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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龙现身
年关一过,明月馆重新开业,兴许是过了个比往年还热闹的年节,大街小巷还残留着喜气洋洋。
“真是奇了!怎么县太爷给青楼迎客了?”
“什么青楼?还没听说呢,改艺馆了!”
“狗奴才!你敢赶我?艹你大爷,知道我是谁吗!林和双呢?叫来见我!”
“县太爷可是好官,他能来捧场一定有他的道理!”
“对,年前可是免了咱们的税,我要去支持县太爷!”
“张兄,咱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进去送礼吗?”
“自然,这礼送给明月馆就是送给郑大人。”
“走进一看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各位同窗,咱们今日也凑个热闹,凑一个才子佳人。”
“各位自便,在下惧内!”
“如今这是艺馆,不过是附庸风雅一番!走走走。”
各人各色,纷纷走入了明月馆,至此,周朝第一家艺馆正式营业。
话分两头,城门处也张贴了征兵的告示,此次的告示一无官府大印,二不收独生子女,众人议论纷纷。
“这独子好懂,独生子女是何解?难不成也要女子?”
“这可是叛军!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贴上去了?”
“这上面还说县太爷会观战?这到底是不是叛军?”
“管他什么军,谁救我一命谁就是我的皇帝老儿!”
“还要比武?从未听说过还没参军就需要比武?”
“这才说明这位将军不会轻易把马前卒当人肉盾牌!”
“你们都不在乎这一日三餐吗?是不是忘了如今还是荒年?”
百姓口口相传,不消三日,县城及周边大小村落,都知道了武宁县要招兵的消息,又因着要求奇特,招兵之日看热闹的竟然比应招的人还多。
明月馆的姑娘今日也来凑热闹,她们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训练,搏杀之术尚未有多大进益,射箭一事却掌握得尤为快速,心智也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强势。
她们看着乌泱泱的人群,不复往日的怯懦畏缩,眼神里全都是志在必得,只待齐潋通知弓箭手的选拔日期。
四处巡视的曲直见人潮汹涌几欲失控,连忙回到营帐建议主子日后再亮明身份,却被姬珩拒绝。
姬珩还吩咐她留意反驳声音中武力最高的,不必忙着敲打,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引导对方往台上攻击。
曲直相信酒仟的能力,但她更相信若是二选一,酒仟定是选择姬珩,所以她不同意。
如此和将主子直接至于险境何异?
“若是换我在台上,姬小姐可愿将性命交托于我?”
“酒仟。”姬珩思索片刻,想是齐潋并未将酒仟的身份告知曲直。
曲直见她顾左右而言他,正要上前再质问一番,姬珩的大猫从侧边袭来,曲直觉得这个场面莫名熟悉。
一晃神眼前就没了大猫的踪迹,酒仟反而出现在姬珩的身前面对着自己?
“她就是酒仟,今日可以放心交给她,此事还要保密。”见曲直愣住,好心办坏事的齐潋默默出声补救。
这不是她大半个月都没和姬珩一家三口见面,不小心就忘了这回事吗……
“……是。”曲直神游似地走出了营帐。
姬珩斟酌一番开口,“除了重来一事,不必所有事情都瞒着曲直,她对你的维护之心……也是天地可鉴。”
前世曲直被自己拿剑指着都没忘记隐瞒齐潋的身份,但姬珩也同时想起齐潋不告而别的前科,心中残存烦闷。
“我就是忘了……”齐潋甚至不敢说得太大声。
“什么?”姬珩没听清。
齐潋大声回答,“我说我会跟她解释清楚,不会让她觉得被我辜负的!”
