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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阱
一件红色云锦披风,肩部用金丝绣着几只振翅的蝴蝶。
掌柜虽曾经见过沈净安的女红,但毕竟不是内行,没有能辨认这精巧的花纹是出自谁手的眼力和经验。
“沈姑娘,有心无力啊。”掌柜蹙紧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人眼拙,只能看懂好赖,但若是把两个顶顶好的精巧物件放我跟前,我就分不出区别了。”
钟繁静下心,如墨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意识到自己刚刚唐突的行为实在是强人所难,她紧闭双唇,抿出笑,酒窝挂在双颊,但笑意不达眼底。她话里是止不住的遗憾:“是我头脑一热,考虑不周了。”
掌柜也是个人精,阅人无数,跟江湖上那么多少打过交道,看出这个愣头青小姑娘的不自然简直比喝水还轻而易举:“姑娘是有什么事儿吗?”
“不是什么大事。”她摆手,将桌上的披风仔细叠起收纳好,“只是听掌柜说起燕夫人的事,突然想起来些不值一提的往事罢了。”
掌柜没继续追问,仰起头,任由雪花在脸上着陆、融化。
“沈简小姐。”
“嗯?”突如其来的呼唤让钟繁有些发懵。
“你喜欢京城吗?”似是觉得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对方补充道,“毕竟那里比陵阳这地方繁华那么多。”
喜欢,这个词熟悉又陌生。
对钟繁而言,作为长公主——受尽皇帝宠爱的胞妹的独女,很多事都由不得她,更别提喜欢与否了。
宗室女这身份,似冠冕又似镣铐。
高门贵女,不少女人一生所追求的,她一出生便拥有。
如今的京城,除了母亲,找不出比她更有权势的女子。
她已经足够幸运了。
钟繁知道,人不能太贪心,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上天给予她荣华,那就不能再妄想其它。
她也知道,在两难的选择中,选择一方后的代价,是献祭另一方。
但两难,代表着难以抉择,二者都想拥有。因此,摒弃哪一个,都会念念不忘。
可是在钟繁十几年的人生中,所有的选择,执笔人从来不是她自己。
她想要什么,没人问过,没人在意,所有人自顾自地便帮她做了决断。
钟繁知道,她们并没坏心思,只是希望她能安稳度过一生。她们以过来人的视角,帮她做了“最好的选择”。
她没理由去怪她们。
她不应该去怪她们。
这个世上,愿意为别人奉献的人有多么难得,钟繁当然明白。
真心可贵,更何况是在各怀鬼胎、群狼环伺的京城。她都懂,懂她们的用心良苦,懂她们的不容易,懂她们的口是心非。
可她不想这样。
钟繁不想让她们把精力都耗费在她身上。
钟繁不想当被人用血肉供养的怪物,她每度过的一秒钟都是煎熬。
一群人献祭自我,换得她一辈子被囚禁在宫中,值得吗?
她不想成为啃食他人骨血才能存活的寄生虫。
她不想当需要她人庇护才能无恙的长不大的孩子。
尽管她千万般不愿,可没人在意。没人在意她的“叛逆”,她们只当她不懂事,将她的违抗当做小孩子的执拗。
因此,喜欢?钟繁不懂什么是喜欢。
钟繁只知道比起皇宫,她更想去外面走走,看看蓝天、溪水、山峦。
她知道,天不是四四方方的。
“喜欢吧。”她噙着笑的眼睛亮晶晶,“京城有母亲、父……”
话脱口而出,却在说出的一瞬间让她清醒。
“人总爱恋旧,在那里生活了那么久,肯定是有感情的。”她不自然地咳嗽几声,将话题转移。
“新记忆将旧时光覆盖,新桃总会换旧符,到那时呢?”掌柜问。
“并非所有旧的都会被覆盖,那些难忘的经历,那些快乐的时光会镌刻在脑海里。新不一定非要取代旧,无论新旧,无论过去还是将来,时光在自己身上流淌,我想人有能力去把握自己想要保留的。”钟繁出神,没经思考这些就被她囫囵说出,就连她都惊讶于自己所说的话。
时间不早,满地的雪色却把天映得透亮。
钟繁上楼,从行李中拿出一件东西藏进袖中,整理好衣装就出了门。
风寒,裹挟着雪拍在她脸上,也敲响了眼前的大门。
噔噔,叩门声还没散去,门就被打开。
邓陌闻似是料到她会前来,“请进。”
知州府中只有寥寥几个巡逻的衙役,显得过分冷清。
钟繁跟在邓陌闻身后,两人都没开口。
“沈小姐想知道什么?”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一遍又一遍的闯进钟繁耳朵里。
过了好半晌,她才开口:“我要找一个人。”
“谁?”
