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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尖与蝉鸣间的安稳时光
第九章笔尖与蝉鸣间的安稳时光
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教室时,我攥着英语课本的手指终于不再发紧。一周的时间,煤渣跑道的“沙沙”声、食堂不锈钢餐盘的碰撞声、宿舍楼道里此起彼伏的搪瓷杯磕碰声,总算织成了熟悉的日常。周六下午三点的下课铃刚响,孙静怡就挎着我的胳膊往校门口跑,帆布书包上的“好好学习”刺绣晃得人眼晕:“艾莉,你哥今天来接你不?我哥说要骑摩托带我去供销社买新出的橘子味硬糖!”
我笑着摇头,刚要开口,就看见李玉玲抱着一摞作业本追上来,辫子上的粉色塑料发圈晃得像小灯笼:“等等我!我妈让我顺路买袋洗衣粉,熊猫牌的,说洗得干净还留香!”我们仨勾着肩走在柏油路上,路过修自行车的小摊时,老师傅正用橡胶锤敲着车链,“叮叮当当”的声响里,还混着巷口录像厅飘来的《泰坦尼克号》台词——昏黄的灯箱上贴着莱昂纳多的海报,“You jump, I jump”的对白裹着爆米花的甜香,路过的男生们凑在门口议论:“听说最后杰克冻成冰了,特惨!”这是90年代末小城里最寻常的周末序曲。
到家时,院门口的台球桌旁围满了人,哥哥正弓着腰瞄准,蓝白条纹的海魂衫后背汗湿了一大片,手里的球杆杆头还沾着点粉笔灰。他瞥见我,只含糊喊了声“回来啦”,就又盯着球桌没了动静——桌角堆着他刚从地摊上淘的《灌篮高手》漫画,樱木花道的红头发在阳光下晃眼,是最近男生圈里最火的玩意儿。我放下书包,从衣柜里翻出妈妈的旧围裙系上——藏青色的布料上还绣着朵褪色的牡丹,是她年轻时的嫁妆。先拿扫帚把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小石子在扫帚尖下“咕噜”滚到墙角;再用抹布蘸着肥皂水擦桌子,木纹里的灰垢要蹭好几下才肯掉,擦完对着桌面照,能看见自己扎着马尾的影子。
等我把晒在铁丝上的衣服收回来时,指尖触到了哥哥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磨破了边,是上次他跟人打球时勾破的。我找出针线笸箩,穿好藏青色的线,坐在小板凳上缝补,针脚尽量走得齐整。妈妈总说“女孩子要手巧”,这话我记在心里,连作业本上的字都要写得横平竖直,一旦写错,宁肯撕掉重写,也不愿用修正液——那时候修正液还是稀罕物,班里只有两个同学有,我更习惯用最笨的办法,换得一页干干净净的纸。
傍晚六点多,妈妈推着新买的“飞鸽牌”女式新自行车进了院,停好车然后上楼,手里提着的竹篮里装着颗圆滚滚的西瓜。她看见客厅里的光景,脚步顿了顿,伸手摸了摸我刚擦过的桌子,指腹蹭过桌面的木纹,没说话,只是转身进了厨房,没多久,铝锅就传出“咕嘟咕嘟”的熬粥声。我知道,她这是满意了——妈妈从来不会把表扬挂在嘴边,就像去年我考了全班第一,她也只是多炒了盘鸡蛋,却在跟邻居张阿姨聊天时,悄悄把我的奖状从抽屉里拿出来,摆到了最显眼的柜角。
晚饭的桌子上摆着凉拌黄瓜、炒土豆丝,还有妈妈特意买的酱鸭,油亮亮的肉皮裹着酱汁,香得我直咽口水。哥哥吃得急,米粒掉在桌子上,妈妈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吃慢点,没人跟你抢!”他嘿嘿笑两声,又夹了块鸭肉,嘴里还嘟囔着“明天跟强子他们去录像厅看《泰坦尼克号》,听说碟片是刚到的”——那电影去年在城里影院上映时火得不行,现在小城录像厅终于有了盗版碟,男生们早就约好了要去看。饭后我抢着洗碗,搪瓷碗上的油渍要用丝瓜瓤蹭出“咯吱”声才罢休,哥哥则被妈妈催着去扫院子,他扫得漫不经心,扫帚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印子,惹得妈妈又念叨:“跟你妹学学,做事仔细点!”
