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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仙舟纪事·戈响
月御将军先是一愣,然后抬手抱拳向前一推作为回礼:“理应如此,当仁不让,指挥使可莫要小看我青丘军。”她爽朗地笑道,连眉梢都染上了细碎的笑意,灿烂到一扫脸上原先的阴霾。
落后一个身位的逢弈见状呆呆地望着月御将军的侧脸,眼中不受控制的出现了不符合其年龄的欣慰。
好久没看见将军笑得这么开心了!他在心里十分感动地拭了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花。
君泽微笑,“那倒是我表达不当了,还请月御将军大人别太见怪。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应出发了。”他回头,丹枫朝他微不可察地一点头,君泽了然的目光微动,扭过脸看向队伍另一端的景元,语气波澜不惊:“列阵——”
“唰——砰!”云骑将士们整齐划一地站定,所有人的银枪同时被杵在大腿右侧,使大地发出一声干脆又沉闷的轰鸣。
君泽转回身,缁衣衣袂翻飞在茫茫夜色中,他俊秀好看的面容有半边被镀上一层光洁的月色,长睫也因氤氲满月华而闪亮。
“月御将军大人,还请带路吧。”君泽抬起一只手,手掌上翻,对月御将军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月御将军用力一点头,飞身上马,待坐在战马上后,她高高抓起缰绳,然后深吸一口气:“各位,还请随我等来。”
言毕,她猛地一甩短鞭,夜风被劈出破空的“呜”声,马也被抽得扬立起前马蹄,“驾——”她尾音响亮、气冲云天。
下一秒,长鬓漆黑的马儿冲了出去。
君泽往身后一瞥,鬓边发丝跟着一扬舞,目光依旧沉静,他抬手快速比了个手势,“跟上。”
“是——!”同步划一的方阵开始快跑,在丹枫、景元二人的引领下向月御将军所在方向行进。
君泽则慢悠悠地背手跟在后面,一会儿后,丹枫和景元也落在了后头,一左一右的与他并肩而走。
景元看向他金色的眼睛里是纯粹的钦佩,“当初还跟我说只是个无名小卒,这不魄力十足吗。”
“的确。你很有领袖风采,让人信服。”丹枫也有些感慨,君泽的权衡术或许学得比他们想象中的还好。先前在罗浮太卜面前交付信任既是因为伙伴间的信赖,又是出于对君泽学习能力的信心——他有次随口提过最近下班喜欢看用兵布阵的谋略书。
这个如此优秀的结果……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君泽不相信自己,但就像罗浮太卜所说,他们比他自己还了解他的能力有多强。
“你们就别打趣我了。”君泽不复平静的脸上浮现无奈神色,眉心微皱。短暂的沉默之后,丹枫又开口道:
“待会,还请像罗浮太卜一样下令,为我们做详细的任务分配指示吧。”他透亮的眸光很认真。
想想我们在罗浮太卜面前时说对你的信任。
我们会陪着你。
别担心。
君泽一愣,然后轻笑,眉宇舒展。“知道了。”他低声道。
看到君泽放松下来不再紧绷的肩膀,景元收回目光,把交叉靠在后脑勺的双臂放下,改用手掌搭在眼前做了个张望的动作:“嗯……差不多了吧,他们已经快到了。”
君泽闻言也收回了自己的手,稍稍活动了下腕间,不紧不慢道:“权当是他们的热身了。”他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仿佛刚刚那一丝紧张脆弱流露本就是他们转瞬既逝的错觉。
丹枫清冷的面上凤眼眸光闪烁,“那我们的热身,也开始吧。”
三人对视一眼,下一瞬,原来的立足之地不见人踪,他们全都飞身而出,徒留身后被拉长的影子们还混在一块,一同慢半拍地去追赶各自的主人,不离不弃。
……
君泽身法轻盈,足尖点地几下便跃至旁边的树木之上,然后又迅捷地重新飞出,所过之处如飞鸿踏雪,只有微微晃动的树梢证明他曾来过。不过几息间,便赶到了队伍的前头。
他落在一块巨石上站定,看了眼正在不断靠近的队伍,方才施施然转身,同与他同时到达的丹枫、景元二人对视。
三人不由得微笑起来。这便是他们此行最惬意的时刻了。
待陆军全军抵达,君泽比了个原地列阵的手势,接着他沉默地看向脚下的古战场。
他们在一处小山崖上,刚好可以看到距脚下阵地不过咫尺的步离人的压境线。
狐人仅余下最后一块阵地,那就是这座山崖,而步离人,已经坐拥了青丘星的草原、耕地和星空。
……生灵涂炭。君泽暗自悲慨,他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过似尘埃般渺小,担任这个指挥之位实在让他诚惶诚恐,免不了这身如芥子的草木之哀。
君泽很想拍拍自己紧绷的脸,但他忍住了。他已经被信任了,那他只好竭尽所能,做到他能做到的最好。就算是装,他也要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一副可以搞定一切的样子。
这样哪怕他无法改变眼前的一切,他也能有让命运的洪流因撞到暗礁而稍稍逆转的魄力和影响力。
哪怕……
月御将军乘着马走在山崖侧下坡的小径上,“各位,这边。”君泽收回望向天边辽阔的目光,挥手示意大军跟上。
营地空地上,青丘军的将士们严阵以待。昏黄的月光在他们身上磨出棱角,他们没有铁甲了,但他们还有铁血铸就的意志。
