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愿望

作者:随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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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周宁愿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恐惧的神经。
      她死死捂住嘴,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短促而压抑的喘息。门外,那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带来的黏腻感仿佛还贴在猫眼上,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周宁愿!开门!”门外突然响起母亲陈苓不耐烦的叫喊,伴随着钥匙碰撞的哗啦声。
      是妈妈!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最先想到的还是母亲。
      哪怕陈苓对自己并没有那么好,但是听到她的声音周宁愿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了一半,巨大的恐惧后知后觉地化作虚脱感席卷全身。
      她下意识手忙脚乱地挂断了顾许声的电话,屏幕瞬间暗下去,隔绝了那头焦急的呼喊。
      周宁愿不想让他担心,更害怕面对陈苓可能的盘问。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门外,陈苓的催促声更大了,带着明显的不悦:“周宁愿!开门!听见没有?磨磨唧唧干啥!”
      周宁愿看到那个猫眼的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再次踮起脚尖,动作缓慢得如同慢放镜头,小心翼翼地凑近那个让她心有余悸的猫眼。
      这一次,视野里不再是扭曲的色块和骇人的眼球。
      昏黄的楼道灯光下,是陈苓那张写满疲惫和不耐烦的脸。
      她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似乎是两份快餐,是她们的晚饭。
      确认了!周宁愿几乎是立刻拉开了门锁。
      “磨蹭什么呢?耳朵聋了?”陈苓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靠在门边脸色惨白如纸的周宁愿,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脸怎么回事?跟见了鬼似的?在家干嘛了?”
      周宁愿张了张嘴,那句“对门的男人有点吓人”在喉咙里滚了滚,又咽了回去。
      说了又能怎样?陈苓大概只会觉得她大惊小怪,或者反过来骂她招摇。
      她垂下眼,摇摇头:“没……没什么,可能有点凉。”
      陈苓狐疑地打量她几下,但最终,她只是撇了撇嘴,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扔,冷冷道:“神经兮兮的,带了来饭回来,自己拿去吃。”
      周宁愿如蒙大赦,连忙应了一声,拿起其中一份快餐就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狭小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和几十条未读短信,全都是“许声”的。
      “阿愿,怎么挂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需要我报警吗?阿愿,回我一下。”
      “好担心,为什么我不在你身边。”
      ……
      一连串下来,还他的几个未接来电。
      最后几条信息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字里行间透出的恐慌几乎要溢出屏幕。
      周宁愿看着那些信息,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手机常年静音,刚才的混乱中根本没注意到震动。还好,还好没响,不然陈苓肯定会追问是谁的电话。
      周宁愿看着那些充满担忧的字句,心里酸酸涨涨的,又有点后怕的委屈。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膝盖。
      随后周宁愿颤抖着手指,给顾许声回了消息告诉他自己没事,自己是被虫子吓到了。
      发送出去后,她盯着屏幕,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也安慰他。那惊魂一瞥,那令人作呕的注视,被她强行压进了记忆的角落,只当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除了让他千里之外干着急,还能怎么样?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然而,恐惧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从那天起,每次放学回家,走过那条昏暗的楼道,经过对门那扇紧闭的房门时,周宁愿都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回到自己家门前。