“顾瑜。”
“顾瑜?”邓陌闻声音多了些诧异,相较于刚才明显不再平静。
钟繁听出了异样,追问道:“邓大人难不成认识?”
“这世间重名的人那么多,认或不认识哪有那么重要。”对方没直说,又将话锋转到她身上,“沈小姐要找的是哪位呢?”
钟繁也懒得同他打哑谜,只想快点知道父亲的下落,于是便实话实说:“顾瑜,顾温玘,当今驸马。”
邓陌闻脸色一变,面上多了层玩味。
“沈小姐要找顾驸马?”
“对。”
“沈小姐既然要找人,难道不知,驸马已经不在人世了吗?”邓陌闻说这话时,时刻观察着她的表情。
好在钟繁没太大反应,并不是已经接受了事实,而是因为听了太多次而麻木。
路上,她不知道遇到多少人在谈论这事。惋惜的、幸灾乐祸的、开心的……
刚开始,她还会向某些人反驳几句,但后来,她也懒得争辩了。
有些人,只听得进自己想听的,对与自己不同的想法全都摒弃,只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
“所以呢?邓大人害怕了?”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邓陌闻没说话,将她领进存放卷宗的屋子。
蜡烛被点燃,邓陌闻环抱着手,懒散地靠着墙壁:“沈小姐都不怕,我又怎会怕呢。”
钟繁趁着光,在书架上翻找。
“那大人真是好胆量,难道就不怕我是恶鬼索命?”她聚精会神地寻找顾瑜的档案,嘴里的回答漫不经心。
好一会儿,她才找到曹家头那片的档案存放处。
还没来得及找,一只冰凉的手就贴上了她的额头。
钟繁受惊,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退,后背撞上书架。多年没人翻阅的卷宗上落满了灰,经她一撞,不少都飘起,把她呛得直咳嗽。
钟繁掀起眼皮,恶狠狠地瞪着罪魁祸首。
“抱歉。”那人也不躲,坦然地接受她怪罪的目光。
“只是沈小姐有血有肉,若是索命恶鬼,是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哪一层?”
世上怎么会有脸皮那么厚的人,钟繁心想。
她剜了对方一眼,冲他哼了一句后就继续低头寻找不再搭理。
“还没问,沈小姐与顾驸马是什么关系。”
“重要吗?”
“死者为大,若沈小姐是驸马的仇人,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那该如何是好。”
钟繁听这解释,便明白了这人只是想拿她逗趣。
“真是恪尽职守,只是我都翻找到一半了大人才想起,是不是有些为时已晚了。”
正巧,她话音刚落便找到了一份写着“顾”字的卷宗。
钟繁拂去灰尘,小心翼翼地打开。
“顾瑜”二字赫然在目。
只是,除了生辰与籍贯,上面再也没有其他的信息。
钟繁面上一怔,不可置信地把它翻来覆去了几遍。
“怎么就这些。”
“没错。”邓陌闻把卷宗从她手中接过,看了眼大片的空白后,冷静开口,“其他的要去京城找。”
“京城?!”钟繁心中一惊,她还不容易才从京城出来,结果什么都没查到就要回去。
回去倒也容易,可若是被母亲抓到,那她这辈子也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没查明之前,绝对不能回去。
“京中传回消息,说驸马病逝陵阳。邓大人可知具体位置在何处?”钟繁见一条路行不通,便转变思路,打算从根本去探查。
邓陌闻看着她的动作、神情,心中悄悄盘算着什么。
见对方不回应,她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东北方向。”邓陌闻补充到,“想从胡人那回京,只有那一条路。”
得到有用信息,钟繁刚才心中的失落一扫而空。
她掏出一张银票,塞给邓陌闻。
还没等邓陌闻看清手中的东西是何物,她就跑出了屋子。
待到看清后,邓陌闻面如菜色,满是无奈。见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认命般将钱收起。
“恩将仇报。”
——
钟繁回到房间,吃了昨晚的教训后,她这次把门窗都牢牢关紧。
刚准备休憩,门被人叩响。
掌柜站在门口,把一个竹筒递给她,“谭老板来信。”
掌柜走后,钟繁打开信,细细阅读。
“午时,陵阳西南。”
她有些迷惑,西南与东北,为什么从两处得来的线索不一样,并且相差如此之大。
但出于信任,钟繁决定明日去谭老板提供的地址。
与此同时,静心宫内。
“明日午时,计划完成。”
钟明毓看着收到的纸条,勾起了唇。
她拿起笔,将新的安排写下,塞进了鸽子的信筒中。
刚放走鸽子,暗卫跪在她面前,将东西呈上。
钟明毓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她望着光秃秃的山茶树,叹了口气。
“做得干净些。”她语气平坦,却冷的像冰,“别被她发现。”
暗卫退下后,钟明毓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正中明明白白写着“遗书”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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