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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倒崖5
瀑布从耀眼的穹顶奔流而下,似银练垂落千丈,汇入波光粼粼的水池,相比上一次见到的瀑布,水量不知为何骤增,如同进入汛期,让瀑布发出咆哮。瀑布轰鸣着撞上水面,珍珠般的水滴一哄而散,蹦跳离开水面,融入淡奶油般的水雾中。水雾中飘荡着水晶般闪亮清悦的琴声,隐隐还有柳絮般轻柔单薄的歌声萦绕其间。
曦榴隔着老远,就遇上了往城市中心移动的拥挤人群。
围在外围的是一些老人和孩子,孩子们面露好奇,一直往人缝里挤,老人们神色激动,仿佛看到了至高神明降下神迹。
曦榴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已经身在其中,再转头离开人群已经不可能了,所有人都在涌向一个地方,城市的中心。
这时候试图脱离狂热的人群,说不定会挤成肉饼。
也有勇士敢于打破规则:
一位精瘦的老人举着一朵玫瑰,逆着人流挤到他坐在街边台阶上休息的跛脚老伴旁,将新采的鲜花别在恋人耳侧,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腼腆笑着,挨着微笑的恋人坐下,手牵着手,肩膀依偎着肩膀,嘲笑那几个年轻人为了摘取一朵带着祝福的花,你争我抢往前挤,还比不过一个老头子。
“抱歉!借过借过!”
曦榴背后被人一推,不小心撞上了旁边的一对情侣,把女生撞进了男生怀里,两人纷纷红了脸。那个男生生气地瞪了曦榴一眼,搂着女伴肩膀走了。
看着散发恋爱气息的人群,曦榴心中冒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很快,曦榴就没空思考更多,因为不妙的预感成真了。人群太过拥挤,她被前后左右的人一同挤得双脚离地了,只在攒动的人流中露出一对蔫巴巴的月光色兔耳朵,像浮萍一样无助地随波逐流。
人群来到了城市中心,以水池为中心,沿着五彩花瓣铺出的小径行走。
曦榴早已被挤出了蚊香眼,脑袋昏昏沉沉像是塞进了一块棉花。曦榴嗅到清新的花香,稍微清醒了些,意识到自身处境后伸出手胡乱推搡,试图摆脱裹挟着她的人流,结果又被另一个方向的人流冲走了。
反复再三,终于,盲目向前的人群放过了曦榴。
曦榴松了口气,拍去落在头顶的明黄色花瓣,抬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水池边上。
水池旁摆放着一圈又一圈盛放的鲜花,芳香扑鼻,柔软的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露珠折射出五彩虹光。在漫天飘洒的花瓣雨中,一对又一对年轻的男男女女胸前戴着象征爱情的美丽花朵,伴着溪流般清脆的乐声翩翩起舞。
我是谁?
我在哪?
我来干什么?
约我出来的人在哪?
曦榴懵逼地环顾左右。她从正在沿着顺时针移动的队伍找到空当,作为摆脱窘境的出口。可惜,密集的人们组成了一道圆形人墙,阻拦住曦榴离开这个散发着浪漫气息、百花盛开的圆形舞台。
“这里!”
曦榴背后传来一阵大力,将她扯进人群。
“咦咦咦!”曦榴被吓得够呛,一对兔耳绷得笔直。
“是我!”丹琪深吸一口气,拉住曦榴的手,看准空挡左躲右闪。
曦榴几乎好几次觉得她俩要被四面八方压过来的人墙挤散了,又被丹琪使巧劲拽到怀中。
这时候就体现出无耳兽族见缝插针能力的可怕。
丹琪护着曦榴,侧身用肩膀轻轻一撞,切着环形队伍的外沿,向目标方向移动了数十步。
要是换作曦榴自己,绝对做不到以这种方式越过人墙。
匆忙中,曦榴感觉自己长长的耳朵好像拍到了丹琪的脸,丹琪的羽毛耳坠又蹭得她脖子痒痒的……
好难受啊啊啊!
曦榴内心尖叫,因为害怕打扰丹琪寻路,不敢发出声音,浑身僵硬地像块石头。
两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穿过一个又一个人墙组成同心圆,最后一个僻静小巷。
小巷离水池不远,入口树着一块警示牌,几乎无人进入。
被拉进了阴暗的小巷,曦榴才知道为什么外面狂欢的人群不约而同地避开这个地方。
小巷里面藏着一家家危险的店:摆放一些危险游戏机器的游戏厅、传来野兽吼叫的斗兽场、买卖双方带着面具兜帽的交易所……
这一幕幕,无声地将小巷与巷外闪闪发光的快乐世界分隔开。
个别店铺里无所事事抛着游戏币的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窗外,看见曦榴这张陌生的面孔,下流地吹起口哨,但是在看到丹琪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闭上了嘴,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可怕!
