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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漩涡
崔宁从一场由几位清流文官主持的诗会归来,神色难得轻快了不少。“今日得见李御史,风骨凛然,或可引为奥援。”她展开一张信纸,于灯下提笔。
方才诗会上,素以刚正敢言著称的李御史对明教“清净光明,大力智慧”的教义表现出浓厚兴趣。“朝中如今只闻歌功颂德,却少有人敢为生民立命!”情至最盛时,李御史高举茶盏,眼角竟闪出泪光。她看得真真切切,胸中沉寂已久的圣火第一次在这潮湿的长安被注入燃料。
崔宁回忆着白日所见,嘴角噙着真切的笑意,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直到停下书写。她轻咬了一下唇,最终将笔放回了笔架上,信纸也收到了一旁。
窗外一道玄色身影无声掠过檐角,守护着屋内未熄的灯光。唐行川能察觉到今日崔宁长期绷紧的弦放松了些许,这让他也稍稍缓了口气。他检查过四周,确认无异样后,身形隐入院中胡杨的阴影里。
崔宁正与几位执事商议医药坊的布施事宜,想起前些日子李御史送来的信,有些心神不定。
李御史那番忧国忧民的情怀不似作伪,医药坊建设想必能够得到他的支持。只是,我明教在朝中的声誉……此举是否会牵累……
一名执事递上药品清单,她努力收了收思绪,伸手接过——
“师姐!”阿月忽然推开议事厅的大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师姐,外面都在传,那与你交好的李御史——昨夜于府中狂性大发,手刃其妻后自戕而亡!”
肃穆的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追究阿月的失礼,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崔宁脸上。
“他们说……他们说……”阿月再也压抑不住哭腔,“是因为我明教的香料!”
她望着阿月满面泪痕,手中的药品清单径直滑落,打翻了滚烫的茶水。茶水浸湿了清单上的字迹,在崔宁手背上烫出一大片红痕。
“备车。”
官兵封锁了巷道,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与鄙夷。“妖女……”“就是她害了李青天……”
崔宁远远望着那间曾经象征着风骨的府邸,此刻竟仿佛吞噬一切希望的怪物。她没有下车,只是安静地靠坐着,任谩骂钻入耳中,颤抖的双手仿佛连攥紧的力气都失去。
回到大光明寺,崔宁将自己关在了静室。案上正放着光明顶的回信,写着“不必过多牵扯世俗,当以宣讲传教为重。”
下面,压着李御史昨日派人送来同她探讨“侠义”的一封短笺。
——何其讽刺。
她怔怔地看着,仿佛看到了那不沾尘泥的巍巍圣殿,又看到了那位长者谈及生民与理想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
唐行川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放在她面前,声音压得很低:“从李御史府后院外的沟渠里找到了一些药渣,里面混了蛇涎草与迷心兰的根茎,”他的视线在她手上的烫伤上停了一瞬,抿了抿唇,随即对上她的眼睛,“我之前在成都见到的异香,正是这种配方。”
崔宁接过药渣,那股甜腻辛辣的熟悉气息直直撞上她的神经。
又是它!
从操控匪类,到如今构陷朝廷命官……这阴魂不散的毒物!
“他们……竟……”她再也忍不住,溢出一丝极细微的呜咽。
“现场处理得很干净。”唐行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眼底情绪汹涌翻滚,藏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
“对方在警告,所有靠近明教的人。”
“……还请奉火使小心。”
崔宁缓缓闭上眼。沉默良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甜腻辛辣中沾染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端,又钻入肺腑。
“我知道了。”
她抹了把眼泪,紧紧攥住油纸包走到窗边,望向远处的重重宫阙。夜幕下的宫阙轮廓模糊不清,散发出的威压却令人窒息。
“传令下去,”唐行川看不到崔宁的神色,只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恢复了平日的清冽,“即日起,缩减所有公开讲经,将我们的人手全部投入到贫民坊的医药施舍中去。”
唐行川凝视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确信那个曾经怀抱着纯粹理想来到长安的单纯信徒已在今日死去。
他曾经觉得她幼稚天真,将世界看得太过简单;但为何如今心中亦并无宽慰,只有沉重的痛惜?
他没有言语,只是悄然退出静室,如同来时一样无声。
夜露深重,崔宁依旧站在窗前,任由冷风吹拂面颊。她摊开手,看着那夹杂着血与泪的药渣良久,那充盈于胸间的灼热圣火,仿佛又在一点点冰冷。
……不,纵使再黑暗的深渊,我的圣火绝不熄灭。
玄衣的守护者在檐角静静伫立,与她一同沉入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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