“……”半个月不见,为什么她这张嘴更会恼人了……姬珩撇开眼神,就此沉默。
选拔终于开始,姬珩怕齐煜落单,就牵着她一起走向唯一的“高台”。
说是高台,其实不过是为了暂时区分出个高低草草搭建而来。
粗糙的台面之下几根敦实的独木承下所有压力,空间处不管不顾地填充些坚硬的枝杈、枯黄的芦苇,最后用稻草遮掩出还算平滑的侧台。
就这样,拼拼凑凑出了约一人高的观战台。
齐煜身子轻快,但是脑袋里没有装着什么礼仪、世面,只是顺着姬珩的引导,一步步学着,克服往日的胆怯。
几步而已,两人就登上了台,齐潋默默收回以防不测的双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
曲直远远看到齐潋和姬珩入座,又亲眼目睹酒仟以猫身坐立在齐煜身侧,她心中依旧十分别扭,赶紧让人去带郑成出场。
此刻,郑成着一身正经制式官服,阳光透过窗格照出他一脸的冷汗涔涔。
直到守卫把门打开示意他出场才想起去拭汗,郑成狼狈地整理仪容,向亮处走去。
穿过人群,郑成耳边传来议论纷纷,他灵光一闪,如今各地揭竿四起,自己如何不能借势而上?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今日的女子何尝不是昨日的书生,不过是旧事重现罢了,两个女子日后如何号令三军,如何不能是自己的垫脚之石、登天之梯!此乃天赐良机!
今日,他便要将她们捧得高高的,来日,就要让她们摔得狠狠的!
什么傀儡喉舌?今日便是他卧薪尝胆的开始,有朝一日龙袍加身,她们纵是有丰功伟绩也不过是给自己在史书上锦上添花而已!
齐潋看着郑成走到台下,他脸上表情极度扭曲,她分得清那是兴奋,不是恐惧。
“他在兴奋什么?昨天不是还因为怕死、自杀未遂吗?”
“想来是刚刚做完黄粱一梦,还在回味。”
姬珩甚至不用去看就能猜到郑成的心思,左右不过是牝鸡司晨、坐享其成那一套。
齐潋会意,“反正都公开身份了,不如也别用他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日后总是有你我左右为难的时候,而他的意义就在此处。”姬珩一边回复一边给齐煜拿了一块点心。
郑成高举双手,喊道:“诸位!诸位听本官一言!想必大家还不清楚,去年免除杂税一事便是齐将军一力促成。”
但他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本官也曾哀民生多艰,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齐将军从天而降。”
“是齐将军一人揽去了全县的税赋担子,让各位在这乱世之内喘息片刻,本官不敢居功,借地让齐将军招兵。”
底下人听不进长篇大论,迫不及待地发问:“县太爷,这招的到底是不是叛军啊?”
错位的恩情没人再去报答,何况他们自认为在明月馆开业那一遭已经还清了。
至于报错人了?谁让你没有第一时间公布呢。
如今谁也不曾想起重税下的切肤之痛,这叛军可是实打实的会要命。
姬珩发笑,她想起前世的万民血书,纵是沧海桑田、日月轮转,生活在太阳底下的人都别无二致,他们何时会彻底忘却齐潋呢?
齐潋听到动静看向姬珩,看出她的笑容里讽刺中带着些许不安,猜测是回忆起了前世,不加思索就把手搭在了姬珩的手背。
下一秒又觉得冒犯,还没来得及撤回,意外地被回握了。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台下的的郑成已经接话。
“为民请命怎么能是叛军?叛军会让你衣食富足?叛军会让你安居乐业?”
“诸位,本官从汴京城来此上任,一路上所见所闻,皆是民不聊生,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你等要不是背靠三面大山焉能苟活至今!如今更是雪灾不断,寸草不生,再不思退路,这三面大山便是尔等的棺材!”
郑成越说越兴奋,“本官寒窗苦读圣贤书,为的不只是提携玉龙为君死、报君黄金台上意,更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今天降明主,吾等怎能做愚忠之人!”
“官场众人尸位素餐,当朝天子失道寡德,自然是能者居之!取而代之!”
郑成从未如此畅快过,他想起自己乞讨时吞咽的泔水,想起书生下跪求饶,想起商户妻子的蔑视,想起他买官时跪伏的脊梁。
他记忆更深刻的是,酒席之上推杯换盏就是眼前这些蝼蚁十辈子都不曾见识的财富。
他如何不是天之骄子?他就是!
武宁县百姓并未被郑成的“慷慨陈词”带偏,他们不在乎朝堂,只在乎厨房,继续交头接耳。
“对啊,这旱灾之后就是雪灾,要不是免了杂税,我们一家人怕是连年都过不了!”
