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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薛殊恢复得很快。
昏迷三个月的人是十分虚弱的,古代的医疗水平也极为低下,但一切不利因素都抵不过一颗想要尽快恢复健康的心。
当然,在这件事上,宋钊功劳很大。他命人开库房选了最上好的药材,什么山参、黄芪、当归、阿胶,流水样地送进闻香阁,又流水样地进了薛殊肚子。
但他这么做不光是为了薛殊考虑,也为他自己。因为太医又来瞧过,说薛殊脉象虚弱,须安心静养,开了补益气血的方子。
最关键的一条,静养期间,禁房事。
这让宋钊唉声叹气,他也的确有郁闷的理由,好容易将薛殊驯服了,不能立刻享用这只温顺的鸟儿,如何不叫人惋惜遗憾?
但他求的是长长久久,现阶段不想,或者说没有理由做竭泽而渔的事,还是耐着性子遵医嘱了。
这就给了薛殊转圜的时间。
白日里宋钊忙于公务,沈夫人和宋老太太得了教训,短时间内不打算再跟孙儿起冲突。薛殊可以借口静养,将盯着她的婢女赶出门外,一个人在屋里尝试复健。
具体项目包括但不限于:平板支撑,仰卧起坐,俯卧撑,空中蹬车,床上瑜伽……等等。
如果不是房梁太高,而她又不想让人误会自己有悬梁倾向,薛殊恨不能将床单撕成条状,系上房梁练一练空中瑜伽。
婢女不知薛殊私底下的苦功,见她气色一日比一日红润,心中极为宽慰,无人时也劝道:“姑娘该向郎君服软些,究竟你的前程只在郎君身上,总得为自己打算。”
薛殊不在乎宋钊怎么想,但她确实要为前程考虑,若是宋钊打定主意拘着她,不许她出门,倒不是说一定不能成事,对后面的计划总有妨碍。
所以薛殊采纳了婢女的建议,亲手准备了点心——当然,是婢女帮着做的,只是借了“亲手”的名,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给外书房送去。
这是薛殊多日来第一次踏出闻香阁的门,风是细细的,水是粼粼的,府院高墙像个万紫千红的琉璃罩子,将她扣在里面,她听到的是莺声燕语,看到的是花团锦簇,至于世道如何,外头又是什么情形,全无半点概念。
这正是宋钊想要的,将她关进金丝牢笼,时日久了,哪怕这不听话的雀儿不眷恋笼中的衣食无忧,偷偷逃了去,也应对不了院墙外头的泼天风雨。
但他忘了一点,薛殊是从秦淮河畔的楚馆里出来的,虽然一样是笼子,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她所掌握的信息、对世道的预判和估量,是宋钊远远无法想象的。
不过在逃离总督府之前,说这些都没用。
薛殊穿过竹林,越过小桥,快走到蔷薇圃时,远远过来一道身影。
瞧着极挺拔,穿一身深蓝色直缀。这在当下是十分常见的打扮,十个文人里有九个这么穿,唯独此人穿出了过目不忘的效果,主要是因为他有一张鹤立鸡群的脸。
他的肤色很白,却不是抹了脂粉,如果现在逼他去吃热辣辣的火锅,大约能吃出“色转皎然”的效果。
眼睛很明亮,如秋水,似闪电,顾盼有神采,展颜见琳琅。
尤其他不止有颜值,神姿舒缓气度从容,即便是靠边站停欠身行礼,也如松下林风,萧萧肃肃。
薛殊的遐想突然被打断,因为婢女在身后扯了她一把。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人突然停下脚步,是给自己让路行礼。
薛殊有点奇怪,她现阶段还是丫鬟打扮,这人瞧着却似个有身份的,无论如何没有给一个下人让路行礼的道理。但他这么做了,还做得无比自然,没有一丝不情愿。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未卜先知,算到她即将被浙直总督纳作妾室,有意讨好未来的上司小老婆,还是单纯见色起意,走不动路?
薛殊想了想,觉得哪个选项都挺扯淡。
这人虽然皮相好,瞧着还是肉体凡胎一枚,不太像是修出仙法的模样。至于见色起意……开玩笑,他长了这么张脸,但凡换个性别就是倾城倾国的祸水胚子,自己照镜子扮水仙不香,用得着对她起意吗?
