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骨

作者:碎银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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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舟


      杨锦昭的伤,因那淬毒的暗器,比预想中恢复得慢些。太医署最好的金疮药和内服的解毒汤剂日日用着,高热是退了,但左臂依旧不便用力,脸色也带着失血后的苍白。

      令人意外的是,他这次并未强撑,而是听从了府医的建议,告假数日,在府中静养。大部分时间,他仍待在前院书房,但不再像以往那般废寝忘食,处理公务的间隙,也会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歇息。

      长霖姿依旧每日晨起,会去书房外问一句安。自那夜之后,杨忠的回复不再是简单的“大人已出门”或“歇下了”,有时会多说一句“大人刚用了药”或“大人正在见客”。长霖姿听后,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例行公事般问过便回。

      然而,某种微妙的变化,还是在细枝末节中悄然发生。

      比如,杨锦昭的饮食。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依旧是精致可口的,但长霖姿偶尔会让云袖将霁月轩小厨房炖的、更适合病人调养的药膳鸡汤或清淡粥品送一份过去。第一次送去时,杨忠还有些迟疑,但很快,送去的食盒都会被空着拿回来。

      又比如,书房里燃的香。长霖姿敏锐地察觉到,杨锦昭受伤后似乎对以往常用的那种气味浓烈的龙涎香有些不适,她便寻了个由头,让云袖送去了几盒自己调制的、气味更清雅宁神的百合香。杨忠收下后,次日,书房里便换上了这种新的熏香。

      这些举动,做得悄无声息,恰到好处,既不过分殷勤惹人疑窦,又实实在在地体现着一种无声的关切。长霖姿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维持表面和睦,便于日后行事。但内心深处,她无法完全否认,看到空了的食盒,闻到书房飘出的熟悉香气时,那一闪而过的、细微的涟漪。

      杨锦昭对此,从未有过任何明确的表示。他依旧沉默寡言,见到长霖姿时,目光依旧深邃难辨。但那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气息,似乎淡去了些许。至少,当长霖姿因府中庶务需要请示而踏入书房时,他不会立刻流露出被打扰的不耐。

      这日午后,长霖姿正在霁月轩内核对杨忠送来的上月账目,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杨忠略显紧张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夫人,老奴有要事禀报。”

      长霖姿放下账本:“管家请进。”

      杨忠快步走入,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夫人,方才门房来报,说是……柳尚书府上派人送来一份帖子,并一盒药材,说是给大人疗伤之用。”

      柳府?柳如湄?

      长霖姿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抬眼看向杨忠:“帖子呢?”

      杨忠将一份泥金帖子双手奉上。帖子制作精良,透着清雅的书卷气。长霖姿打开,里面是清秀婉约的字迹,以柳尚书夫人的名义问候杨锦昭伤势,并提及附上宫中御赐的珍稀药材“血燕窝”和“百年老参”,聊表心意。落款处,虽未直接署名,但那独特的笔锋,长霖姿几乎可以肯定,出自柳如湄之手。

      她合上帖子,面色平静无波:“柳尚书府有心了。药材可检查过了?”

      “检查过了,并无问题,皆是上品。”杨忠回道,语气带着一丝为难,“只是……夫人,此事该如何回复?是否要禀报大人?”

      长霖姿沉吟片刻。柳府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药材,用意不言自明。是单纯的旧识关怀?还是试探杨锦昭的态度?亦或是……宫中那位柳小姐,在借此传递某种信号?

