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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
周绛柳能屡次在全校排行榜上名列前茅,除去她自身的努力外,她的心理素质也如磐石般坚硬。
就说这次,陆盟阁在她爷爷葬礼上像个小老头似的吞吞吐吐,问了半天才堪堪回答了一声“会的”,在此之前,她又是吼他又是鞋尖抬下巴,换成别人肯定会尴尬死。
她就不会。
因为她是个过程与结果相比较,更看重后者的人。
就像她学习,无所谓她需要做多少道题,有没有肠胃炎,黑眼圈有多重。
只要成绩表上她的名字依然显眼就行了。
她对待人际关系也是同样。
陆盟阁怎么和她吵都没问题,但结尾只能是以他开口道歉结束。
他要像条听话的狗,老老实实听她差遣,陪着她。
葬礼结束后,他们在星星消失之际回了家。
暑假开始了。
周绛柳仿佛忘记她爸爸要她去留学一事,像往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晚上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视频播到女主是要去留学,周绛柳便找借口起身离开。
原因显而易见。
陆盟阁也懂,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此事闭口不谈。
陆盟阁也离开沙发,打开橱柜,拿出里面还未拆封的可可粉,舀了一勺,用热牛奶冲开,递给她。
“唉?给我热可可干嘛?”
周绛柳用纸擦干手上水渍,抬头问他。
“喝了心情好。”
周绛柳愣神几秒,接过来。
甜腻的巧克力香扑鼻而来,空调冷风直吹,周绛柳幻视外面飘雪。
“我总觉得某些东西得在限定的季节使用,就比如热可可,冬天喝它会更有感觉。”
夏天就怪怪的。
她眉头皱起,喝了一口,巧克力的醇香在舌尖化开。
“为什么?”
周绛柳把手边毯子披在身上,又嫌热把它放下,说:“你想啊,大冬天,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手上握着一杯热乎乎的巧克力,一口下去,热饮从喉咙顺着食道把热气带到胃里,多舒服啊。”
她往嘴里塞了几颗葡萄,含糊不清道:“最好在一座古堡里,坐在毛毡地毯上,屋内的光亮仅仅依靠燃烧的炉火,身体放松,背部倚着单人沙发,用棉被像包粽子似的将自己裹紧,最后喝上一口热巧克力。”
周绛柳说得绘声绘色,陆盟阁不禁被她的形容勾住了魂。
“看着火焰舔舐木柴,手上抱着热饮,很温馨是吧。”
陆盟阁呆愣愣地点头,脑海里俨然开始幻想。
“不过,现在夏天刚刚开始,冬天离我们很远。”
周绛柳将热可可一饮而尽,身上被热得冒汗。
“你说真是奇怪啊,夏天的时候,我特别期待冬天来临,到了冬天,我又很怀念夏天”,周绛柳摇摇头,叹了口气,“可能我就是个古怪的人吧。”
周绛柳起身想离开,右手腕被人握住,远高于她的体温像病毒般爬着血管,一时间,燥热感席卷她全身。
她垂眸看他,对方亮晶晶的眼神让她联想到吐热气的大狗。
不过眼前这只狗的嘴巴没有张开,嘴角无笑,甚至有些紧绷地颤抖。
“我们就从这个夏天开始学会珍惜吧。”
也许是喝热可可导致的眩晕,又或许是他眼神太过真诚,她这个惧怕一切新事物的人,此刻竟然萌生出了几分力量。
“好啊。”
好啊,对啊,是啊。
她用平日里习惯性地回答许下了这个承诺。
冷风挤开指缝,陆盟阁松开手。
温度下降,周绛柳去厨房洗杯子,冷水冲洗至她的手,过凉的水温并没引起注意,反倒是腕部的余温越来越突兀。
周绛柳放下杯子,手腕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凉意将热气逼散。
她关掉水管,腕部又传来另一种感觉,是陆盟阁触碰她皮肤时的感觉。
周绛柳别扭地搓了两下手腕像以此来消除,可后果却恰恰相反。
周绛柳无奈地回到沙发上,手腕垂在腿上。
陆盟阁眼尖,问她:“手怎么红了?”
