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我的记忆，复活他的白月光

　　意识，是从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的白色深海底部，缓慢上浮的。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声，像是生命最基础的节拍，敲打在寂静的边缘。然后是嗅觉，一股熟悉的、带着消毒水和某种淡淡清洁剂的味道，钻入鼻腔，勾起了某些久远而平和的记忆。
　　最后，是沉重无比的眼皮，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她下意识地又想闭上。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悬挂着的输液架，以及一旁屏幕上跳动着温和曲线的监护仪。
　　医院。
　　她转动干涩的眼球，视线缓慢扫过这个单间病房。陈设简单，干净，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和摇曳的树影，一切宁静得不像话。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席卷全身，喉咙里火烧火燎，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醒了？太好了！”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面容亲切的年轻女孩闻声走来，熟练地检查了一下输液管和监护仪数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林夏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我……怎么了？”
　　“你在家晕倒了，送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很微弱，原因一直没完全查清。”护士一边记录，一边说道，“昏迷了快一周呢。不过现在醒了就好，各项指标都在恢复。”
　　昏迷？一周？
　　林夏的脑子一片空白，像是被水洗过，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只记得一种很深、很沉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东西的空洞感。
　　“我……弟弟……”她下意识地问，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本能的关切。
　　护士笑了笑：“放心，你弟弟林冬情况稳定。虽然肾源还在等待，但最近有种新药临床试验效果不错，医生正在评估他是否符合条件，很有希望。”
　　肾源？新药？这些词听起来熟悉又陌生。弟弟的病……是的，弟弟需要换肾。但具体细节，她脑中一片混沌。
　　护士帮她调整了一下枕头，目光落在她床头柜上摆放的一件私人物品上——那块设计简约，但表盘是深邃蓝宝石，内部天然形成蝴蝶图案的智能手表。只是，此刻手表的屏幕是暗着的，指针停滞不动。
　　“这表真漂亮，”护士随口道，“不过好像坏了？从你送来时就停走了。你昏迷的时候，有时候会迷迷糊糊地重复一句话……”
　　护士顿了顿，模仿着那种无意识的呓语：“‘不要……修改过去……’”
　　不要修改过去？
　　林夏怔住，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但很快又消失无踪。她想探究这句话的含义，大脑却传来一阵隐约的刺痛，阻止她深入。
　　她不再去想，目光重新落回那块停走的手表上。蓝宝石内部的蝴蝶，在阳光下折射出幽微的光。她伸出手，轻轻将它拿起，冰凉的触感贴着掌心，那停滞的指针，仿佛凝固了某一段她无法忆起的时光。
　　……
　　在她昏迷休养的这些日子里，外面的世界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曾经在金融版图上掀起惊涛骇浪的陆氏集团，奇迹般地度过了那场几乎致命的做空危机。没有惊心动魄的收购与反收购，没有你死我活的资本博弈，一切平息得悄无声息，仿佛那只幕后黑手突然良心发现，自行退去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备受瞩目的新产品发布会。
　　站在聚光灯下的陆沉舟，依旧是那个英俊、矜贵、掌控着科技浪潮的商业巨头。但他身上某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那种曾经萦绕不散的、冰封般的偏执和隐藏在眼底深处的阴郁，淡去了不少。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却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平和，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空旷。
　　他推出的，并非什么颠覆性的时空科技产品，而是一款以“莫比乌斯环”为设计原型的量子芯片。他站在台上，阐述着关于“循环与共生”、“终点亦是起点”的哲学思辨，语调平稳，目光却偶尔会掠过台下那片璀璨的灯海，落在某个空无一人的嘉宾座位上。
　　那里，本该坐着谁？
　　记者提问环节，有敏锐的财经记者追问此次危机内幕，陆沉舟只是淡然一笑，避重就轻：“或许，是时间给了我们一次修正的机会。”
　　发布会结束后的庆功酒会上，香槟塔闪耀，觥筹交错。陆沉舟端着酒杯，却并未融入那一片喧嚣。他独自走到露台边缘，望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夜风拂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举起酒杯，并非朝向任何宾客，而是对着那片虚无的夜空，对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方向，轻轻示意，然后仰头，将杯中冰冷的液体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咽下的，不知是成功的甘醇，还是某种无人知晓的、苦涩的寂寥。
　　……
　　林夏出院后，没有立刻回到之前那种为医药费疲于奔命的生活。弟弟的病情因为新药的出现而暂时稳定，让她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她需要重新适应这个……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某个午后，阳光正好。她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市中心的科技天文馆。
　　巨大的穹顶之下，光线幽暗，仿佛置身于无垠的宇宙。无数光点模拟着璀璨的星河，缓缓旋转。参观的人不多，安静的氛围里，只有讲解员温和而充满智慧的声音在回荡。
　　“……我们所在的银河系，是一个巨大的棒旋星系。这些旋臂，由无数的恒星、星云和宇宙尘埃构成，它们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引力的舞蹈中，不断地运动、演化……”
　　林夏独自坐在后排的座位上，仰着头，痴痴地望着那片人造的星空。浩瀚，壮丽，神秘。那些闪烁的光点，每一点都可能是一个世界，一段故事。
　　讲解员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长久以来，我们习惯于将自己视为宇宙的旁观者，冷静地记录着物理定律的运行。但最新的量子理论告诉我们，或许，我们错了。观察行为本身，就在影响着被观察的系统。我们并非置身事外的看客……”
　　声音在这里微微一顿，仿佛是为了让听众消化这深邃的概念，然后，清晰地落下：
　　“我们，既是时空的观察者，也同样是……参与者。”
　　我们既是观察者，又是参与者。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林夏脑海中某片浓稠的迷雾！
　　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猛地闪现——冰冷的量子舱，流淌的数据光弧，少年陆沉舟清澈而炽热的眼神，滂沱的暴雨，刺眼的车灯，苏璃温柔而悲悯的微笑，还有……还有一片吞噬一切的、极致纯粹的白光！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闷哼一声，捂住额头，身体微微蜷缩。
　　那些是什么？是梦吗？为什么感觉如此真实？那股心脏被撕裂般的痛楚，那股倾尽所有的决绝，那股……释然？
　　“不要修改过去……”
　　昏迷时的呓语，天文馆的讲解，破碎的记忆片段……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穹顶那模拟着银河旋臂的、壮丽而深邃的光带，瞳孔深处，倒映着整片旋转的星河。
　　一个模糊的、却无比笃定的认知，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冲破了所有阻碍。
　　她知道了。
　　她知道那些不是梦。
　　她知道那块手表为何停走。
　　她知道陆沉舟发布会上的那个空位是为谁而留。
　　她知道弟弟病情突如其来的转机源于何处。
　　她更知道，自己心中那片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来自何方。
　　她没有找回具体的记忆，但她理解了那份情感，理解了那个选择，理解了……那个结局。
　　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不是混乱和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雨后初霁般的清澈与平静。
　　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目光不再迷茫。嘴角，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仿佛卸下了所有枷锁的、释然的微笑。
　　光影在她脸上明灭，穹顶的星河在她带笑的眼中静静流淌。
　　我们，既是观察者，也是参与者。
　　而她，已然接受了自己作为“参与者”的一切。包括那无法言说的过去，与这充满未知的、被她亲手修正过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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