      开门、关门、反锁,一气呵成,好像慢一秒就会被无形的阴影吞噬。
      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如芒在背,让她浑身发冷。
      虽然那个男人没有再像那天一样堵在猫眼前,但好几次在楼道里狭路相逢时,他都会用那种油腻腻、黏糊糊的眼神上下打量她,甚至试图搭讪。
      “小妹妹放学啦?”
      “一个人在家怕不怕啊?”
      ……
      周宁愿每次都像受惊的兔子,死死低着头,含糊地应一声或者干脆装作没听见,快速冲进家门。
      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段日子,对门似乎安静了,没再刻意堵她。
      周宁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或许真的只是自己吓自己,生活总算能回归平静……了吧?
      直到那个初夏的傍晚。
      轮到周宁愿做值日,加上老师还拖堂的时间,做完值日结束时天已经快黑透了。
      回到老旧小区里时就只剩下零星几点灯光,显得格外寂寥。
      她捏紧书包的带子,匆匆往家赶。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盏,时明时灭,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走到四楼,眼看自家门就在几步之外,她几乎要松一口气。
      突然,旁边那扇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只粗壮的手臂猛地伸出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啊——!”周宁愿短促地惊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呼救,另一只带着浓重烟酒味的手就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是那个男人!他眼睛发红,呼吸粗重,力气大得惊人,连拖带拽地想把她往自己门里拉。
      “唔!放、放开!”周宁愿拼命挣扎,心脏吓得快要炸开。
      “闭嘴!臭丫头!”男人低吼着,试图将她往自家门的方向拖拽。
      慌乱之中她抬起脚狠狠踹向对方的小腿,用手肘往后撞击。男人吃痛,闷哼一声,手劲松了一瞬。
      周宁愿抓住机会,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捂嘴的手,嘶声大喊:“救命!有没有人啊!救命——”
      凄厉的叫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她的书包在挣扎中被甩到地上,一只鞋子也踢飞了,样子狼狈不堪。
      男人的酒气喷在她脸上,眼神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清醒和恶意。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周宁愿的心头。
      这个老旧小区,他们这一层只有两户人家,谁会听见?谁会来救她?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自家房门“砰”地被从里面推开。
      “干什么?!”陈苓尖利的声音像一把刀划破混乱。
      她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尖叫和扭打声,连拖鞋都没穿好就冲了出来。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血冲头顶——那个恶心的邻居,正像拖拽猎物一样,死死抓着她拼命挣扎的女儿!
      陈苓的怒火和母性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冷漠和疏离。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尖叫着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撕扯那个男人:“王八蛋!畜生!放手!”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冲上去就用锅铲往男人身上砸。
      男人的酒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攻击打散了些,面对突然加入的成年女性,尤其是如此凶悍的反抗,他一时也有些慌乱。
      周宁愿趁机狠狠一口咬在他捂嘴的手上!
      “啊!”男人吃痛松手。
      周宁愿连滚带爬地挣脱出来,扑到母亲身后,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泪汹涌而出:“报警!妈,报警!”
      陈苓一边用身体挡着女儿,一边恶狠狠地瞪着那男人,另一只手已经摸出了手机。
      那男人见势不妙,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还想上前,被陈苓用锅铲指着,终究没敢再动手,悻悻地退回了自己屋里,重重摔上门。
      警笛声很快划破了小区的宁静。
      派出所里,陈苓像一只护崽的母鸡,紧紧搂着还在发抖的周宁愿,对着警察和那个男人怒目而视,言辞激烈地控诉。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