周绛柳可真不像让那种感觉再次来袭,急忙抽回手,答道:“没事,刚刚不小心碰到了。”
陆盟阁蹙眉,眼里的心疼溢于言表。
“以后不要刷碗了,家里有刷碗机,放里面就行。”
“一个杯子而已。”
“小姐……”陆盟阁眼睛耷拉着,表情无辜。
“行了行了,别用那眼神看我。”周绛柳真受不了他。
气氛又回到了之前。
周绛柳躺在沙发上,窗外枝叶作响,吹开表面浮土,焦虑的情绪趁机溜进大脑。
她看向陆盟阁,对方也心有灵犀地看着她。
他嘴唇张开,露出白牙,湿润的舌尖触及上齿后分开,声音随之而来。
“怎么了?”
周绛柳眼睛抬上,看着褐色瞳孔里自己张动的嘴。
“你会陪我吧。”
平心而论,这句话应该是个疑问句,但她音调向下,听着就变成了陈述句。
说实话,她问得没头没尾,但在这时,她更期待陆盟阁脸上出现不解的表情。
她看着陆盟阁,想要抓捕他眼神里的任意一秒。
因为她不确定。
她不确定陆盟阁是否会跟她一块离开这里。
万一他改主意了呢?
万一她爸爸撺掇他了呢?
想法这个东西是可以随时改变的,无论对方是谁,许了什么承诺,这些都会有变数。
所以,陆盟阁,再说一遍。
你会陪我吗?
“我一直在这儿。”
他表情平淡,以寻常的回答结尾。
这算什么答复?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本来是想问出口,牙齿触碰后,将话咽了回去。
恐惧占领上风,既然这是个敏感话题,那就到此为止吧。
电视里人物的对话夹在他们当中,窗外大树上落有蝉鸣,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因惧怕问题的答案,选择躲避,逃进了黑夜。
周绛柳一直在琢磨陆盟阁那两句话的意思。
“从这个夏天开始学会珍惜”。
是指大热天把她叫到商场里买衣服吗?
周绛柳无奈地盯着面前在一堆衣服里挑拣的陆盟阁。
“你大热天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给我买衣服?”
陆盟阁手拿两件衬衫,犹豫不决,抽空跟她回话。
“之前太忙了,没时间出来逛,你看看,喜欢哪个?”
周绛柳看着他拿的那两件格子衬衫,除了颜色不同外,她没看出一点区别。
“网上也可以买啊”,周绛柳嘴上这么说,还是接过衣服。
陆盟阁没有回答,继续去看裙子。
他挑了件白色吊带连衣裙,问她:“这件怎么样?”
裙子款式像波西米亚风,没有束腰,裙摆松散宽敞,适合去海边穿。
周绛柳觉得不错,随口一问:“你发工资了?”
陆盟阁拿格子衬衫的手呆住,低头小声回答:“嗯。”
你和我爸最近有联系吗?
陆盟阁害怕周绛柳问出这句话。
这样就要牵连出另一个敏感话题。
她要去留学。
而他却不能陪同。
“盟阁啊,这是你到我家的第几个年头了?”
陆盟阁抬眼看去,周父正睥睨地看着他。
“第十个。”
“哦,也够久了。”
陆盟阁心里一紧,攥紧的大拇指泛白。
面前人毫不在意地玩着花生壳,指腹向下压,花生壳四分五裂。
“那就离开吧。”
“走吧。”
周绛柳提着袋子,转身看他。
陆盟阁愣神地回望,抬腿跟上她。
“C国人才众多,经济发达,所以我才让绛柳去留学,以她的成绩再加上我在那儿的关系,她的前途注定一片光明。”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父的话语在他脑里回响。
他明白。
像他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别说上学,温饱都是问题,周父没有嫌弃他,让他当上保镖,还将自己女儿托付给他来保护,对他而言,这已经足够幸运。
陆盟阁看着右前方比他矮一头的周绛柳,发丝在光中细闪,太阳不舍得灼伤她白皙的皮肤,便幻化做万千条丝线,在她前进的每一步路途中探得短暂触碰。
她说她性情古怪,总是期待些遥远的事物,可真当其来临,她又开始怀念过去。
那就从现在开始吧,在这个无边热烈的夏天,鸟鸣喧嚣,桑叶绿茵,变成树脂垂垂下即将被吞噬的夏蝉,在即将与心头之爱分离边际,珍惜她,留住它。
那后一句话呢?