刚把碗放进碗柜,邻居王阿姨就端着碗绿豆汤来了,青花瓷碗上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她跟妈妈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聊天,说她家儿子最近迷上了听周杰伦的歌,磁带买了好几盘,天天用随身听放《双截棍》,吵得她头疼。我躲进房间写作业,台灯的光落在数学练习册上,函数图像像缠在一起的线,看得我头疼。我掏出姐姐给的随身听,塞上耳机——里面录的还是邓丽君的《甜蜜蜜》,温柔的旋律漫出来,才稍微静下心。写着写着,听见院门口传来台球桌的“咔嗒”声——不用想也知道,哥哥准是趁妈妈聊天,又溜出去打球了。
周日早上,我被窗外的蝉鸣叫醒时,妈妈已经去早市了。我接着写剩下的作业,笔尖在纸上“沙沙”走,遇到不会的数学题,就先空着,等回头问腾逸。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我站在院门口远眺,汉江像条银带子绕着小城,远处的机动船冒着淡蓝的烟,“呜呜”的汽笛声慢悠悠飘过来。妈妈提着菜篮子回来,里面装着顶花带刺的黄瓜和红彤彤的西红柿,我赶紧接过来,在水龙头下洗干净,码在搪瓷盘里,红的绿的,看着就喜人。
做饭时,我让妈妈在旁边歇着,自己掌勺——先把西红柿炒出沙,再加水煮面,最后卧个溏心蛋,撒上葱花。妈妈坐在灶台边,看着我忙前忙后,忽然说:“下次别撕作业本了,写错了画个圈就行,纸多贵啊。”我手里的锅铲顿了顿,原来她早就知道我撕作业的事——上次我把写错的纸团扔在垃圾桶里,被她捡了出来。眼眶一下子就热了,只能“嗯”了一声,把脸扭向灶台,不让她看见我发红的眼睛。
下午天突然阴了,风卷着乌云压过来,没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闪电把天空劈得发白,雷声“轰隆隆”的震得窗户响。我看着窗外的雨帘,心里有点失落——跟腾逸约好晚上去灯光球场的,这下肯定去不成了。可转念一想,正好能把没看完的《红楼梦》翻出来,我从枕头下摸出那本泛黄的书,书页里还夹着去年秋天捡的枫叶,红得像火。读到黛玉葬花时,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屋檐下的水珠“滴答滴答”落着,跟书里的文字一起,缠得人心头发软。
周一清晨,我背着书包刚走出巷口,就看见腾逸靠在二八大杠旁,浅灰色的衬衫被风掀动着边角。我赶紧跑过去,催他:“快走吧,一会儿该碰见同学了!”他笑着把车把递过来,我跳上后座,手轻轻攥着他的衣角——布料上还带着洗衣粉的清香味,是我熟悉的味道。离学校还有一百米时,我让他停车,刚要跳下去,他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指尖带着点凉:“好好上课,周六我来接你。”我点点头,转身往校门口跑,快到门口时回头,他还站在原地,晨光落在他身上,像撒了层金粉。
走进校园,广播里正放着《让我们荡起双桨》,我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往前走,忽然听见几个男生的窃窃私语:“你看艾莉,今天扎了两个马尾,真好看。”我脸颊发烫,却故意抬起头,把脊背挺得更直——那时候的骄傲,就像刚绽开的花苞,带着点青涩的张扬。
接下来的一周总在下雨,校园的土路变成了泥坑,走一步溅一裤脚泥。体育课没法上,男生们憋得慌,一放晴就往操场跑,篮球砸在铁篮筐上“哐当”响。我和孙静怡、李玉玲趴在走廊栏杆上看,孙静怡指着穿白色运动服的男生说:“你看他,上次运动会跑了第一名!”李玉玲则盯着场边的小卖部:“等他们打完球,咱们去买冰袋吧,橘子味的,一毛钱一袋。”我们只看了十分钟,就被陈老师喊回教室:“快回来看书,下次摸底考要排名了!”她手里攥着教案夹,语气里满是严厉,我们只好吐吐舌头,乖乖往教室走。
周六下午,教学楼里的喧闹渐渐散去,孙静怡的哥哥骑着摩托来接她,“突突”的引擎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荡。她冲我挥挥手:“下周见,记得把数学作业写完!”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刚走出玻璃门,就看见腾逸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拎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的苹果红扑扑的,滚来滚去。
我小跑着冲过去,接过苹果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你怎么来了?”我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睛飞快扫过传达室——大爷正趴在桌上打盹,手里还攥着本《参考消息》。“怕你饿,给你带了苹果。”他笑着把袋子往我手里塞,刚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李玉玲的声音:“艾莉!等等我!”
我浑身一僵,转过身时,李玉玲已经跑过来了,书包在她背后颠得老高,脸上红扑扑的:“呼……我忘拿文具盒了,你要跟他走吗?这是谁呀?”我捏着苹果袋的手指都在用力,硬着头皮笑:“这是我哥哥,来接我回家。”“哥哥?”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上下打量着腾逸,“可我怎么觉得他不像你哥哥呀,倒像……”“哎呀,我们该走了,我妈还等着呢!”我赶紧打断她,拉着腾逸就往巷口走,身后李玉玲的声音还飘过来:“下周记得给我带苹果啊!”
拐进梧桐树巷,我才长长松了口气,转过身抱住腾逸的腰,把脸埋在他背上——他的衬衫带着阳光和桂花香,让人安心。“刚才吓死我了,”我闷闷地说,“要是被她发现了怎么办?”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声音里带着笑意:“发现了就发现了,我们又没做错什么。”风穿过树叶,“沙沙”的声响裹着我们的对话,飘向巷口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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