      男人满身酒气,一口咬定自己喝醉了,“只是想跟小姑娘开个玩笑”,“认错人了”。
      周宁愿虽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但除了手腕和胳膊上的淤青抓痕,以及心理上的重创,并没有更严重的实质性伤害。
      男人家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最终的处理结果,不过是按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以猥亵和寻衅滋事为由,将男人拘留了几天,并象征性地要求他赔偿了一点精神损失费。
      从派出所出来,陈苓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她看着身边脸色苍白,眼神还有些涣散的女儿,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力和心疼交织的复杂情绪。
      这个女儿,她从小骂到大,怨她不是男孩,怨她拖累了自己,可当看到她被人渣那样欺辱,看到她眼中巨大的恐惧时,陈苓才惊觉,那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走,回家收拾东西。”陈苓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破地方不能待了。”
      搬家出乎意料地顺利和迅速。
      陈苓几乎拿出了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很快在靠近市中心,管理相对规范的一个老小区里租了个一居室。
      虽然依旧不大,但胜在楼道干净明亮,邻居看起来都是些正常的上班族或老人。
      搬家那天,周宁愿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特意绕开了那个发生过噩梦的楼道,脚步匆匆。
      陈苓默默地帮她拎起最重的箱子,没有催促,也没有抱怨。
      搬家的过程里,陈苓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沉默地收拾东西,把周宁愿的房间安排在了离门口最远,窗户加固过的里间
      搬完家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煮了碗糖水鸡蛋,放在周宁愿桌上,生硬地说:“吃了,压压惊。”
      周宁愿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糖水,鼻子一酸。
      她好像……很久没吃过妈妈特意做的东西了。
      新家安顿下来后,周宁愿却像被抽走了魂,因为惊吓过度,加上长期积累的心理压力,周宁愿病倒了,持续低烧,精神恍惚,不得不请假在家。
      陈苓看着她有时对着窗户发呆的样子,心里猛地一揪,想起她很小的时候,也有过类似危险的情景。
      这么多年了,她以为女儿好了,其实那些阴影一直都在,只是被埋在了心底,连同自己那份扭曲,不知如何表达的关心一起。
      陈苓请了假,咬咬牙,带着周宁愿去看了心理医生。
      诊断结果有创伤后应激的倾向,也需要持续关注抑郁和焦虑状态。从医院出来,陈苓看着手里薄薄的病历和药单,又看看身边安静得可怕的女儿,第一次感到一种沉重而清晰的愧疚。
      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很多?
      从诊所出来,夏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是那样的炽热,却也驱不散周宁愿心头的阴霾。
      医生开的药她拿在手里,看着那些小小的药片,心里充满了抗拒。
      她讨厌那种吃药后昏昏沉沉,感觉不像自己的状态。她只想回到过去,回到有顾许声在身边的安全感里。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进房间。烦躁和无力感让她不想碰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按亮了屏幕。
      瞬间,她愣住了。
      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顾许声和祁珍的未接来电提醒和未读信息。
      时间从几天前她请假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阿愿,你最近怎么没给我打电话了,消息不发也不回,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亭城的天气我看过了,过几天会下雨,温度忽高忽低,你要照顾好自己啊,出门要记得备一把伞。”
      “怎么不理我呢,是心情不好吗?”
      “如果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
      顾许声絮絮叨叨发了一大堆消息。
      再看看祁珍发的消息。
      “阿愿,阿愿,好想你呀,你在亭城过得好不好呀?”
      “想去亭城找你啦!>< ”
      “怎么都不回我的消息呢!?”
      “我去问了顾许声,他说你也没有回复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担心你!我转账你也不收,呜呜呜呜!”
      ……
      祁珍急得都想直接坐车来亭城找她了。

