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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又一天过去,原本天就冷了,如今府里一下走了那么多人,空荡的侯府更显凄凉。
这日,林书墨依旧守在季容歌院中,院里有人找他说,有人想见他。
林书墨出了院子,却见是姜铭儿来找他,林书墨不禁有些诧异。
“你还没走吗?”林书墨问。
“等回便走。”姜铭儿说。
“哦。”林书墨有些失落。
姜铭儿微蹙着眉,看了林书墨一会,说道:“我收回此前说过的话。”
“什么?”林书墨不解。
“说你惯会装,装乖巧扮可怜。”
林书墨微讶,张了张嘴,小声说道:“其实你也没完全说错。”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我找你,是想将这给你,权当还你此前欠你的情。”姜铭儿将此前林书墨帮他捡回的玉环递给了林书墨。
林书墨看了一眼,忙摆手说道:“不,不用的,这不是对你很重要吗?”
“当时是,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你收着吧,但别让旁人看见,若是今后你无处可去了,便拿着它到豫州鸿都府来找我吧,你只要说是来找鸿都府萧氏便能找到我。”
“你原名姓萧吗?”林书墨问。
姜铭儿点头。
“哦,”林书墨见状,心想原来当真是个落难的公子啊,但他还是将玉环推了回去:“我想我并不需要这个。”
“你还是收着吧。”姜铭儿不耐烦地将玉环硬塞到了林书墨手上,“这天就要塌了,你以为季容歌能护你多久?”
姜铭儿走了,林书墨最终还是拗不过,收下了玉环。
姜铭儿说天就要塌了,他说太傅是当朝王权大厦中的最后一根脊梁,雪庐先生是天下文人学士中的最后一根风骨,如今这两根都被折断了,这摇摇欲坠的王朝还能撑多久!
林书墨听不太懂姜铭儿所说的,但也已察觉到了风雨欲来之感。
但那又如何,他要等他的少爷回来。
林书墨天天去找徐管家寻问季容歌的状况,而徐管家只是让他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哪里也不许去,终于在第十天,他的少爷回来了,林书墨欢喜地跑去迎接,远远地见季容歌先去了夫人吴氏的院子,他便在吴氏院子外等。
过了许久,季容歌才从自己母亲的院子里出来,林书墨忙跑至跟前,上下打量着季容歌,见他并无伤处,才松了口气。
季容歌温和地看着林书墨,笑着说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林书墨摇头,说道:“少爷回来就好。”
原来,雪庐先生和少爷被带至司天监后的第七日,各地讨伐江程的奏章便纷沓而来,其中言辞最激烈的当属豫州太守所递的折子,大有不惩罚江程便要造反之意,其他州郡的折子大抵也都透露着这层意思,只是折子内容更多在于抨击江程而不上升至皇室。
朝中对江程早有不满的官员借机将这些奏章递到了皇上面前,给皇上施压,皇上大怒,但也心生恐惧,他清楚,若是当真都反了,朝中根本无人可以抵挡。一道道折子不间歇的递到跟前,经过多日的催逼,皇上只得下令捉拿江程以平众怒。
江程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发展,江程自知自己树敌众多,天怒人怨,失了皇权的庇护,自己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而且同为皇上爪牙的另一个司天监副使早已对他虎视眈眈,想将他拉下位继而取而代之,那人的狠厉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他,若是自己落到他手上......