“外面的灾情原来这么严重吗?”
“多亏咱们附近有土匪,流民倒是不敢来了。”
“土匪早没了,如今都是这些士兵守城,我认得他们的衣服!”
“我要参军!听说参军了可是会管一家人的一日三餐的!”
“我也要!我也要!”
“鼠目寸光!没见那上头是两个女子吗?不管哪一个是齐将军,上了战场还有你的活路?”
“怕是还没打起来就被对面口水淹死了!”
曲直按姬珩的安排顺势开口,“今日只以武会友,不管是否应征都可以上擂台,打败守擂者即为合格,合格之人自行决定是否参军。凡军中士兵,赢队长可居队长,胜营长者可居营长。”
她俯视众人,意味深长道:“只是我们在此地停留不久,今年的杂税就请各位各显神通。”
曲直抬手示意,锣鼓一敲,首次攻擂开场。
男女两方今日守擂都是二十人,大多数百姓有也只有蛮力,和日常训练相比守擂的运动强度小得多,所以一开始报名者无数,还是曲直下场才选出了四十位佼佼者。
正因如此,在编的士兵无人出来挑战,否则只是公开再输一场而已,也不是没有人动挑战女兵队长、营长来升职的念头,看过内部的选拔赛都熄了火。
即便齐潋提前更换女装在军中点兵,也没有激起太大风波,这些人或屈服于饥饿,或屈服于武力。
无心插柳的曲直还以为多少会有些血腥,最后也没见到什么血性。
“你觉得他们是君子的多还是怕输的多?”齐潋看着每个男兵对面都排起了长龙,好奇地对姬珩问道。
“人人都怕输,最怕的还是输给自己看不起的人。赢了不虚伪,输了也畅快,这才是君子所为。不过较量一场就能暴露本性的人,确实也难堪大任。”
“……”
姬珩仿佛已经忘了牵的是自己的手,习惯性开始把玩,齐潋不敢提醒,只能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地看着场下。
曲直一直在观察每个队伍的战况,规则写明是打败,其实私下给守擂士兵的任务只是挑选,体力为首选,遇到舞弊偷袭者方可用全力,真遇到练家子了,直接举手示意。
果不其然,真来了些有真材实料的。
看着在营长的队伍旁聚集起来的数十人,曲直第一次期待敌人的来临,胜过了同伴的并肩。
台上,齐煜眼看着齐潋吃完了所有点心,扯了扯姬珩的衣袖,轻声道:“阿娘,我饿了。”她记得这是阿娘给自己准备的来着。
“给,我这里有。”齐潋听到她喊饿就虚空取出了两块压缩饼干递过去。
“嗯?点心呢?”姬珩本来还津津有味地看着场下的众生相,看盘子空空就直接问出口了。
齐潋心虚,不停眨眼,“……饼干更抗饿。”
姬珩没多想,齐煜不会拆饼干包装她便想接过来,一抬手触感不对。
方才一直把玩的玉牌变成了某人的手指,姬珩没忍住又摩挲了两下才松开。
齐潋把手收回,又快速藏进衣袖遮掩,缓了半天才看向场下。
曲直估摸着时间示意暂停选拔,今日军营会给所有在场的人供应午饭,这是主子的意思。
一是人之常情,二也顺便展示一下她的实力,三则留给有心人相互交流的空间。
数十个练家子趁着饭点摸进了营长们的营帐,他们都是走投无路才来征兵。
来了一看,将领不过是个女子,互相通了气纷纷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得手他们便瓜分了这支队伍,合得来便也试着去夺一夺那个位置。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送走了这伙莽夫,其中一个营长对着上座问道:“大哥,我们一会真跟着一起上吗?”
“蠢货,来了这么久你是找到这里的粮库了?还是知道粮从哪里来的了?”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应和,“大哥英明!识时务者为俊杰!”
