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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漫过课桌角
初雪漫过课桌角
十月的风卷走最后一丝热意时,初雪像被揉碎的糖霜,簌簌扑进城市的每一条褶皱里。老旧居民楼的玻璃窗最先接住了这场初雪,朦胧的水汽在玻璃上洇出一片白雾,将窗外的法桐枝桠晕染成模糊的墨色剪影,风掠过枝桠,雪沫便簌簌坠落,在窗台上积成薄薄的一层。
宁知夏是被这层白光晃醒的。她蜷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揉着眼睛坐起身,额发被压得有些凌乱,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玻璃,就被那片突如其来的湿冷惊得一缩。洗漱间的镜子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她挤牙膏时,水珠顺着镜面滑下来,在米白色瓷砖上砸出一小片潮湿的痕迹,洇开的形状像极了窗外落雪的模样。
“夏夏?”卧室门被轻轻推开,母亲端着一杯冒热气的温牛奶走进来,白瓷杯沿凝着细密的水珠,“今天有雪,穿我给你买的新棉服去学校吧。”
母亲的声音温软得像刚化的雪水,宁知夏循声望去——衣柜前,母亲正捧着那件珠光淡粉色的棉服。布料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虹彩,摸上去比普通校服厚不了多少,却带着塑料包装袋刚拆封的、干净得发甜的香气,那香气钻进鼻腔,让宁知夏莫名想起去年冬天在巷口闻到的烤红薯味。她盯着那抹淡粉,愣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套上。棉服宽松地裹着她,袖管垂到手肘下方,风一吹,衣摆轻轻晃着,像被一团蓬松的云轻轻拥住。
“妈,我走啦!”她抓起桌上的白色帆布书包,把手机塞进口袋,清脆的声音混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一并消散在玄关处。鞋跟踩过木质地板,发出“咚咚”的轻响,惊得窗台上的绿萝叶子微微一颤。
自行车轮碾过积着薄雪的柏油路,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雪沫被车轮碾得四处飞溅。行道树的枝桠上坠满了雪,每一根细枝都被压成了弧形,风一吹,雪沫就簌簌落在宁知夏的棉服肩头,钻进衣领里,凉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忍不住伸出手,掌心接住一片六边形的雪花,那雪花晶亮透明,边缘带着精巧的纹路,在她温热的掌心里只停留了两秒,就迅速融成一小滩水,在掌心洇出浅淡的湿痕。宁知夏看着那滩水,忽然觉得有些可惜,笑着摇摇头,加快了蹬车的速度,自行车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投在积雪的路面上。
七点半的教室很安静,只有值日生扫地的“沙沙”声,和窗外雪花落在冬青树上的轻响,那声音细碎得像有人在远处撒一把盐。宁知夏抱着沉甸甸的书本,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木质课桌被前几届学生刻满了歪扭的字迹,有的是告白,有的是公式,她指尖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甜脆得像冰糖葫芦的女声:
“小夏天,干什么呢?”
宁知夏猛地回头,看见苏晓棠正趴在邻桌的椅背上,双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着,发梢扫过桌面,带起一点细小的灰尘。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碎掉的星光,嘴角还沾着一点面包屑。“复习呀。”宁知夏老实回答,指尖还停在英语单词“winter”的音节上,“明天要听写的,你忘啦?”
“下雪了!”苏晓棠忽然拔高声音,尾音里全是按捺不住的雀跃,几乎要把教室的天花板掀翻,“我们去看雪吧!去操场!去那个冬青树后面的空地!”
宁知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操场的红色跑道果然被雪染成了奶油色,篮球架的金属杆上也积了薄薄一层白,远远看去像插在棉花糖里的银棒,在微光里泛着冷亮的光。她默默合上书本,书页摩擦发出“哗啦”一声轻响,跟着苏晓棠往教学楼后的空地走。
通往空地的小路嵌在两排冬青树之间,雪把冬青的叶子压得微微下垂,形成一条被绿色拱顶笼罩的通道。走过去时,雪沫会簌簌落在头顶,钻进脖子里,凉得人一哆嗦。路上静悄悄的,只有两人踩在雪上的“咯吱”声,像咬碎了一把把白糖,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快到操场边缘时,苏晓棠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冲宁知夏眨眨眼,睫毛上还沾着一点雪沫,声音大得惊人:“夏夏,我先回去了,你自己走一会吧!我妈让我早点回家吃饭!”宁知夏心想:“刚上学?回家吃饭”
话音落下,苏晓棠转身就跑,蓝白相间的校服裤子扫过雪面,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很快就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像一只被惊飞的蓝雀。宁知夏懵在原地,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凉丝丝的,也把远处隐约的喧闹声送了过来——那是其他班级学生打雪仗的笑闹声。她不知所措地站着,手指紧张地攥着棉服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直到一道清冷得像冰棱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走啊,去堆雪人。”
宁知夏猛地回头。王砚辞就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校服外套的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雪,他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但他的语气里,却莫名掺了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像冰面下隐隐流动的水,让宁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好啊。”她下意识应道,声音轻得像雪落,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连自己都没听清。
王砚辞没再多说,径直往雪最厚的地方走。那片空地背阴,雪积得又深又软,踩上去会陷进半个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蓬松的云朵里,脚下发出“噗嗤”的轻响。
王砚辞弯腰捧起一把雪,指缝间的雪花簌簌往下掉,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碎钻。宁知夏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少年下颌线清晰得像被雪刀削过,喉结随着动作轻轻滚动。她忽然起了玩心——悄悄团了个小小的雪球,踮起脚尖,趁着王砚辞没注意,飞快地把雪球按在了他的耳垂上。
“嘶——”王砚辞猛地一缩脖子,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绷紧了身体,肩线都凌厉起来,像一只被惊扰的小兽。王砚辞侧过头看她,墨色的眼眸里竟漾开一抹极淡的、带着纵容的笑意。那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在宁知夏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耳尖已经悄悄红了,像被雪映透的樱桃。
“你再这样,我可就扔回去啦。”王砚辞拿起一个稍大的雪球,故作威胁地晃了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声音却软得像刚化的雪水,落在风里,温温柔柔的。
宁知夏连忙举手投降,眼睛弯成了月牙,像藏着两颗小太阳:“好啦好啦,我错啦!那我们一起堆雪人吧!你堆身子,我堆脑袋,好不好?”