      累积了好几天的恐惧、委屈、后怕,在看到这些熟悉而温暖的关切时,终于决堤。周宁愿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
      周宁愿先是一条条回复了祁珍,说自己最近学累了没有看手机没有及时回复她,真的不好意思了,她不是有意要瞒着发生的坏事,只是不想让祁珍过多的担心。
      而面对顾许声的时候,她再也隐忍不住了。
      周宁愿哽咽着,断断续续地给他发了一条很长的语音,把对门男人的事,那晚的恐怖经历,搬家,看医生……所有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顾许声就像是她的避风港,好像把委屈都说给他听,事情就得到了解决一样。
      最后,她哭着说:“许声……我好想你。我想见你。”
      她哭出了声音,顾许声点开语音的那刻,听到她的哭腔更加着急,周宁愿平时那么坚强的一个女孩,无论遇到再大的困难都会先是冷静下来,而能让她落泪的事情一定是让她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顾许声给她打了电话,周宁愿接下,让她安稳的声音传了出来,那是顾许声的声音。
      “阿愿,不哭哦,不哭好不好呀,我在呢。”

      周宁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嚎啕大哭,把自己的脆弱和难堪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
      他越是这样子,周宁愿就是越委屈,眼泪越流越凶。

      顾许声听完那条语音之后,既气氛又心疼,恨不能立马飞到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他的声音也不知不觉柔软下来,轻轻哄着她:“别哭,乖,别哭了,有我在呢,我一直在你身边。”

      她明明可以假装得开心一点,可她再也假装不起来了,她差点,差点就要被侵犯了……面对这样的悲剧发生,哪怕没有真正的发生,也留下了最痛的阴影,而那畜生因为喝醉为理由就紧紧被拘留了十几天就被释放了。

      不公和害怕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她。
      “我害怕,许声,我一个人害怕。”
      她帮过很多人,而这次需要帮助的人是她自己。

      电话那头,顾许声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托住了她不断下坠的灵魂。
      周宁愿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小声的抽噎,她紧紧握着手机,仿佛那是连接她与安全世界的唯一绳索。

      “阿愿,听我说,”顾许声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沉稳,“你现在安全了,在新家,妈妈也在身边,对不对?先深呼吸,慢慢地,吸气……呼气……对,就这样。”
      “我听着呢,别怕,把你想说的,都告诉我。”他耐心地引导,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

      断断续续地,周宁愿又把那些噩梦般的细节复述了一遍,包括警察局里的无力,男人狡辩时令人作呕的嘴脸,以及陈苓带她搬家、看医生时那些沉默却有力的举动。顾许声始终听着,偶尔回应一声“嗯”或“我在听”,让她知道他不是敷衍。

      “许声,我觉得我脏了。”她终于说出心底最深的恐惧和屈辱,“被他碰到的地方,我的手臂,我的脸……我洗了很多遍,还是觉得恶心。晚上不敢关灯睡觉,总觉得门会突然打开……妈妈给我换了锁,加固了窗户,可我还是怕。”

      虽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在周宁愿的心里,被那那人碰到的任何地方,都是恶心的存在。

      “那不是你的错,阿愿。”顾许声的声音斩钉截铁,“你一点也不脏,脏的是那个畜生,是那些不公平的规则。你反抗了,你保护了自己,你很勇敢。害怕是正常的,任何人经历这些都会怕,这不是软弱。”
      他的肯定像一剂强心针,稍微稳住了她溃散的自尊。

      她蜷缩在床上,听着他分析情况,给出建议,比如如何配合心理医生,日常可以尝试哪些放松的小方法,甚至提到可以咨询律师,探讨是否有可能通过其他途径追究对方责任,尽管希望渺茫,但至少是一种态度。

      “最重要的是,”顾许声放缓了语速,“允许自己慢慢恢复,不要逼自己立刻‘好起来’。难过就难过,害怕就害怕,想哭就哭。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听你说你的委屈,我随时在的。”
      顾许声安抚着她,他多想抱抱她,多想手刃那人渣,可是他们现在离得那么远,如果他在她身边就好了,哪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会保护她。

      “我去找你好不好呀,不要哭了,我去找你。”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宁愿已经被他哄睡着了,太多天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听着他的声音,恐惧慢慢褪去,让她感到很疲惫。
      她半睡半醒,没有听清这句话,而顾许声却下定了决心。

      周宁愿睡了一整天,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她醒来先是看了顾许声有没有给自己发消息。
      有的,但是只有几条,让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周宁愿洗漱完之后,给他回复了,想着现在是上课时间,顾许声回复应该要等他下课,周宁愿刚想放下手机,就收到了他的秒回。
      周宁愿一愣,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回复自己。
      周宁愿愣了片刻才回复:“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没有上课吗?”