江程回想起那些曾在他手下遭受过那些刑具之人的凄惨下场,便浑身颤栗起来。
那日季容歌让他自求多福的神色,此时显得异常清晰起来,江程不禁心里发狠,这一切定是季容歌所为,他誓要将季容歌先折磨致死才甘心。
可他刚要踏出自己的府邸,却发现自己的府邸已被层层围住。江程慌乱地逃回自己屋中,想着司天监中自己设置的那些酷刑将反用在自身,越想便越心惊,最终在捉拿之人闯进来前,在屋中自杀了。
之后朝廷颁布了江程的罪状,一条条令人发指,江程伏法,大快人心,只恨让他死的太轻松了。
之后江程的府邸被封,男丁皆被斩首,妻女发配为奴,府中搜出金银财宝无数,尽数充公入库。
到头来皆是一场空。
府中为季容歌办了洗尘宴,之后,季容歌大致和林书墨说了发生的事,季容歌说的简单,林书墨听着却是心惊,他也并非当真傻地不知世事,知其中凶险定难以想象,一朝错,便是地狱。
那晚季容歌未发病,但他想林书墨陪着他睡,林书墨自然不会拒绝。这许多日的担心受怕,如今终于放松下来,林书墨还想着像此前一样哄着季容歌给他讲故事,可谁想还没讲几句便睡了过去。
今年的冬季比以往更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总是不停。林书墨此前喜欢雪,如今便有些不喜欢了,他希望春天能早点来。
少爷虽然平安回来了,但在安葬雪庐先生后,便病倒了,缠缠绵绵总是不好。
那次夫人吴氏遣散了众多下人后,府里也就剩下了十多个人,府里一下便冷清了许多,少爷回来后,徐管家也未再寻新的仆人进来,只说等来年开春了再办。
林书墨知道,此次这场风波并未真正平息,只是如同被这今冬的大雪掩住了,待雪融化后便又会冒出头来了。
很快便到了大年夜,今年人少,但府中购置的过年物品却比往年多,其中家在京中的,徐管家便派发了礼品让他们回家过年去。
林书墨也得了两套新冬衣,和许多礼品。少爷更是给了他一个小金猪作为新年礼物。
除夕那晚,留在府中的,除了守门的,夫人吴氏让徐管家将人都叫到了大堂里一起过年。
王大娘家在京中,但要备府中的年夜饭,夫人索性让王大娘的家人都一同到府中来过年,绿绮姐姐也没走,原本少爷便允过她过了年便让她回家嫁人去的,她说等过了开春再走不迟。
吃了饭后,夫人吴氏说今晚没有主仆之别,大家可尽畅快游玩,于是大伙儿一起游戏放炮竹,好不热闹,夫人吴氏和少爷虽没参与进去,但也都陪在座上,看着大家玩,这是府里这么多年来人最少却又是最热闹的一个年,林书墨陪在季容歌身旁也没去玩,他想大概这是能聚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年了。
但他早已打定了主意,不管之后少爷作何打算,少爷去哪他就跟着去哪,至少也要见着少爷平稳安定了再离开。
大伙儿一起守岁过了子时才各自散了回房休息。少爷原本就病着,夫人吴氏让他早些回屋休息,少爷却说没关系,还是一起跟着守岁。
回屋后,少爷开始不停咳起来,林书墨守在床边不肯离开,季容歌好多了后让林书墨去休息,林书墨依旧不肯,季容歌叹息,让林书墨上床来跟他躺一起,林书墨便脱了外裳躺了上去。
季容歌笑着看他,看着看着便伸手用手指轻轻描绘起林书墨的五官,林书墨便由着他在自己脸上滑动。
看着林书墨乖巧的模样,季容歌问道:“那时我被带去司天监后,母亲让人自由离去,你怎么不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府里很好。”
“你啊,旁人不知,以为你不过傻小子一个,但我清楚,你心里跟明镜一样,你心里清楚府里并不安全,不是吗?”
“可您说了,你会没事,会回来的。”
“我说了便信?”
“恩。”
“这两年多来,我什么都未想瞒你,你问我便答,但你什么都不问,你不好奇我在做什么吗?”
林书墨摇了摇头,说道:“也不是不好奇,只不过我知道自己脑子笨,打听了大概也不能真明白,少爷心思敏捷又沉稳,做什么自有安排,我都听少爷的。”
“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将你卖了?”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是少爷先信任我的,少爷都不怕我出卖你,我怕什么?”
季容歌笑了,捏了捏林书墨的脸说道:“你一点都不笨,相反聪明的很。”
林书墨听了,只是对着季容歌傻笑。
季容歌看着林书墨,眼里流露出不舍,但还是说道:“出了正月,你替我去趟辽州可好?”
林书墨眨了下眼,说道:“去做什么?”
“去替我取味药。”
“什么药?”林书墨问。
“你也知这些年我时不时发病,其实这不是病,而是毒,是我十岁那年皇上下的,那毒奇特,并不会即刻取人性命,却每间隔一段时日便会毒发,需宫中秘药才能压制,这也就是为何每次都需去请王太医的原由,秘药在他手中,他是皇上的心腹御医。”
林书墨一惊,忙起身,看向门窗方向,只是此时门窗都紧闭,看不出屋外有没有人,他没想到自家少爷会将这等隐秘之事这般轻易地告诉他,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对少爷不利可怎么办。
季容歌看出林书墨的顾忌,拉下林书墨,说道:“别担心,没人。”
季容歌轻笑道:“没想到,你警惕心倒是挺强。”
“因为阿爹阿娘便是......”说着林书墨又住了口,转而问道:
“可少爷您不是每次都将药吐了?”
