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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
“西行?”孔昭沉思片刻,缓缓启唇,“你想先收复康宁?”
“正是。”萧德音颔首,指着地图上的亭水对二人道:“虽然北上可以与沈将军他们汇合,但呼延平仍带兵盘踞亭水一带,且朝廷尚未增派援兵,敌强我弱,加之三个月前亭水失利我方军心受挫……我们难以无法突破匈奴在亭水的封锁线。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换一个突破口。”
孙立诚明白了两人的意思,道:“你们想打通康宁——丰都一线?”
如果说亭水为两军之间的天然壁垒,那丰都便是匈奴后方重镇之一。
拿下丰都,便可切断呼延平西退的道路,届时沈乘风他们也能横渡亭水,直入敌军腹地。
两相夹击,燕军便能彻底收回凉州的东南部。
孙立诚却想起另一事:“康宁由赤达立日把守,他与你可是有旧仇在的,会不会……”
萧德音只淡淡一笑,毫不在意道:“赤达立日而已,我连他弟弟都斩了,还怕拿不下他的人头?”
这番话说得极为自信,甚至有几分狂妄的程度,但并不令人反感。
话音刚落,孙立诚的肚子传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三人同时安静了一瞬。孙立诚挠挠头,朝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孔昭问萧德音:“我也饿了,你饿了没?”
萧德音点头,对孙立诚道:“孙伯,咱们先聊到这儿,我带来的人还得劳烦您来安排。”
“没问题。”孙立诚只觉腹中饥饿难耐,这才想起来萧德音与孔昭一行人风尘仆仆的,估计都没来得及吃饭。他一拍脑门,懊恼道:“都怪我,光顾着商议正事了,咱们先去吃一顿!”说着他就出门去。
恰好王信来唤三人:“饭食已经备好,三位大人快去前厅吧,也顺便给萧大人你们接风洗尘了。”
孙立诚听了,对萧德音和孔昭说:“你们快去更衣吧,我先在前厅等你们。”
萧、孔二人齐声应道:“好。”
孙立诚脚下生风,将萧德音和孔昭远远抛在后头。
孔昭却放慢脚步同萧德音交谈:“康宁一事,你早有计划?”
萧德音摇头:“倒也不算,只不过它是我众多想法中唯一可行的。”在萧德音原定的计划里,连收郭县、汇乡城后便与在榕城驻守的孙立诚相汇,再借助他的兵力北上与沈乘风他们汇合。
却没想到朝廷主战与议和两派对立,甚至压了主战派一头,连带着不肯增派援兵。
萧德音原先的计划只好推翻重来。
若是打赢康宁一战,便能让燕京那帮人看到凉州战场尚有曙光。也只有这样,才能为主战派增加筹码,令主战与议和派之间的天平保持平衡,而后徐徐图之。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皇帝的意思。
可不管皇帝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只要他还没有点头议和,那便说明他心中的那杆秤没有偏向议和派。
凉州战事尚有回旋的余地。
孔昭犹豫片刻:“若是真刀真枪的来上一场,赤达立日未必能赢你,可我担心……赤达立日知道你的身份……”
赤达立日的弟弟,便是萧德音的剑下亡魂——赤达提木,也是她一战成名的垫脚石。
萧德音对他安抚地笑笑,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芒:“你别忘了,在他们眼里,我已经在亭水一战中‘身亡’了。”
孙立诚一转头发现两人早已远远落在后面,朝他们喊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两人的交谈被打断,一时之间也没心思再说这些事了按着王信的指引找到自己的住处,匆匆换了身衣裳便赶去前厅。
萧德音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够快了,没想到自己却成了最后一个到的。
她甫一入门,孙立诚便朝她端起酒杯:“哎呀呀你怎么来得那么迟,咱们可等着你呢!”
王信笑道:“萧大人来迟,不得自罚三杯?”
几个与萧德音关系还不错的将士也纷纷喊道:“就是!萧大人不得自罚三杯!”
以江朗、林盛、朱秆为代表的斜云寨也跟着劝酒:“三当家来一个!我们三当家酒量可好了!”
见众人如此,萧德音便应下来:“好!那我就自罚三杯!”
说完她就拿起自己桌上的酒喝了起来。三碗酒下肚,萧德音只觉得喉咙都烧了起来,心中暗骂一句这酒谁选的,那么辣。
好在大家都进入流程,无人再叫她。
榕城的将士与斜云寨的弟兄喝了几碗酒、聊了几句话很快就混熟了,攀谈声、碗碟碰撞声在厅中不断响起,俨然一副热火朝天的情景。
余光中,孔昭起身离席,没过多久又回来了。
萧德音正低着头默默地吃着菜,一只杯子突然被递到眼前。
她吃饭的动作一顿,目光从杯子滑到执杯的手上,这只手很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顺着手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稍带笑意的脸庞,长眉柳目,玉貌韶颜。
萧德音眉梢微挑,问:“孔维桢,这是什么?”