“我一直在这儿”。
是什么意思?
他们前脚刚到家门口,推开门,被眼前景象吓到。
“周小姐,请您跟我们走。”
几个西装男慢慢靠近,陆盟阁见状挡在她面前。
“陆先生,我们是受董事长之托,来送小姐。”
“董事长?”陆盟阁表情一变,和周绛柳对视,半信半疑道:“怎么证明?”
领头的西装男伸手拦住旁边想要伺机而动的手下,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董事长,我们已经到周小姐这了。”
手机免提被打开,两人死死盯着漆黑的通话页面。
“到了?那就把小姐送去吧。”
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周绛柳也顾不得其他,把手机抢过来,大声问道:“你要把我送到哪?”
对面人慢条斯理吐出两个字。
“留学。”
手机应声掉落,西装男朝周绛柳方向走去。
“慢着!”
陆盟阁将她护在身后,捡起手机,说:“外面黑灯瞎火,我陪着她,行吗?”
对方沉默几秒后说:“可以。”
两人坐上车,西装男把行李搬到车上,开火起程。
西装男坐在面开车,周绛柳给陆盟阁发消息。
【你现在赶紧买去A国的机票,一会儿到地方,我借口说要去厕所甩开他们,然后咱俩逃跑。】
联天框上没有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周绛柳以为他在看机票,没有继续发话。
车内上演着沉默的战争,黑压压四周为其增添了些氛围感。
穿过红绿灯,他们到达机场。
周绛柳给陆盟阁使了个眼色,说道:“我要上厕所。”
西装男对视后,答应她,并在卫生间门口等候。
周绛柳对这个机场的结构十分熟悉,其原因在于她小时候看太多狗血剧,以为母亲会像影视剧那样从出口现身,可直到她等了又等,将机场的每个地方都走遍,母亲依旧没回来。
她洗了把脸,从后门口悄无声息溜出,见到的不是陆盟阁兴奋的表情,而是戴着黑墨镜,身穿黑西装要护送她上飞机的保镖。
“怎么是你们?陆盟阁呢?”
周绛柳眼神快速扫荡,周围只有陌生面孔。
“陆盟阁?陆盟阁!”
视线被西装男挡住,呼吸逐渐加速,耳鸣声攥紧她骨头里,她艰难地咽下分泌口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陆盟阁把她抛弃了。
“周小姐,走吧。”
保镖把她围的水泄不通,周绛柳还不愿放弃,试图从保镖间隔距离的缝隙中寻找陆盟阁。
她期待下一秒陆盟阁出现在她眼前,像电影里那些英雄角色般将他们赶走,然后他们回家。
她还没为小橘猫起名,好不容易才和它处好关系,不能就此截止。
她故意放慢脚步,给陆盟阁缓冲时间。
快点啊,快点来啊!
陆盟阁!
“周小姐,该登机了。”
陆盟阁,还是没有出现。
“我一直在这儿”。
她现在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欺骗的意思。
她像提线木偶般上飞机,舱门上合,她在人群中寻找自己位置,坐下。
她眼睛无神,心如死灰。
她还是被抛弃了,成了孤身一人。
直到检票时间截止,陆盟阁才从角落里出来。
是的,他背叛了她。
车上,在她给他发消息之前,周父率先下达了命令。
【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他没忘,所以他告诉西装男她的位置,让他们带走她。
周父说得对,他只是个穷小子,没钱没势,拿什么来爱她?
如今她要去留学,有着大好前途,难道他要伸手阻拦,让她和他一起吃苦吗?
是的,他说过要去陪她,他食言了,可比起她的未来,这些无视现实的残酷而许下的短暂甜头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做不到跨越阶级来相爱,更何况这些感情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未来会认识许多人,看更多的风景,他只是她人生中一道浅色的线条。
她不能为了一颗黯淡无光的星星而放弃整片星空。
所以,他选择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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