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

　　城市的脉搏在深夜并未完全停歇，尤其是地下纵横交错的血管里，仍有末班列车如同倦怠的钢铁长虫，拖着零星的光点穿梭于隧道之中。

　　李伟就是这末班光点里的一员。他瘫坐在冰凉座椅的角落，脑袋随着列车行进微微晃动，沉重的眼皮几乎要粘在一起。电脑包随意地搁在脚边，领带被扯得松垮，浑身散发着隔夜的酒气和加班后的疲惫。今晚的客户应酬灌了不少酒，他最后的记忆是勉强挤上这班地铁，找到个座位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晃动将他惊醒。

　　“呃……到哪了？”他含糊地嘟囔着，揉着惺忪的睡眼抬起头。

　　下一秒，他的动作僵住了。

　　车厢里……空无一人。

　　原本应该坐满倦容乘客的长椅，此刻空荡荡地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车厢连接处黑洞洞的，听不到任何其他车厢传来的声音。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搞什么……坐过站了？怎么都没有工作人员来叫一下。”李伟心里咯噔一下，宿醉带来的头痛似乎更剧烈了。他慌忙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屏幕漆黑，按什么键都没反应——没电了。

　　“啧！”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环顾四周。车厢内的广告屏也一片漆黑，只有头顶的照明灯稳定地亮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这不正常。就算是末班车，也不可能一整列车厢只有他一个人睡着坐过站吧？而且，太安静了，连列车运行特有的钢轨摩擦声和风噪都变得异常微弱，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

　　他踉跄着走到车厢尽头，透过连接门的玻璃向隔壁车厢望去——同样是一片死寂的空旷。

　　恐慌开始像细小的虫子般啃噬他的心脏。他强迫自己冷静，抬头看向车厢内侧的线路指示灯屏。屏幕上原本应该滚动显示下一站站名和终点站信息，此刻却只有一串不断跳动的、毫无意义的乱码，偶尔会定格在一个他从未听过的站名上——迴廊

　　汉字幽幽地亮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迴廊？这什么鬼站？线路图上根本没有啊！”李伟感觉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他经常坐这条线，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站名。

　　就在这时，列车开始减速，广播里传来一阵极其失真、仿佛浸在水中又夹杂着大量电流杂音的报站声：

　　“呜……下一站……终点站……迴廊……请……下……车……”

　　那声音断断续续，扭曲变形，完全不似平常清晰的女声。

　　列车缓缓停稳，车门发出“嗤”的一声轻响，滑开了。

　　门外是一片深邃的、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隧道壁似乎消失了，只有站台边缘一道模糊的黄色安全线，线外便是浓得化不开的虚无。一股带着铁锈的冰冷气息，从车门外涌了进来。

　　李伟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的后背。他死死地盯着车门外那片黑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他不敢下车，但是那黑暗仿佛在无声地邀请他。

　　车门保持着开启状态，没有关闭的迹象。车厢里的灯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明灭之间，李伟似乎看到那片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他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车厢壁，退无可退。

　　“救命……有没有人……”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在空荡的车厢里激起微弱的回音，然后迅速被门外的黑暗吞噬。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极致的恐惧压垮时，列车突然猛地一震！不是正常的启动，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部狠狠撞击了一下！

　　灯光彻底熄灭了一瞬，随即又顽强地亮起，但亮度大不如前，变得昏黄不定。

　　“一个月内，已经非连续发生9起离奇失踪事件。失踪者身份背景、失踪地点均没有显著规律可循。目前我们寻回的两名幸存者，均处于严重精神创伤状态，口述中反复提及一被称为‘迴廊’的未知地点，无法获取更多有效信息。”

　　“本次任务以探测为主，接下来公布分组情况……”

　　简报室的光线重新亮起，全息投影屏上的城市地图和失踪者档案化为细碎的光点消散。队员们各自起身，低声交流着任务细节，气氛凝重而高效。

　　张念安还有些恍惚，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念安，走了。”柳月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她特有的、仿佛永远不变的慵懒调子，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张念安猛地回过神，发现杨墨不知何时也已站到了她身边。

　　“额，抱歉，走吧。”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杨墨询问道。

　　“没事，昨晚没太睡好。”

　　柳月微皱了皱眉，没有多说。杨墨也没再多问，“A街区，我们组。跟我来。”

　　几人坐在车上一路无言，张念安的脑袋一点一点，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

　　就在她几乎要沉入睡眠的边缘时，柳月微清冽的声音响起：“到了。”

　　张念安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身体，瞬间清醒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柳月微和后排的杨墨，幸好两人似乎都没太在意她的失态。

　　在派出所一间略显拥挤的办公室里，一位姓王的警官接待了他们。镇魔司的证件显然具有相当高的权限，王警官虽然对三人的身份有些好奇，但态度十分配合，很快调出了李伟失踪案的所有卷宗。