      无论哪种,这都是一件棘手之事。收下,难免惹人闲话,尤其是如今杨锦昭与她“鹣鲽情深”的戏码刚演完不久。不收,便是直接拂了柳尚书府的面子,也可能得罪宫中的柳如湄。

      她略一思忖,心中已有决断。既然杨锦昭让她“演好本分”,那这“贤惠大度”的主母角色,她便要继续演下去。

      “大人伤势未愈,不宜为这些琐事烦心。”长霖姿将帖子递还给杨忠,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柳尚书府好意心领,药材既然是御赐珍品,我们也不好推辞,便收下吧,登记入库。以我的名义写一份回帖,感谢柳夫人挂念,就说大人伤势已无大碍,正在静养,待痊愈后,再与妾身一同过府致谢。”

      她这番处理,既全了柳府颜面,收下药材以示大度,又以“夫妻一同致谢”的姿态,委婉地强调了如今杨锦昭身边之人的身份,回应了可能的试探,滴水不漏。

      杨忠眼中闪过一丝钦佩,躬身道:“夫人思虑周全,老奴这就去办。”

      “且慢,”长霖姿叫住他,补充道,“将药材分出三分之一,以御史府的名义,送去给此次因公受伤的几位护卫家中,就说是大人体恤他们辛苦,额外赏赐的。”

      杨忠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将柳府送来的“人情”,转化为杨锦昭体恤下属的“恩情”,既避免了瓜田李下之嫌,又收买了人心,更是对柳府的一种无形回应——你送来的东西,我转手便赏给了下人。

      “夫人高明!”杨忠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这才退下。

      长霖姿看着杨忠离去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的边缘。柳如湄……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始终扎在心底某个角落。她知道,只要杨锦昭心中一日有此人,她与他的“戏”,就永远有穿帮的风险。

      傍晚,长霖姿照例去书房问安。今日杨锦昭气色似乎好了些,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公文,左臂依旧吊着。

      长霖姿行礼后,惯例询问了伤势,正要告退,杨锦昭却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柳府送来的药材,你处理了?”

      长霖姿心中微凛,面上不动声色:“是。妾身想着大人不宜劳神,便擅自做主收下并回了帖。又觉御赐之物珍贵,独享恐有不妥,便分出一部分赏给了此次受伤的护卫家眷,以示大人体恤。不知……妾身如此处置,可还妥当?”她将处理方式和盘托出,语气恭顺,带着请示的意味。

      杨锦昭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了许久,久到长霖姿几乎以为他要发难。

      然而,他只是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像是幻觉。

      “处置得不错。”他淡淡道,听不出什么情绪,“往后这类往来,你看着办便是。”

      一句“看着办”,看似随意,却意味着他将一部分对外交际的权力,真正下放给了她。这不再仅仅是“演戏”的需要,而是某种程度上的认可。

      长霖姿垂眸:“是,妾身遵命。”

      “还有,”杨锦昭放下笔,目光转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状似无意地道,“北狄那条线,查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长霖姿心下一动,抬眸看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提及公务。

      杨锦昭没有看她,继续道:“那个飞鸟图案,确实与宫中某些旧案有关。顺着这条线摸下去,牵扯的人,比想象中更深。”

      他的语气平静,但长霖姿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暗藏的汹涌。牵扯更深?意味着风险更大,对手更狡猾。

      “大人……”她忍不住开口,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杨锦昭转过头,看向她,目光锐利:“怕了?”

      长霖姿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妾身既然已在船上,怕也无用。只是提醒大人,务必小心。”

      杨锦昭盯着她,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微微闪动。半晌,他才道:“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重量。

      “过几日,我需离京一趟。”他忽然道。

      长霖姿一怔:“大人的伤……”

      “无妨,小事。”杨锦昭打断她,“京中之事,自有安排。府里……你多费心。”

      他将“府里”托付给她。这不是客套,而是明确的交代。

      长霖姿压下心中的波澜,郑重应道:“妾身定当尽力,不负大人所托。”

      杨锦昭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重新拿起笔,埋首于公文之中。

      长霖姿默默退了出来。走在回霁月轩的路上,晚风拂面,带着秋日的凉意。她心中却有些纷乱。

      柳如湄的试探,杨锦昭若有似无的信任,即将到来的离别,还有那隐藏在迷雾深处的巨大阴谋……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将她越来越深地卷入其中。

      她抬头望了望天际那轮渐渐清晰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

      同舟共济。这个词,原本只是冰冷的交易。如今,却似乎多了几分沉甸甸的真实感。

      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但她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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