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

　　晚风吹散了白日的暑气，楚黎枫跟在宋时锦身后，脚步不快不慢，手里还捏着份没看完的案卷。宋时锦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侧头看他：“你就不能把案卷放放？出来散步还跟带了块砖似的。”

　　楚黎枫掀了掀眼皮，目光从纸页上移开，扫过他汗湿的额发：“总比某些人，走三步踹两下石子，像没见过路沿石，幼稚。”

　　“我这叫放松！”宋时锦啧了声，刚要反驳，就见不远处两个穿连衣裙的女生频频往这边看，其中一个还拽了拽同伴的袖子，声音压得低却没藏住：“天呐，左边那个戴眼镜的好有气质，右边那个笑起来好帅……”

　　宋时锦刚要得意，就听楚黎枫冷不丁开口：“别得意，人家夸的是‘气质’和‘帅’，没说‘幼稚’。”他指尖点了点案卷上的日期，“还有，你昨天说要核对的监控录像，到现在没发给我，是打算等嫌疑人自己招供？”

　　“急什么，明天一早就发！”宋时锦扫了一眼他，“你就不能跟人姑娘学学，嘴甜点？”

　　楚黎枫合上册子，语气没半分波澜：“我嘴甜不甜，不影响查案。倒是你，再把注意力放路人身上，等下走过头了，还得我往回带，浪费时间。”

　　晚风卷着草木的湿凉，吹得河面泛起细碎的光。宋时锦松了松警服领口，脚步放缓，侧头看向身侧的楚黎枫——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侧脸在余晖里显得格外沉静，和法庭上那个言辞锐利的检察官判若两人。

　　“说真的，”宋时锦踢开脚边的小石子，语气随意，“当初怎么想着去做检察官？又累又不讨好。”

　　楚黎枫闻言，眼帘微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边缘，脚步没停。沉默了两秒，他才轻笑一声，声音淡得像风：“没什么特别的，大学选了法律，毕业就顺理成章做了这行，图个安稳。”

　　这话听着敷衍，宋时锦刚想追问，却见楚黎枫抬眼望向远处的桥，语气里添了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况且……小时候总见人受了委屈没处说，觉得这行好歹能护着点人。”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没提“小时候”具体见了什么，眼神也避开了宋时锦的注视，落在河面的波光上，带着点转瞬即逝的怅然。

　　宋时锦敏锐地察觉到他不想深谈，刚要转开话题，楚黎枫却先开了口，语气陡然轻快起来，像是刻意打断刚才的氛围：“对了，陈局上次让你买的那棵桂花树，你买了吗？”

　　宋时锦一愣：“你怎么知道？陈局就随口跟我提了一句，没跟别人说啊！”

　　楚黎枫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眼底的沉郁已然散去，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林法医昨天告诉我的。”
　　宋时锦：“还没来得及买，这几天案子堆着，忘了。”

　　楚黎枫没再接话，只是重新迈开脚步，晚风拂动他的衬衫下摆，他望着河岸尽头的暮色，眼神又沉了沉，只是这一次，宋时锦正低头盘算着买树的事，没再留意。
　　宋时锦语气干脆：“办案太忙，早忘到脑后了。” 他回头冲楚黎枫扬了扬下巴，眼里带着点随性的邀约：“走，我们现在就去，刚好顺路把这事办了。”

　　傍晚的菜市场褪去了白日的喧闹，西侧的花鸟摊位还亮着暖黄的灯，绿萝、月季顺着摊位摆了半条街，混着泥土和水汽的清香。
　　宋时锦走在前面，扫过一排绿植，直奔角落里摆着发财树的摊位：“老板，有没有长得旺的发财树？要枝干粗点的，局里小院栽着，得经活。”

　　摊主连忙从棚下搬出两盆：“警官眼光好，这两盆都是老根，好养得很！”

　　宋时锦弯腰，楚黎枫站在他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一片叶子，语气平淡：“这盆不错。”他指了指靠里那盆，

　　“就它了。”宋时锦拍板，转头问摊主，“多少钱？”

　　“给您算便宜点，一百八，包送！”

　　“不用送，我们自己搬。”宋时锦说着就要弯腰抱，楚黎枫先一步上前，双手托住花盆底部，稳稳提了起来，动作利落：“我来。”花盆不算轻，却面不改色。

　　宋时锦愣了下，随即笑了：“可以啊楚检，看着文气，力气倒不小。”

　　楚黎枫没接话，只是往路边走，脚步平稳：“走吧，早点送过去，省得明天再跑一趟。”宋时锦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暖黄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混着菜市场残留的烟火气，倒比审讯室里的针锋相对多了几分松弛。
　　两人刚把发财树抬到车后座，楚黎枫关上车门，指尖掸了掸沾上的草屑，侧头看向宋时锦，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语气平淡却目光落在宋时锦汗湿的额角：“宋队，还记得上次城西酒吧那案子吗？你当时说破了案，就请我吃碗牛肉面，这事是不是还没兑现？”

　　宋时锦正擦着手上的泥土，闻言愣了愣：“这事儿你倒记挺牢。”他转向楚黎枫，语气自然：“外面馆子的饭总觉得不干净，要不别出去吃了，我回家做给你吃，手艺不算差。”
　　…………楚黎枫沉默了两秒：“你是怎么自信到说自己厨艺不算差的？”