“好了,一会都跟着我随机应变。”
一声锣响,选拔继续。
很快营长级别的选拔也出了结果,曲直上场对“胜利”的一方言明招揽之意。
数十练家子都在列,他们还真以为摸清了此地的实力,一听到曲直的招揽更是膨胀起来。
“我等不过是来凑个热闹,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啊?”一圈人笑作一团。
“我们赢了比试,参军也不是不愿,但我们可不愿听从一个区区女子的命令!”
其中一个往上指着齐潋的方向喊道:“再比一场,我要和她打!赢了我便做将军!”
“那你输了呢?”齐潋托腮。
有人带头回复,“输了我们就心甘情愿追随你!”
“赢了通吃,输了不亏,小人行径。”姬珩戳破他,顺便把齐潋托腮的手拿开。
酒仟在一旁默默开了扬声器,姬珩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钻进了场下每一个人的耳朵。
那群人中有几个身有内力的心生不妙,但还是被一股意气占了上风。
“不敢就直说!现在求饶,日后兄弟们还能收留收留你们!”那个被戳破心思的人还想再说些污言秽语,又忌惮站在一边的曲直,只待同伙蜂拥而上以人数取胜。
“乌合之众不足畏。”齐潋不耐烦,开始刺激他们。
“你找死!”
数十人手持刀枪棍棒,或腾空而上,或疾步前进,同时冲向了那个唯一的制高点。
围观百姓无一不奋力后撤,生怕掺和进这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很多奔着热闹来的也觉得悔不当初。
说时迟那时快,数十人尚未摸到木台的边沿就被弹飞到十米开外,躁动的人群见状顿时静止。
“龙!是龙!”场下惊叫四起。
酒仟看中时机展开了一面气墙将人击飞,猫身一跃利用即将消散的气墙遮掩变幻。
如此一来,虚空之中一条游龙从裂缝现出,现出全身的下一刻众人只听龙吟震天。
就在百姓争相往前一睹异象之时,一道金光掠过,刚刚带头的男子便嚎叫着被抓上了云霄,呼吸之间就没了声音。
忽然!
男子从高空坠下。
众人抬头,练场之上已是乌云密布、雷电交加。
忽隐忽现的金龙骤然从天而降,将道道闪电甩在身后。
瞬息万变,龙身蜿蜒盘旋在观战台上空,身后的闪电也精准地劈中了刚刚冲杀的每一位,不偏不倚。
众人屏息,惊诧万分,再续上呼吸时,眼前就只剩一片残肢焦土。
“都……都死了吗?大哥,我们怎么办?她肯定是知道了!”
大半营长都趁乱躲了起来,存着黄雀在后的心思,目睹了全程,又想起齐潋从头到尾都没有喊过他们去护卫,肯定是计划暴露了。
“我怎么知道!”
“是你!都是你!是你要利用他们上位!都是你不让我们上报的!”
“对!杀了他!杀了他齐将军才不会怪我们!我们就没事了!”
于是,众目睽睽降下神罚,阴暗角落又起人祸。
姬珩见目的达到,她也不屑于全然依赖鬼神之说,牵着齐煜起身下台。
等齐潋和小姐一起离开,酒仟按小姐的安排飞向九天,又故意撒了点水,人工制造了一个完整的彩虹。
曲直看刚刚躲起来的营长们又悄悄回到了原位,只是不见了以往的主心骨,心中不免嗤笑,招手示意他们去收拾残局,一个个也跟鹌鹑似的过去了。
士兵们的出现并没有吸引到在场百姓的注意力,百姓们心中还在纳罕。
龙腾祥云!
天降祥瑞!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下跪,一句接一句地许愿,态度是一个赛一个得虔诚。
“天不佑我?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岂有此理!”郑成死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依然被人从背后拖走,所经之处都留下了血迹。
事发时郑成就站在高台之下,他正被一群人冲将上前吓得腿软,突然见到游龙从他头顶出现……
已经信了自己就是真龙天子的郑成紧接着就被闪电劈中,准确地说,是被劈中了裆部。
曲直今日未沾血腥,看不出一丝往日的杀气,朗月清风一般立在了焦土之上。
“正如各位所见,天佑我主,今日征兵已经结束,人各有志,各位自便。”
说完她也不理会还在下跪的众人,转身离去。
站在人群中的柏潇潇目送她良久都未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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