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夜未眠

　　徐迎继续向前走，第三次推开那扇门。
　　【林舒母亲——许蔼芝】
　　不同的时空下，同样年龄的少女，在同样大的雨里，哭泣着乞求，“爸妈，你们让我继续上学好不好，我可以同时照顾好弟弟妹妹的，我也可以放学后打理好家务的，你就让我继续上学好吗？”
　　“丫头，都是爹不好，爹没本事，你就当爹妈这辈子对不起你，你也给弟弟妹妹一个上学机会行不行。”父亲叹了口气，却态度强硬。
　　年少的许蔼芝，家中姊妹众多，长姐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她最终被迫退学回家帮忙照顾弟弟妹妹，操持家务。
　　同时内心暗自下定决心，“我以后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我也不要让我的孩子跟我一样。”
　　这一切持续到她成年的那天，到了她该相亲该结婚成家的时候。
　　她不喜欢她的丈夫，很明显他也不喜欢她，他们只是互相包括家里人觉得合适才会在一起。
　　“就他吧，挺好的，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条件合适就行。”
　　婚后，许蔼芝以为自己终于能像其他人一样，有份工作，有份独属于自己的收入，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哪怕在家的那些年里她也从未懈怠，一直自学自考，由此她成为一名工厂文员，年轻的她站在职场办公室，小西服、盘发、步履坚定，眼里有光，一切都来之不易。
　　可后来，下岗潮，工厂倒闭，还好丈夫仍有份稳定的工作，再加上她怀了林舒，她开始把所有热情投注于家庭，成为标准母亲。她干什么都很努力，她的人生底色是向上的，可也是这份努力却变成“大山”重重压在林舒身上。
　　甚至，当丈夫告诉她自己喜欢上别的女人想要跟她离婚时，她也并没有什么情感波动，她甚至觉得轻松，她和丈夫本就感情不深厚，只是她不能离她不能让这件事情影响到女儿。
　　可后面这件事情闹大了，是她闹到了那个女人单位，人尽皆知，她万万没想到丈夫竟然只留下一张纸条就跳楼自杀，她只剩下女儿了。
　　普通女人的半生寥寥数语似乎就能概括，但在她独自面对这漫长的数十年，几千天时，其中的辛酸苦楚却都是真真切切。
　　……
　　“我怎么能打她呢。”许蔼芝坐在床边，为此前的行为后悔，“这么多年，一直是小舒陪着我，她很懂事，也没怎么让我操过心，老师说她状态不好，我只是不想别人说我的女儿‘精神病’，一旦沾上这个，别人会怎么看她，她要怎么活。”
　　许蔼芝抹了一把眼泪，她想起曾经自己迫切的想要继续学业，却因为母亲一句“你不回来谁管弟弟妹妹”而放弃。明明她曾经说过，要成为一个对孩子很好很好的母亲，为此她只有林舒一个小孩，她想把所有都留给女儿，她这辈子没什么能自己选，她认命了，至少孩子能选自己的路。可终究事与愿违，她第一次意识到——她对女儿所做的，不正是她曾经最怕别人对她做的，她怎么就变成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样子。
　　她想起最近女儿身上的异常，越发觉得不对劲，转身给“崇记纸扎”打去电话。
　　徐迎看到墙上的日历赫然是一个月前的日子，这是许蔼芝第一次联系肖崇的时候，那么，上次她和肖崇看到的又是谁……
　　之后许蔼芝敲响女儿房门。
　　……
　　房间内，林舒对着书桌上的镜子发呆。
　　镜子里的人动了，林舒早已经习惯了，孤独和不被理解早已促使她忽略了这种不寻常。
　　“你渴望被爱吗？”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父母对我的爱。”
　　“可是那更多的是一种束缚，或许她爱你是真，可结果是你想要的吗？如果以爱为名绑架对方，对对方真正的需求不加理会，完全违背你的想法，甚至让你产生想死的冲动，这种会是真正的爱吗？”
　　林舒没有回应。她捂住耳朵，呼吸急促，镜中那个“她”笑得更大声。
　　“她爱你，却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你说话，从来没有尊重过你，对你的个性和内心诉求置之不理，她有没有问过你想不想好好活？她在享受并占有你的人生。”
　　“她只会恨你不像她想的那样……如果你无法达到她的期待，你说她会不会放弃失去价值的你？”
　　“自欺欺人，你永远都活不成沈霁那样……”
　　“闭嘴，你闭嘴……”林舒愤怒地将面前的镜子狠狠砸在地上，可镜中的声音仍不断传出。
　　“我知道你内心最大的秘密——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竟然想过让她去死，哈哈哈多么感人的母女情分……”
　　“因为我讨厌她控制我贬低我，我讨厌我会因为讨厌她而产生的负罪感，我讨厌她天然处于高位，占据道德制高点，这让我的反抗不被理解，只会被人指责，我讨厌我这些幼稚矫情的想法，我讨厌我的精神始终不得自由。”林舒言辞激烈状似疯癫，眼泪无法抑制的从眼眶涌出，压抑不住生理性的干呕。
　　“我竟然会产生想要她去死的念头，我怎么能啊，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怎么能……该死的是我……”当她发泄完情绪，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卑劣不堪，巨大的愧疚与自责铺天盖地的向她袭来，她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精神状态再也支撑不住。“我的确远远不如沈霁……”
　　长久累积的压力在此刻爆发，终是酿成无法挽回的苦果。
　　镜中人仿佛终于得偿所愿，林舒的身体从此刻起由祂掌控，而她最后的样子被定格在镜子里，接着被狠狠摔碎，“灵魂的味道……”
　　梦境在这一刻开始塌陷。
　　徐迎看见许蔼芝敲开门想要向林舒道歉，可“林舒”的声音，悠悠的，不带任何情绪：“还好你从来没有认真听她说话……”说着将背后藏起的刀刺入许蔼芝的身体。
　　那不是一把真实的刀，而是一种由精神凝聚出的“意念之刃”，它从林舒的恐惧与愧疚中长出来，最终用“她自己的手”刺穿了那个想要悔改的母亲。
　　“小舒，不是你的错……是妈妈的错……”最后徐迎只看到许蔼芝拽着“林舒”衣服一角，挣扎着想要站起身，试图透过面前的“林舒”看向真正的女儿，她在最想与女儿重新开始的时候倒下。
　　有一瞬间，许蔼芝最后的面容似乎与另一张面孔重合，“都怪你啊，你该死。”这面孔来自徐迎脑海深处。
　　突然，“林舒”似是有所感应，转头看了过来，目光与徐迎对视，表情有些惊奇，嘴里缓缓吐出一句“看到你了……”
　　画面崩裂。
　　走廊尽头的门猛地合上，徐迎惊醒，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湿透后背，心跳砰砰作响。
　　这是她第二次被动窥探别人的经历，心情仍久久无法平静。
　　窗外是深夜的风声，黑猫趴在窗台，睁着眼盯着她。
　　她盯着窗外的天色，说不出是梦还是真。
　　但那些话，在她耳边徘徊不去。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发哑：“出事了。”
　　肖崇这时候敲门而入，“你的魂体刚刚又去哪了，我感应到【锁息印】不对劲。”
　　“错了错了，全错了，那天见到的许蔼芝和林舒不可能是真正的她们，我‘看’到了，早在咱们第一次去之前，她们就已经出事了。”徐迎焦急的解释道。
　　肖崇明显一怔，事情好像完全超出了他的设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