薛殊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这人是何身份,又为什么这般客气,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她回了个万福礼,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过去。
那小女婢却没这么好的定力,跟在薛殊身后频频回头,脸颊飞上两片红晕。
“那就是谢家三公子?”她像是对薛殊说,又仿佛自言自语,“怪道都说貌比潘安。”
薛殊假装没听见。
食色乃人之常情,追星更是年轻女孩的特权,她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跟人家过不去。
这个小插曲没有耽搁太久,薛殊很快来到了外书房。这是一座独立的院里,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松涛斋。院门口守着小厮,同行的婢女只能在此止步,薛殊独自拎着沉甸甸的食盒穿过藤花架子,走上台阶时听到屋里传出谈话声。
这两人的声音她都认得,一个是宋钊,一个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亲随,名字她没记住,那张脸却印象深刻——她第一次逃跑时,差点成功了,最后关头被这人察觉行踪,捆了手脚拎回来。
薛殊指尖攥紧了一瞬,又强迫自己慢慢放开,她屏着呼吸迈近一步,想听听里头的人说些什么。
首先是亲随开口:“郎君放心,都安排妥了,出不了差错。”
然后是宋钊,以往他说话总是气定神闲,这是薛殊头一次听他语气紧绷:“那几个可不是一般人,真正上过战场的,连努人蛮子都惧他们三分,尤其是那个姓云的……告诉黄国安,行事小心着些。”
书房里就静了一会儿,然后宋钊道:“你想说什么?”
亲随有点迟疑:“那人逃便逃了,总归无凭无据的,他自己又没个清白身份,怎敢胡乱攀咬郎君?就非得……”
宋钊声音很冷:“你替他们求情?”
里头“咚”一声,估摸着是亲随跪下了。
“他不止逃了,还把密信偷走,如果你能把他缉捕回来且罢了,但你不能,留着他们就是祸根!”
“可到底是正经的军籍,尤其那姓云的参将,是有恩荫的,万一……”
“万一”什么薛殊没听清,里头话音突然住了。刹那间她后脖颈寒毛倒竖,那是格斗场被摔了无数回,磨练出的察觉危险近身的预兆。
野兽感知到危险的第一反应是跑,薛殊也一样,但她与野兽不同,她强忍住了。她在里头那人拔刀拉门的前一刻推开房门,眼皮突然眨了眨,是被刀锋映出的寒光晃花了。
“我给郎君送点心,”她像是吓住了,愣愣道,“这也不成吗?”
*
亲随出去了,换薛殊进来。
她也终于知道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凌宽。
名字起得宽容有度,行事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反正薛殊一直记得自己胳膊腿被他捆完了,上面的红痕三五天都没消下去。
薛殊是个记仇的人,虽然表面看不太出,知道的人也不多,但她还是在心里的清单上记下这个人名字。
这个清单上已经列下好几个人名,高居榜首的正是眼下握住她的手反复摩挲,一双眼却似带电一般,在她脸上游走来去的宋钊。
“你方才听见什么了?”
问得很直白,跟薛殊这样的人,也确实没有当谜语人的必要——谁会拿应付上司同僚的官话、套话,对着家养的小猫汪汪吠叫?
薛殊想了想,她不能说什么也没听见,宋钊不是傻子。但也不能和盘托出,除非她小命不想要了。
“听见郎君要抓逃犯,”薛殊说,语气恰如其分地带上些许好奇,“他做什么了?杀人放火,还是打家劫舍?”
宋钊不答,似笑非笑:“还听见什么了?”
“旁的没听见,”薛殊像是心思浑不在这上头,“郎君要抓贼人,公务必然繁忙,我一个人出府也一样。”
宋钊被她带歪了楼:“你出府去做什么?”
薛殊:“我没首饰,衣服也不好看。”
宋钊笑了,顺手在她下巴上摸了把:“这有什么?爷给你买新的。”
薛殊:“我不要你买的,我要自己选。”
宋钊收敛了笑意:“别跟爷闹,听话。”
薛殊二话不说,起身就走,临走也没忘拎上带来的食盒。
宋钊被气笑了。
在这总督府里,从一等丫鬟到粗使婆子,哪个不看宋总督的眼色?就连诰命在身的亲娘亲祖母,见他沉脸动了真怒,也得再三赔小心,如今算是遇上克星了。
可偏偏,薛殊越这般做作,宋钊越心痒难耐,心口探上来只小爪子,一个劲地抓挠不休。
他扯住薛殊衣袖,将人带进怀里,心痒归心痒,却没忘狐疑:“你不会趁机逃走吧?”
薛殊不悦:“有丫鬟呢,若不放心,你再叫人跟着。”
宋钊放下一半心,再一想,关了她半个多月,也是时候给这倔蹄子少许甜头尝尝。
于是在她脸上亲了下:“你要去就去,只是那些个逃走的主意,趁早给爷打消了。”
“否则……”
他没把话说完,却将手伸进薛殊衣襟,驾轻就熟地扯开系带。
薛殊不说话也没动弹,像一个真正的泥胎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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