“将——军——好!”他们郑重喊道。月御将军下了马,点头回应,然后抬手请向君泽:“这位是罗浮的指挥使,而你们面前的大军,是前来增援的罗浮弟兄们。”
人数稀少的列队整齐划一地将右臂折起,握拳锤左肩行礼。有人轻声说,“万般感谢。”
就在这个时候,一回来就直奔帅帐的副将逢弈快速小跑至月御将军身边,将什么东西递给了她。
月御将军展开了手中的事物,那是一面通体黄色的小巧战旗,共边缘破碎,满是沧桑之感。
她静静凝视战旗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用双手将它捧到了君泽面前,“给你。”她说。
君泽神色如常地接过战旗,将它握在手中。见状,月御将军缓缓闭眼,吐出那一口气,“这是飞黄,是我青丘狐人一族军事权柄的象征,见它者如见我,得它者得青丘。”
她认真地半仰着头看向他,眸子里的情绪浓烈的像是化不开的夜色,声音漫上几分沙哑:“从现在开始,我们全都听你指挥。我的青丘军,就交给你了。”
君泽垂眼,这下,他装作毫无波澜的眸子不受控制地被触动,里面结结实实亮起了一刹亮光,那是几点星火在瞳孔中燃烧。
又有人……信任我。
我在被信任。
“好。”他说。然后原本搭在旗杆上的手指一下子收紧,指腹染上血与铳的王权滋味,他也嗅到了萦绕在鼻间的腥风——来自金属兵器,来自蜿蜒血海,来自飞沙走石……不。
君泽一边用冷静语气想,一边任凭体内热血上膛,他看向青丘军的方阵,看向云骑军的方阵后方作为第二批赶来后勤部队和待命的星槎,随即高举起握着飞黄的那只手,旗过头顶,战意刺长空。不。还差点意思,他要为这腥风阵阵再添上一个来源。
他于是仰头震声道:“我军听令——所遇枭血狂妄步离人,杀无赦——!”
黑压压的军士们毫不犹豫地回应,喊音足以响彻云霄:“遵命!杀无赦——!”无形的战意开始在他们身上奔腾,在重霄上为月光的到来撕开一道漆黑的口子。
君泽点头,但这依然不够。所以……君泽放下自己高举的手臂,转而将旗一挥:“应星,你带人将兵器和过滤面具分发给青丘军的战士们,三分钟内,我要看到青丘军完成武装。”
应星沉声道:“是,指挥使大人。”然后领着手拎军备箱的军匠们疾步走入青丘军的方阵中,一时间,金属清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不够……还不够,君泽在心中喃喃。
两分三十一秒后,所有声音全部消失,应星走到队前朝君泽行军礼:“禀告指挥使,青丘军全队已武装完毕。”
“好,那么现在,我正式开始部署这次反攻的战术安排。鉴于我们处于下风的作战现状,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动手,错过了便不能快速结束战争,战线将会被无限拖长,我们的胜算将无限降低。”
君泽目光扫过军队众人,就像镜流曾经做过的那样。那时他站在她旁边,一直看得很清楚。
他向前走了一步,月光毫无顾忌地泼了他满身,“所以我们今晚的行动,是夜袭。论持久战,我们不如拥有强大自愈能力的步离人,但一场出其不意的暗袭,可以达到重创敌军的目的。”
君泽说完,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念头。此计算是奇谋,青丘人不善暗杀,便只能折中选择以奇制胜。
他顿了顿,旋即精准地看向景元,“景元,你带队出发,从西边攻入步离军营。”又向丹枫道:“步离人有拜月祭祀的习俗,我推测步离精锐都在中央阵地,由你带队绕后突袭。”
末了,他朝青丘军副将逢弈示意:“东边的步离军营,就交给各位了。”
“是!”
“是。”
“谨以遵命。”
三人干脆应下。
君泽的指令还在继续,“白珩,现在开始把空中支援单位的带领权移交给你的下属,你按计划不变,等沦陷地出现交锋再行动。”
白珩换了一个头盔戴上,闻言,她放下面罩,打出手势,点了点头。
“以及,”他斟酌了下词句,然后与身侧的月御将军自然而然地对视,“与步离精锐正面迎战从而为敌后突袭争取时间的任务,交于诸位。”
月御将军很自然地笑了,“誓守成命。”她说。
君泽很浅地跟着笑了一下,目光与一直隐于队伍最末、尾压阵的镜流遥遥相接,对方立于月下,恃的是仙苑滔滔之姿,端的是凌霜傲雪之态。
“镜流,”他说,“步离大将或战首呼雷,还请剑首与之一战。”
镜流似乎也笑了,但月光太过氤氲,他看不真切。
这一幕又何其眼熟,正如丹枫和景元所信赖他能做到的那样,像极了罗浮太卜先前命令他们的情形。他想。但他没有时间再走神了。
“后勤人员原地备阵,其余人,作战开始。”
他一声令下,所有将士都按照安排无声地行动起来。先锋队执长矛突刺冲锋,轻骑队乘夜色步入山丘,星槎队遁空随军斩开云雾,后勤队训练有素地扎起连绵如山的军帐。
君泽抬头,举目望去,满是蓝银军服,唯见冲天的士气。
但他依然看见,景元领队前去陷阵,翘乱毛的高马尾飞扬在黄沙中;丹枫手持水作的丹青长枪掠阵,眼中睥睨气势非凡;白珩驾驶星槎压轴飞起,消失在远山的夜幕前,宛若流星;镜流紧握六尺青锋,不知所踪;应星检查好最后一组工具,开始修理青丘军的兵器。
一切蓄势待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君泽于是很慢很慢地笑了起来,这下够了。这才是他想要的东西。除蜿蜒血海、飞沙走石外——
他还要这金戈铁马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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