      顾许声没有给她文字消息回复,而是拨通了电话,周宁愿接下。
      电话那头的背景声,像是在街上,她听见了汽车的鸣笛声。
      “你在外面吗?”周宁愿问。
      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些许笑意,“嗯,我在外面。”
      “你请假了吗?是有什么事情吗需要请假?”周宁愿继续追问,顾许声很少请假的,周宁愿怕他出什么事情了,她担心。

      “请了,我现在在亭城。”顾许声回答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松,可是当周宁愿听到这句话时,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什么?”周宁愿不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次。
      顾许声又一次笑了,这一次他的声音带上了宠溺,“我在亭城。”

      终于,周宁愿绷不住了,她哭了:“你在哪?”
      “在你家楼下。”

      新家的地址是昨晚顾许声问了她,周宁愿一直都很相信他,没有什么防备的就告诉了顾许声。
      但是她没有想到,顾许声此时会在亭城,而且就在她家楼下。

      周宁愿攥紧手机冲出房门时,陈苓正坐在褪色的旧沙发上择菜。
      “你去哪?”陈苓冷淡的声音带了点温度。
      周宁愿脚步没停,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同学在楼下。”
      防盗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断了陈苓那句“饭快好了”。
      她跑下楼梯时听见自己心跳如雷,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别的什么。

      周宁愿几乎是跌撞着冲下楼的,心脏在胸腔里擂得太响,盖过了楼道里所有细微的声响,水管沉闷的呜咽,谁家电视隐约的喧哗,甚至她自己急促的喘息。
      陈苓那句被门板隔绝的“饭快好了”早已被抛在脑后,此刻占据她全部意识的,只有手机里那句“在你家楼下”,和随之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溺毙的酸胀感。

      不是梦。不是幻听。

      她怕这是一场高烧不退时的谵妄,怕推开门只有空荡荡的夏日黄昏和依旧刺耳的蝉鸣。

      最后一层。
      她猛地刹住脚步,手指紧紧抠住冰冷的铁制扶手,指节因此泛白。楼门口泄进来的天光有些刺眼,混着尘灰在空气中缓慢浮沉。
      新搬来的小区,在周宁愿家楼下有棵种了几十年的榕树。
      周宁愿慢慢挪出去,像怕惊扰什么。
      然后,她看见了。

      老榕树庞大的树冠投下浓荫,蝉就伏在那一片墨绿里声嘶力竭,树旁站着一个人。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蝉鸣震耳欲聋。
      是顾许声。
      真的是他。

      顾许声穿着一件普通的浅色棉质上衣,样式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图案或装饰,此刻却因长途奔波而显得有些皱。
      他似乎察觉到背后的视线,转过身来。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蝉鸣忽然退得很远,变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
      周宁愿看见他脸上清晰浮现的错愕,然后那双总是盛着温和笑意的眼睛,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覆盖——
      是心疼,是如释重负,还有一丝她看不太懂的,紧绷过后的疲惫。

      顾许声朝她走近了些,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一寸寸地描摹,像是在确认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周宁愿下意识想躲,觉得自己此刻一定狼狈极了,病后苍白的脸色,红肿未消的眼眶,胡乱扎起的头发,还有身上洗得有点发旧的居家服。
      但他没有给她躲闪的机会。

      他朝她张开了手臂。一个简单、无声、却仿佛倾尽了所有力气的姿势。

      没有犹豫。

      周宁愿冲下最后三级台阶,腿却像灌了铅,又软得不听使唤,脚尖在最后一级边缘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

      没有摔倒。

      她撞进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熟悉而又独属于顾许声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只是混合了夏日奔波而有的微咸汗意。
      他的心跳隔着薄薄的棉质布料传来,又快又重,擂在她的耳膜上,和她自己慌乱的心跳渐渐混成一片。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却又在细微处透着小心翼翼的珍重,仿佛怀抱的是易碎的琉璃。
      下颌轻轻抵住她的发顶,蹭了蹭,带来一点微痒的触感。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委屈、所有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想哭出声,可哽咽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来,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你怎么、怎么来了?”周宁愿抽泣着,说话都不大清楚了。
      顾许声低声在她耳边呢喃,带着安抚的味道:“你说想见我,我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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