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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圣旨下达三日后,林清辞便轻车简从,离京南下,前往位于运河枢纽的漕运总督衙门所在地——淮安府。
他此行只带了几名可靠仆从,以及沈知微暗中安排的两名身手不凡的沈家护卫。
他知道自己此行绝不会太平。
离京前,他再次拜别座师陈阁老。
陈阁老只赠他八个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又意味深长地补充:“淮安知府赵文渊,乃老夫同年,或可信赖一二。”
同时,沈知微那边也传来了初步情报:漕运总督马德邦是首辅门生,背景深厚;其手下几个关键职位,如督粮道、管粮同知等,皆由其亲信或与某些勋贵家族有关联的人把持,铁板一块。
而现有的线索指向了督粮道手下一位姓钱的吏目,此人看似不起眼,却与几位背景复杂的粮商过从甚密。
带着这些信息与嘱托,林清辞踏上了征程。
他并未选择最快的官道,而是时而乘船,时而换车,路线不定,试图规避可能的埋伏。
然而,危险依旧如影随形。
离开京畿地界后的第三日傍晚,他们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河段,天色骤变,乌云压顶,暴雨倾盆而下。
不得已,一行人只能就近寻了一处看起来颇为破旧的河畔客栈落脚。
客栈名“悦来”,却毫无“悦来”之气,门庭冷落,灯火昏暗,掌柜和伙计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油滑与审视。
林清辞心下警惕,吩咐护卫提高警觉,自己和仆从住在二楼相邻的客房。
夜半时分,暴雨未歇,反而更疾。
窗外电闪雷鸣,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林清辞并未熟睡,和衣而卧,枕下压着一把防身的短匕。
突然,他听到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如同狸猫走动般的细响,绝非风雨声!
他瞬间屏住呼吸,悄然起身,贴近门缝。
借着闪电划破夜空的刹那光亮,他瞥见几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的房门,手中似乎闪烁着兵器的寒光!
是刺客!
他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来了!而且选在这样天气恶劣、荒僻无援的地方动手!
他迅速退后,脑中飞转。
硬拼绝非对手,呼救在这暴雨夜也难有回应。
他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后窗——窗外是湍急的运河支流!
就在他准备冒险跳窗的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嗤!嗤嗤!” 几声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响起,伴随着门外几声闷哼,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
门外的动静戛然而止。
林清辞惊疑不定,紧握短匕,不敢妄动。
过了片刻,门外再无任何声息。
只有暴雨依旧疯狂地敲打着门窗。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门缝。
只见门外走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名黑衣汉子,喉间皆插着一枚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短针,已然气绝身亡!
而自己带来的两名护卫,此刻才从隔壁房间冲出,看到眼前景象,亦是满脸骇然。
是谁?
是谁在暗中出手相救?
林清辞目光地扫过昏暗的走廊尽头,那里空无一人。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致命的短针,针尾似乎刻着一个极细微的、扭曲的图案,像是一只收敛翅膀的夜枭。这绝非寻常江湖手段。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护卫低声道。
林清辞点头,立刻下令收拾行装,连夜冒雨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知道,刺客虽除,但幕后主使绝不会善罢甘休。
雨势稍歇,天色微明时,他们找到一处安全的渡口,准备换船继续南下。
就在登船之际,林清辞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河面另一艘即将启航的、装饰颇为华美的客船。
那客船船舱的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异常白皙的手挑起,露出一张侧脸。
刹那间,林清辞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尽管那人很快放下了珠帘,但那张惊鸿一瞥的侧脸——冷冽的线条,过于精致的下颌,以及那周身挥之不去的、沉郁而危险的气息——是苏夜?!
他身边似乎还坐着另一人,隐约可见一抹刺目的银白。
容渊!
苏夜和容渊在一起!
他们也要南下?去淮安?还是另有目的地?
林清辞的心脏狂跳起来,方才遇险的后怕与此刻见到苏夜的震惊交织在一起。是巧合?
还是……昨夜出手相救的人,与苏夜有关?
他盯着那艘客船,看着它升起风帆,缓缓驶入运河主道,消失在蒙蒙晨雾之中。
苏夜……是你出手了吗?