“嗯。”王砚辞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同意。
他们蹲在雪地里,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风里,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层朦胧的雾。王砚辞负责滚雪球做雪人的身子,他的手指冻得发红,指腹却异常灵活,耐心地把雪人的轮廓修得圆润,指尖碾过雪面时,会留下一道道细腻的痕迹,仿佛在雕琢一件珍宝;宁知夏笨手笨脚地捏着小小的雪团做脑袋,还偷偷捡了两颗乌黑的石子做眼睛,鼻尖蹭上了点点雪沫,活像只偷玩雪的小猫,时不时抬起头,偷偷看一眼王砚辞认真的侧脸。
“头歪了。”王砚辞忽然伸出手,指尖带着雪的凉意,轻轻碰了碰雪人的脑袋,把它往正里推了推。他的指腹擦过宁知夏的手背,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心跳却在胸腔里擂起了鼓点,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雪人的身子刚堆到半人高,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急促地坠落,像被谁打翻了的棉絮,瞬间模糊了远处教学楼的轮廓,连空气都变得湿冷起来,风也刮得更猛了,吹得人睁不开眼。
“雪下大了,跑回教室吧。”王砚辞拍拍手上的雪,站起身时,校服裤腿已经沾了湿冷的雪,裤脚沉甸甸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却又在末尾放软了些。
宁知夏点点头,刚要迈步,却听见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像说悄悄话:“跟着我,别摔了。”
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凉丝丝的,钻进衣领里,激得人一哆嗦,牙齿都忍不住打颤。宁知夏跟在王砚辞身后,看着他被雪覆盖的发顶,看着他在雪地里踩出的、比自己深一倍的脚印,那脚印稳稳地铺在前方,像一条安全的路。她忽然觉得,这个初雪天,好像有什么比棉服更暖的东西,正顺着血液,悄悄往心脏里滋长,烫得她脸颊发热。
两人冲进教学楼时,衣摆都沾了湿冷的雪,滴滴答答地往瓷砖上淌水,在身后留下一串湿痕。他们在走廊的拐角处停下,头顶的声控灯因为震动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把两人狼狈却带笑的模样映在墙上,也映在彼此的瞳孔里。
王砚辞的睫毛上还沾着雪沫,眨眼睛时,雪沫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颧骨上,很快融成一小片水;宁知夏的鼻尖红通通的,像刚偷吃过糖,嘴唇也被冻得有些发白,却还是忍不住弯着嘴角。谁也没急着先回教室,只有窗外的雪还在哗哗下着,把世界捂成了一个安静的茧,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那个……”宁知夏先开了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细得快要被风声吞没,“今天……谢谢你。陪我堆雪人,还有……刚才提醒我。”
王砚辞垂着眼看她,灯光在他眼底碎成一片星光,他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说:“谢我什么?谢我陪你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他说着,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露出一点浅浅的梨涡。
宁知夏的脸“腾”地红了,刚想反驳,说“才没有歪扭”,上课铃却忽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像一把小锤子,敲碎了这片刻的宁静,也惊飞了走廊里栖息的几只麻雀。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开,又很快被铃声压了下去。
“快回去吧,要上课了。”王砚辞说着,率先转身往教室走,蓝白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宁知夏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蓝白色彻底看不见了,才慢吞吞地挪回自己的座位。她刚坐下,就感觉到桌肚里有个小小的东西硌着腿,伸手一摸——是一个用雪花泥捏成的、小小的雪人,能看出圆圆的脑袋和笨拙的身子,头顶还插着一根不知从哪摘来的、带着残雪的松针,那松针的绿在雪白里格外显眼。
窗外的初雪还在下,鹅毛般的雪片扑在玻璃上,很快积成了厚厚的一层,把玻璃变成了一块毛玻璃。阳光挣扎着从云层里探出头,给操场的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也透过雪层照进教室,在课桌上投下朦胧的光晕。宁知夏把那个小雪人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最深的夹层里,指尖触到布料上的余温,忽然觉得,有些心事,也随着这场初雪,悄悄漫过了课桌的棱角,在少年少女的心底,悄悄发了芽,带着雪水的清冽和阳光的温度,一点点滋长起来。
下课铃响时,雪终于小了些,风也柔和了许多。阳光彻底冲破云层,金灿灿地洒下来,给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暖光。宁知夏趴在窗台上,看见王砚辞正和几个男生在篮球架下打雪仗,他笑着躲开飞来的雪球,侧脸在阳光下干净得像一块透明的冰,笑容却暖得像刚出炉的面包。
她摸了摸书包里那个歪歪扭扭的小雪人,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眼里盛着细碎的阳光,比窗外的雪景还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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