清晰起来，抹在手背上的酒精有些凉，看着黑色的针头离自己的手越来越近，谈殊一下屏住呼吸，右手猛的抓住了旁边霍宣的衣服。
　　“诶，不要这样，紧张会更疼的。”护士一下看出来，又把针头缩回去，拍了拍谈殊的手背。
　　“你是不是害怕。”霍宣俯身凑近他，说，“别怕，这个针扎人不疼。”
　　谈殊尽量笑了笑，十分惨淡，护士让他别紧张，他也没办法，等到真要扎针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把霍宣往自己这边一拉，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脸埋在他衣服里面。
　　害怕的同时又听话，他尽量放松左手，清晰的感觉到针头扎进自己皮肤，他咬了咬嘴唇，才堪堪放开霍宣。
　　霍宣被他的反应弄的想笑，又觉得这种时候笑他不太仗义，护士给他贴上胶带，谈殊顿了顿，说：“我不用绑药盒么？”
　　护士一笑，解释：“那个是为了防止小朋友碰到针头，你如果想要也可以给你绑一个。”
　　谈殊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好意思：“那不用了。”
　　霍宣却把他按住，说：“我们还是绑一下，万一碰到。”
　　护士点头，拿着胶带给谈殊手上绑了一个药盒。
　　外公在病房里面，见他们回来，给谈殊把床铺开让他躺上去。
　　“下次要注意啊，你看这打针是不是遭老罪了。”外公摸摸谈殊的头，又摸摸他的手。
　　霍宣给谈殊挂好药瓶盖好被子，看着谈殊扎着针的左手苍白的晃眼，甚至平常还是粉色的指甲都是白的，他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就跑了。
　　医院周围商店很多，霍宣买了一个热水袋，打上热水，又着急的回去给谈殊暖手。
　　但手上绑着药盒，放手底下似乎没什么用，谈殊看着霍宣折腾，最后热水袋侧放在他的手边，仔细确认压不到针头霍宣才放心。
　　他们的晚饭是在医院解决的，谈殊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不要了，今晚只能在医院休息，病人不多，旁边就有两张空床，跟护士说了一声，霍宣和外公晚上便在这里睡觉。
　　霍宣的床挨着谈殊的，外公早已鼾声震天，他俩硬是睡不着。
　　谈殊已经拔了针，这会还要时不时抬起左手看一下。
　　“暖水袋还暖着么？”霍宣小声问他。
　　谈殊试了试：“暖的，你要么？”
　　“我不要，你拿着暖手吧。”
　　暖水袋就放在手边，谈殊没有拿出来，虽然有点热，但出出汗退烧更快，医院晚上很安静，就连窗外都是安静的，不像村里面，夜晚总是充斥各种声音，助眠。
　　“你说向娟后面会怎么样？”霍宣突然问。
　　“不知道，但警察说会管，那就肯定不可能再让她回去了。”
　　谈殊听见霍宣叹了口气，窸窸窣窣的翻身，似乎已经睡着了。
　　后面霍宣再问起时，向娟已经离开村子，被送到了未成年人救助保护中心，她的伤情经过鉴定判定为重伤，向老二被审查起诉后，判了三年。
　　在法院审理案件那两天，村里的谣言满天飞，向家成为了大家伙这两天的饭后谈资，霍宣和谈殊的行为最后被定为正当防卫，他们去超市买东西还能听见大姐在讨论自己。
　　至于那件事情的后续他们是再没关注过，因为向辉回来以后也没再提起这件事情。
　　不提起来挺好的，因为向老二再怎么说也是向辉他爸，他们这一架打完给人爸送到牢里，好像听起来都怪怪的。
　　倒是霍宣因祸得福，手臂骨折后，谈殊完全承包了他的作业，只是霍宣还没得意两天，老霍打来电话看到了霍宣的手臂，然后薛女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烈日炎炎的八月到来时，霍宣垂眸站在堂屋中央，听着电话里面薛女士的慷慨陈词，他确定，如果薛女士和老霍现在就在他面前，绝对要把他另外一只胳膊也打断。
　　霍宣对他的父母再清楚不过了，他们看起来那么着急那么生气，其实根本都没有听外公把这件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然后就直接认为一切都是霍宣惹麻烦，着急的生气的也不是霍宣的骨折，而是霍宣打架，还是和村里的成年人，打完架进了警察局。
　　这在薛女士和老霍眼里，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们无法想象霍宣已经到这里那么长时间，竟然什么都没有改，依旧恶劣，行为比之前更甚。
　　霍宣低着头，看似在认罪，其实在父母看不到的视角，他闭着眼快睡了有半小时了。
　　谈殊就和外公坐在一边，面对自己这个强势的女儿，很多时候外公都不太敢说话，因为女儿总会伴随着一句老人家什么都不懂。
　　外公其实什么都懂，他偶尔想插一句嘴，在看见女儿的目光时又闭上了。
　　“霍宣！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
　　薛女士提高声音，霍宣一个激灵，醒了，他慢吞吞的抬头，做足了姿态，在薛女士想象中，这个时候他应该满眼泪水，诚恳的和父母说自己错在哪里如何改正，但一切都没有，抬起头的霍宣依旧是那副桀骜不驯任你说我一百句我都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
　　“听了，然后呢？是不是觉得我无药可救准备直接把我丢在这让我自生自灭，我不介意啊，省的回去碍你们一家人的眼。”
　　“你胡说八道什么！霍宣，你的教养呢？我们以前就是这么教你和长辈说话的么？”
　　“诶，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这我自己学的，我和你们说话就这态度，对了，老家这挺好的，有山有水，待久了人心都静了，我建议你们也来这看看，肝火太旺对身体不好。”
　　在父母即将发火的下一秒，霍宣手脚利索的挂了电话，然后把他们拉进黑名单，呼出一口气，重重坐在沙发上。
　　缩在角落的不知道这个时候跑出来，不敢靠近霍宣，只敢在谈殊脚边呜呜叫两声，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看向霍宣。
　　“我出去转转。”霍宣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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