季容歌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说道:“起先不知又年小,家母虽也寻了许多名医来看,只可惜无人认得此毒,每当毒发时,熬不住疼痛拿了药便也就吃了,直到十五岁时,家父秘密寻了位四处云游的神医来府中替我再次查看,那神医查看一番后,说若是我再继续吃那秘药,定活不过二十,那秘药中依旧带毒,虽能一时抑制毒发,但毒素将持续在体内堆积,直到再也抑制不住。若是起初毒发时能挺过去,不吃秘药,而是吃他开的清毒药方,久而久之,便也能将毒清除干净,只可惜我们相遇的太晚,我那时已吃了太久的秘药,毒素已侵蚀至五脏六腑,已无法再根除。”
林书墨闻言,心一下便被揪了起来。
季容歌安抚着林书墨,温声说道:“别担心,那神医允诺我说,他会继续为我寻求解毒的法子。只是嘱咐我不得再吃秘药,再疼再痛也得忍着,他也给我留了些调理得方子。按神医的话,毒发的次数确实减少了,只是为了不让皇上起疑,便算着毒发的时间,做戏与王太医看。
前些日子,那神医找到了父亲,说是寻到了法子解毒,只是那药特殊难寻甚是珍贵,需得我亲自派人去取并告知以方法熬制。
我想让你替我取,可以吗?”
“当然。”林书墨忙点头。
季容歌笑了。
林书墨蹙着眉,少爷虽如是说,但他心里还是散不去不安与心疼,他也知道些权势间地尔虞我诈,但他还是想不通,那时少爷才十岁,皇上为何要对一个小孩下此毒手。
“皇上,为何要这么做?”林书墨还是忍不住问了。
季容歌半垂着眼眸,眼底神色沉静如墨,缓声说道:“这或许得从二十年多前说起了。
二十年前,那时家父还只是京中一名小将领,辽州境外北部的喇挞族,撕开了辽州边境防线,一路南下,所到之处无不烧杀抢掠,毁城灭地,各地守将竟无一人能抵挡,喇挞人很快便到了云中郡,若是再破青鹿山南部的鹿角岭关隘,便再无天险可阻,可一路畅通无阻,直指京畿,王朝或许将就此覆灭。
于是先帝便下令御驾亲征,可谁知当时的大将军,贪功冒进,一时疏忽,竟让喇挞人将先帝掳了去。
为了不受限于喇挞人,朝中迅速推选了先帝的胞弟,也就是当今皇上上位。
也是那时家父主动请缨,立下军令状,誓将喇挞人驱逐出境,救回先帝。那时王朝危在旦夕,皇上没有其他更好选择,便责令家父迅速出兵。
家父也不负众望,很快将喇挞人逼退回了辽州边界上。家父也一路加官进爵,被封了侯爷。
可王朝平稳后,皇上却担心家父继续追击喇挞人,当真救回先帝后,皇位不保,便明里暗里下旨家父不可再继续追击喇挞人。
但家父却一心只想将喇挞人完全驱逐出境,夺回辽州边境上的最后三个城池,便多次违抗皇上的旨意。
皇上也是那时对家父起了杀心,只是他也忌怕若是没了家父,喇挞人将再次南下。
恰逢那时家母即将生产,便想杀一儆百,警告父亲,是以家母生产那日,便派了人想要谋害刚出生的孩子,只是最终未能得逞。
后来,先帝在喇挞人军中去世的消息传来,皇上才最终放下心来,而后,因皇上派来的监军处处在军中妨碍,家父也不再步步紧逼,守在了辽州与喇挞人对峙。
在那之后十年,皇上在位其间越发凶残,不仅奢靡无度,更是设立了司天监,监管朝中大臣,但凡谁有异议,便会惨遭迫害,以致偷奸耍滑之党占据朝堂。
就在我十岁那年,那监军因仗着皇上的势,不仅在军中横行霸道,更是勾结喇挞人在其中牟利,但又因其贪婪无度,目中无人,反惹怒了喇挞人,被杀了,那喇挞人因惧怕被报复,便想先发制人,竟主动对家父所在的驻军发起了偷袭,家父因此趁机反攻,乘胜夺回了最后三城,最终将喇挞人驱逐了出去。
原本该是举国欢庆之事,可捷报传回京中后,皇上却只认为是家父藐视他的皇权,拥兵自重。
明面上皇上赏赐了家父和侯府,背地里却让江程买通府中人在我生辰日那天对我下了毒,以此示威家父,他一家老小皆在他的掌控中。
钱权之事,大抵都逃不过这些晦暗之事,只不过世人都被其表象所惑,依旧趋之若鹜。”
林书墨听完,心疼不已,更多的却是一种悲伤,他的阿爹阿娘又何尝不是这些追逐权势之下的牺牲品,还有雪庐先生和那千千万万未曾见过面的冤死孤魂。
他想若是他,他当真想反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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