“大人,船备好了。”仆从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林清辞深吸一口带着水汽的冰凉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昨夜是谁出手,无论苏夜是何种态度,他都已没有回头路。
前方的淮安府,等待他的,将是更加复杂的局面,更加凶险的博弈,以及……故人。
林清辞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衣袍,踏上了前往淮安的船只。
运河汤汤,前路茫茫,但目标,却从未如此清晰过。
淮安府,运河重镇,漕运总督衙门所在地。
时值初冬,细碎的雪粒夹杂着冷雨落下,给这座因漕运而繁华喧嚣的城池蒙上了一层湿冷的阴霾。
林清辞的官船在戒备森严的码头靠岸。漕运总督衙门早已接到邸报,派了一名姓吴的六品官员前来迎接,态度恭敬却难掩疏离与审视。
一路行来,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车马络绎,但林清辞却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这位京城来的年轻员外郎。
总督衙门气势恢宏,飞檐斗拱,守卫森严。
林清辞递上文书,被引至花厅等候。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有人通传,总督马德邦大人“百忙之中”抽空一见。
马德邦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穿着簇新的三品锦鸡官服,端坐主位,手中捧着一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
他并未起身,只略抬了抬眼皮,打量着堂下恭敬行礼的林清辞。
“林员外郎年少有为,圣上钦点,真是后生可畏啊。”
马德邦声音洪亮,带着官场惯有的客套,“漕运事务繁杂,关乎国计民生,你初来乍到,还需多看多学,凡事……谨慎为宜。”他特意在“谨慎”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下官谨记总督大人教诲。”
林清辞垂首应道,姿态放得极低,“下官才疏学浅,此次前来,主要是协理文书,熟悉漕务,一切还需大人与各位同僚多多指点。”
他现在如同闯入狼群的羔羊,必须示敌以弱。
马德邦对他的态度似乎还算满意,又敷衍地叮嘱了几句“同心协力,办好漕运”的官面文章,便以公务繁忙为由,让吴经历带他去安排好的官署和住处。
林清辞的廨署被安排在衙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陈设简单,甚至有些陈旧。
配给他的属吏也只有两人,一个年近花甲、沉默寡言的老书办,和一个看起来怯生生、刚入职不久的年轻录事。显然,他被有意地边缘化了。
他并不在意。这正是他想要的低调便于暗中行事。
安顿下来后,他立刻以熟悉公务为由,调阅了近三年的漕运档案、账册。
送来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例行公文,核心的账目、调度记录要么语焉不详,要么干脆“暂缺”。
他每日埋首于这些经过筛选的文书之中,认真抄录、整理,仿佛一个勤勉却不得要领的书呆子。
等待着沈知微提供的情报网络,开始收集信息。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座师的提醒,递了拜帖,前往拜访淮安知府赵文渊。
赵文渊是个干瘦精悍的中年人,眉宇间带着地方官特有的风霜与谨慎。
他在自家书房秘密接待了林清辞。
“陈阁老的信,下官已经收到。”
赵文渊屏退左右,压低声音,“林大人,你此行……如履薄冰啊。”
他叹了口气,“马总督在淮安经营多年,上下铁板一块,运河之上,漕帮、粮商、各级官吏,利益盘根错节。周御史所奏之事,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下官明白。”
林清辞神色凝重,“不敢奢求即刻建功,只求能略尽绵薄,查明些许真相,上报天听。还望赵大人能从中斡旋,提供些许方便。”
赵文渊沉吟片刻,道:“明面上,下官不能与你走得太近,否则打草惊蛇,于你于我皆不利。不过……”
他凑近一些,声音更低,“督粮道手下那个钱吏目,此人嗜赌,最近在城西赌坊欠下了巨额债务,或许……这是个突破口。但此人狡猾,且与漕帮的人来往密切,动他需万分小心。”
赌坊……林清辞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或许是撕开黑幕的第一道裂缝。
与此同时,淮安城最奢华的云水阁顶楼。
容渊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望着窗外运河上往来如织的船只,银发如瀑。
苏夜静立一旁,墨色长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眼神望着楼下的某处街景,那里,正是漕运总督衙门的方向。
一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跪地禀报:“主人,林清辞已抵达,行事低调,每日只在廨署查阅文书,暂无异常举动。他拜访了知府赵文渊,密谈约一炷香时间。”
容渊指尖轻轻敲击着玉质的扶手,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倒是沉得住气。看来,客栈那几只老鼠,没能试出他的深浅。”
他瞥了一眼如同精致人偶般的苏夜,“小夜儿,你说,你这位故人,能在这淮安的浑水里,扑腾多久?”
苏夜睫毛微颤,没有回答,依旧望着窗外,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容渊也不在意,挥退了黑衣人,对苏夜伸出手:“过来。”
苏夜顺从地走近。
容渊冰凉的指尖抚过他削瘦的脸颊,如同把玩一件瓷器:“听说,那位钱吏目,最近手头很紧?去,给他送点‘温暖’,顺便……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真正该效忠的人。也让我们的林大人,活动活动筋骨。”
苏夜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低声道:“是,先生。”
初雪依旧细细地下着,覆盖着淮安城的繁华下肮脏。
林清辞的廨署内灯火长明,他正在整理今日从老书办口中套出的、关于去年漕粮入库时几处仓廪的零碎信息。而城市的另一角,暗夜下的交易与阴谋,也正在悄然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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