　　“李伟，男，32岁，本地一家科技公司的项目经理。”王警官将档案袋推到桌前，“这是历史关于他的所有资料，包括家属和同事的询问笔录。我们查过他的财务状况、社会关系、工作压力，都没发现什么异常。没有债务纠纷，没有情感纠葛，工作上虽然忙，但也没到承受不了的地步。就是一个挺普通的上班族。”

　　杨墨拿起档案，快速而仔细地翻阅着。张念安也凑过去看。照片上的李伟戴着眼镜，面容普通，带着一丝职场人常见的疲惫。笔录中，他的妻子哭诉丈夫那晚只是普通的应酬，之前毫无征兆；同事则证明他最近项目进展顺利，心情不错。

　　“监控录像呢？”柳月微问道。

　　“哦，都整理出来了，这边。”王警官将他们带到另一间有监控设备的房间。

　　屏幕上开始播放从酒店到地铁站的监控片段。画面不算特别清晰，但能看清李伟的身影。他确实喝多了，从酒店出来时脚步虚浮，需要同事搀扶。在公交车上，他靠在窗边，脸色苍白，有几次差点呕吐，引得旁边的乘客嫌弃地避开。

　　之后是地铁站的监控。李伟迷迷糊糊地刷了卡，跟着人流进了站台，上了一列相反方向的列车。几站后，他似乎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下车，在站台的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起身，摇摇晃晃地去对面站台等车。

　　“返程的时候，他差点又坐过站，”王警官快进了录像，指着另一个画面，“到站时车门都快关了，他才猛地惊醒，挤了出来。然后，就是最后一段了……”

　　画面切换到李伟最终登上那列通往他家方向的地铁的站台。他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几乎是拖着脚步挪进车厢，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瘫坐下来，脑袋一点一点，显然很快便昏睡过去。列车驶离站台，开往下一站，也就是他本该下车的地方。但根据记录，他再也没有出现在那站或之后任何站的监控中。

　　“列车车厢内部的监控呢？”杨墨追问。

　　王警官摇了摇头：“问题就在这里。那趟列车是较老的型号，部分车厢的内部监控正好在维修，他所在的那节车厢，以及前后相邻的两节，当晚的监控数据……丢失了。说是设备故障。”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这种巧合在失踪案中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一个被酒精和倦意淹没的普通人，在都市夜晚的公共交通系统里，像一滴水珠，悄无声息地蒸发了。警方的调查确实已经做到了常规范围内的极致，找不到任何人为犯罪的痕迹。

　　柳月微点点头，对王警官说：“谢谢您的配合，这些资料很有帮助，接下来我们会接手。”

　　“看来，我们只能再走一遍他的路了。”柳月微启动车子。

　　他们按照李伟最后的行动轨迹，先来到了那家他应酬的酒店门口。

　　“就是这里了。”柳月微看了眼手机上的定位，率先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杨墨沉默地跟在后面，持续释放感知。

　　公交车上人不多，他们找了个靠后的位置。换乘地铁后，环境变得封闭而压抑。他们一班班地换乘，严格按照李伟那晚因为醉意而绕远的路线。杨墨始终保持着高度集中的感应状态，偶尔会在某个站台停留稍久，或是在某节车厢里反复踱步，但最终都只是摇摇头。

　　“除了地铁运行本身产生的杂波和大量乘客留下的情绪残响，没有其他的波动。”杨墨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列车驶入李伟最后失踪前乘坐的那段线路，车厢里乘客寥寥，显得格外空旷。

　　柳月微有些无趣地抱怨了一句：“啧，看来这趟是白跑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径直走向车厢一端安装摄像头的位置，“这东西怎么就恰好坏了呢？”

　　她仰起头，仔细端详着那个半球形的、外壳有些磨损的监控设备。手指轻轻敲了敲外壳，侧耳听了听声音。

　　坐在座位上的张念安，随着车厢规律性的摇晃渐渐合上了眼，她原本只是想闭目养神片刻，但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头轻轻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她睡着了。

　　“念安，看了这么久，对李伟这案子，你有什么发现？”

　　话问出口，她才看清眼前的景象——那个角落的座位空空如也。

　　柳月微微微一怔，第一反应是张念安可能去洗手间或者到别的车厢活动了。她没太在意，径直走到车厢连接处，探身望向隔壁车厢。杨墨正站在那节车厢的中部，闭着双眼，手指轻按在太阳穴上。

　　“杨墨，”柳月微提高了一点音量，“看到张念安了吗？她是不是到你这边来了？”

　　杨墨闻声睁开眼，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断的疑惑，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自己所在的这节车厢，然后理所当然地回答：“张念安？他不是一直在你那边……”

　　“那边”两个字刚出口，杨墨的声音猛地顿住，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对！”杨墨低喝一声，身形如电，几乎是用撞的冲回了柳月微所在的车厢。他无视了柳月微惊讶的目光，一个箭步窜到张念安刚才坐过的位置前。

　　“她的气息……就在刚才，一瞬间，完全消失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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