孔昭把杯子放到桌上,道:“水。”
他收回手,对萧德音说:“方才觉得有些口渴,便出去打了壶热水回来。”
原来如此。
萧德音低下头轻轻啜饮着这杯水,温度适宜,刚好缓解喉咙的不适。
酒过三巡,萧德音借口醒酒先行离席。
万山载雪,入目皆白。
萧德音安静地站在廊下,出神地望着天上明月。
不知何时,鼻尖传来一股浅浅的酒香。她偏头看去,孔昭双手抱臂倚着廊柱,朝她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发呆?”
萧德音道:“坐在里面无聊,就先出来了。”
“所以你就在里赏月?”孔昭仰头看着天上蒙蒙的月亮,挑了挑眉。
“嗯。那你呢,你怎么出来了?”
“里面太闷,出来走走。”孔昭问她:“月色朦胧,星辰昏暗①,有何可赏?”
“月有盈亏,阴晴相生;星有四象,共二十八宿,”萧德音缓缓念道,“观星知风雨。”
穿着鸦青色长袍的男人念一句,底下的小童的也跟着念一句。
朗朗书声传到后院,一个小人挥舞着小木剑,朝面前的稻草人刺去。
谁料这一剑用力过猛,扎进去就拔不出来了。
小孩使出吃奶的劲都没能把它拔出来,最后垮着一张脸去前院找师父,就见师父正在教师兄师姐他们如何卜卦问吉。
她刚踏入房门,念书声便戛然而止。
师父察觉异样,转身便看到站在门口的萧德音,立刻放下书走过去,刚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却见萧德音扁起嘴哭了起来。问其缘由,才知是她的小木剑拔不出来了。
师父帮她把小木剑拔出来,但萧德音仍不开心,只听她闷闷的声音传入耳中:“师父……为什么你能教师兄师姐他们卜卦,就是不教我呢?”
师父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指着天上的太阳,问道:“阿音觉得天上的太阳如何?”
小小的萧德音骤然坐在师父肩上,视野开阔了不少,所见之景与往日的也大为不同,感觉自己好像能够到院中的梨树了——两个师兄老是你叠我、我推你的爬树,但萧德音不行,她太矮了,除非大师兄用轻功带她上去。
萧德音仰头,伸手想要触摸天上耀眼的太阳却落空,于是回答道:“好高,师父您已经这么高了,我坐在上面还是不能碰到它。”
师父便笑道:“天高地迥,世事玄妙。我们问卦是为了算吉凶,可阿音,你自己就是太阳,无需学问卦之术。”
师父的这番话说得太情真意切了,让萧德音辨不清他的意思,只觉得这番话像是在说自己很厉害的样子。
师父传她弓马刀剑、诗词歌赋,独不教卜卦问吉。之前曾缠着师兄师姐教她,被师父发现后罚站的罚站,抄书的抄书,后面再也不敢教她了。
也曾好奇,也曾不解。但今日师父之言,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我为日,何需问吉凶?
萧德音对孔昭说:“幼时,师父授我文武,却不教卜卦问吉之术,也说我不需要学这个,后面我还真的没有学。可我现在却想,若是我当时坚持学它,或许师父就不会拒绝我了,或许能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她垂下眼,漆黑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掩藏了眼中情绪。
孔昭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假如世上之事都能卜卦问吉,便不会有那么多失意之人了。”
“阿音,古人之言‘欲上青天揽明月②’,可明月之高如何能揽?所以……不能揽月并非揽月人之责。”孔昭望月而言,声如珠玉之音:“月无长圆,亦无长缺。满则亏,亏则满,阴则晴,晴则阴。”
“正因如此,月有缺,人有憾,这才是世间万物所不能避开的一环。”
孔昭所言,不止是他的安慰之语,亦是他的肺腑之言,唯愿……萧德音听了会好受一些。
萧德音静默不语。良久,才说出一句:“谢谢你,孔维桢。”
孔昭只说:“不用这样。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还谈‘谢’字,这也太生分了吧。”
萧德音极轻极快地笑了一下。
她轻声问:“你知道……子明兄……被葬在哪了吗?”
“在随州,我看着他入殓的,”孔昭低沉的声音响起,“师兄八、九岁的时候便来我家,虽是师兄,但我早已把他当做我的亲兄长。”
萧德音“嗯”了一声,道:“子明兄少时失恃失怙,他的亲人已经太少太少了。他生前对我颇为照顾,西北安定下来后,我要去为他上一炷香。”
孔昭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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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重要的回忆杀和师兄。
①出自《水浒传》:“是夜,月色朦胧,星辰昏暗。”
②出自《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