　　宋时锦家的餐桌靠窗，暖黄的灯光洒在木质桌面上，楚黎枫坐在椅上，指尖捏着根彩色羽毛逗猫棒，轻轻晃了晃。馒头立刻凑了过来，时不时抬爪去扑，动作笨拙又急切。

　　“慢点，别急。”楚黎枫语气放得柔和，手腕轻轻转动，逗猫棒在空中划出弧线。馒头跟着跳起来，前爪扑空，摔在地毯上打了个滚，立刻爬起来继续追。

　　厨房传来切菜的“笃笃”声，接着是油锅“滋啦”的轻响，混着葱花和牛肉的香味飘出来。楚黎枫晃逗猫棒的动作慢了些，目光不经意飘向厨房门口——宋时锦背影挺拔，正低头翻炒锅里的食材，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和平时穿警服的凌厉模样截然不同。

　　馒头突然扑到他腿上，爪子勾住逗猫棒，楚黎枫回过神，轻轻扯了扯逗猫棒，看着馒头抱着羽毛不肯松爪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厨房里的烟火气裹着食物的香气漫过来，竟让人觉得格外安稳。

　　厨房飘来的热雾还没散尽，宋时锦刚坐下，指尖还沾着面汤的温度，目光却先落在了对面楚黎枫面前那碗几乎没动的面。

　　楚黎枫的筷子在碗沿顿了顿，筷子夹着几粒细白的葱花，眼尾都没抬，只轻轻一挑，那簇他向来避之不及的碎绿便稳稳落进宋时锦面前的面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仿佛只是随手递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停。”宋时锦的声音没带波澜，却让楚黎枫的筷子顿在半空。他抬头时，正撞进宋时锦带笑的眼，对方用自己的筷子尖轻轻抵住他的筷头，“楚先生，第三次了。您要是不爱吃，直接挑出去就行，不用给我‘加餐’。”

　　楚黎枫耳尖微热，手却没缩，反倒把葱花往宋时锦碗里又送了送：“你上次不还说葱花提鲜？帮你多加点怎么了。”
　　话落就见宋时锦夹起一筷自己碗里的香菇——那是楚黎枫最避之不及的东西，慢悠悠往他碗里放：“巧了，我也觉得你需要多补补。”
　　楚黎枫沉默了两秒，当着宋时锦的面把香菇扔进了垃圾桶。

　　“手法太干净了。”楚黎枫用筷子拨开面条，语气沉了沉，“现场连半枚多余的指纹都没留下，像是提前演练过无数次，每一步都掐着时间来。”

　　宋时锦嗯了一声，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锐利：“不是新手。你想，能精准避开所有监控死角，还能把凶器处理得无影无踪，反侦查意识已经刻进习惯里了——更像是吃这碗饭的老手，甚至可能……以前受过专门的训练。”

　　面汤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话题里的寒意却没被驱散。楚黎枫还没忘了补充：“最可怕的是沉着。一般人杀了人多少会慌，但他连现场的脚印都刻意磨平了，像是走之前还特意检查过一遍……”

　　宋时锦抬眼，指尖在碗沿轻轻敲了敲：“所以下一步，得从有前科、或者有相关背景的人里查。先把近三年刑满释放的名单调出来，重点看涉及暴力犯罪的。”

　　话音落时，楚黎枫终于股起勇气咽下一口面，把碗往桌上一推：“行，对了你这面……盐放了几吨？是打算腌咸菜？”

　　宋时锦闻言走到厨房，手刚搭在料理台边，目光就落在了那罐敞着口的盐上。他拿起盐罐晃了晃，罐身轻飘飘的，倒过来时只掉出几粒盐——明明早上还满着的罐子，此刻竟空了大半。

　　他指尖顿了顿，昨晚写报告到后半夜的倦意还没散，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煮面的画面：他盯着手机里的现场照片出神，手拿着盐罐往锅里撒，只记得手腕没稳住，盐粒簌簌往下落，当时竟没在意撒了多少。

　　“难怪……”宋时锦低低啧了一声，把盐罐放回原位，转身往餐厅走，嘴角带着点无奈的自嘲，“这下楚黎枫该吐槽我把盐场搬来了。”
　　宋时锦刚踏进餐厅，就看见楚黎枫正端着空碗往垃圾桶走，碗底还沾着几根没吃完的面条。

　　“倒了？”宋时锦挑眉，语气里带着点意料之中的好笑。

　　楚黎枫回头，把空碗往水槽里一放，指尖蹭了蹭唇角：“不然呢？再吃两口，我今晚得抱着水壶过。你确定是手抖？我看你是想齁死我，省得我催你交报告。”
　　楚黎枫靠在沙发上翻着案卷，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了敲，定好明天的闹钟，抬头看向正收拾餐桌的宋时锦：“对了，明天中午别安排别的事，跟我去趟医院。”

　　宋时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把空盘子摞好：“去医院？死者家属那边有消息了？”

　　“嗯，家属今天刚从外地赶过来，情绪稳定点了，正好趁中午问问细节，比电话里说清楚。”
　　楚黎枫合起案卷，起身往卧室走，语气没带半点疲惫，“上午我处理完手头的文书，十二点在你单位楼下等你。”

　　宋时锦应了声“知道了”，又想起什么，朝他背影喊：“用不用提前准备笔录？”

　　楚黎枫回头笑了笑，摆了摆手：“不用，我带着本子呢。你早点睡，别又熬到后半夜，明天别再手抖把笔录本也弄湿了。”
　　宋时锦：“闭嘴，赶紧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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