曦榴抓紧了两人紧握的手。
丹琪用力回握,向曦榴作出口型安抚:放心。
一路无言,两人在小巷深处一家装潢奢华、人员冷清的酒吧门前停下。
丹琪松开了紧握的手,侧身推开酒吧的门。
曦榴愣愣地盯着丹琪因跑动而变得红润的脸,隔着手套感觉到从丹琪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陡然消失。
真实,而荒诞。
温暖——
这不是冷血动物应该有的体温。
曦榴呆立在门口,脑海中和丹琪相处的一幕幕飞速回放,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你……不是无耳兽族!那为什么你……”曦榴脑袋里一片空白,惊呼出声,问完才对自己的莽撞感到懊悔。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无耳兽族的聚居区,而不是孤儿院或者奇美拉浮岛?
为什么你自称是“蛇巢”的清扫人?
为什么你要佩戴无耳兽族制式的手套?
哈,你们才认识几天?
你有什么资格探究她的隐私?她凭什么要向你解释?
曦榴因为自己的冒犯,后悔得胃部翻滚,因为那并不是一个适合向奇美拉提出的敏感话题。
丹琪身为奇美拉,却没有早早登上那个浮岛,而是选择隐瞒身份,生活在一群长寿的血亲之间,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她不会觉得我在讽刺她的身份吧?
一想到说出口的话可能刺痛丹琪的心,曦榴悔的肠子都青了。
丹琪眨了眨眼睛,意外于曦榴的提问,神色平静地回答:“啊,那是个复杂的故事……或许是因为我非常喜欢颠倒崖……先进来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这家酒吧。丹琪用寥寥几句,简单介绍自己的家庭成员和血缘关系。
“你是无耳兽族和颂歌禽族的混血?!”对于丹琪的坦诚,曦榴表现得很吃惊。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她俩的对话后,压低声音说:“完全看不出来……我的意思是,你表现得就像平常的无耳兽族,从躯体到异能,毫无缺陷……”
“那得感谢我父亲。他很早就教会我如何用谎言伪装自己。”丹琪面无表情地摊开手,状似轻松地耸了耸肩:“或许还有我姑姑。你知道,她的存在感太强,又是少数几个知道我奇美拉身份的人。当她和我一起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人们总是默认我是她的同族跟班。小时候为了避免和她同行和她对我的骚扰,我不得不尽力掩盖自己身为奇美拉的弱点。”
那条毒蛇啊……
曦榴想象丹琪被迫和杜尔相处的境况,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对丹琪的童年充满同情。
“小时候我长得很快,听觉过于敏锐,异能无法关闭……”丹琪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耳畔烟紫色的羽毛,细数自身身为奇美拉的缺陷,语气中带着些埋怨道:“你或许不知道,这些异常给我惹过多少麻烦……长身体的时候,个子比同龄人高一个头算正常,但是比同龄人高一倍,走在街上就会引来异样的眼光。喏,那是我同病相怜的同胞哥哥,丹司。”丹琪指着不远处的吧台说。
酒吧里,丹司正在吧台旁调酒,他苦着脸把四种红色、紫色的酒液混合在一起,冰块和高脚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
丹司见到胞妹带着似乎有点眼熟的小兔子进酒吧,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耳侧两对白色耳羽欢快地忽闪忽闪,挥动手臂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终于有人来了!欢迎!”他热情招呼道:“丹琪,你忙完啦?带朋友过来喝一杯?”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啊。
曦榴陷入回忆,目光扫过那头显眼的白毛。
曦榴灵光一闪,忆起先前的遭遇,恍然大悟:“啊?你是那个时候,诊所的那个银色的家伙!”
“欸?是你啊……”丹司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用眼神示意曦榴,别在丹琪面前多说。为了吸引胞妹的注意力,他右手做拳,锤在左手掌心,上半身进行一个夸张的后仰,以一种优雅从容的语调,双眼含笑与曦榴对视,说:“初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很可爱,现在仔细一看更可爱了。希望我没有给你留下太坏的印象……”
可惜这场表演收效甚微。丹琪还是注意到了对话中的异样。
“你们早认识了?……不对,你?刚回来颠倒崖就去诊所?还是那间旧区的诊所?”丹琪意外于曦榴和丹司相识,旋即抓住了对话中的可疑之处。她往丹司方向快走了几步,试图检查胞兄的状况:“你受伤了?”她的语气尽显对胞兄的关心和紧张。
丹司见转移注意力失败,心虚地移开视线,连连摆手,岔开话题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哥我怎么会有事?我们可是心灵相通、休戚与共的三胞胎。不信的话你听,我的心跳声强壮有力,健康极了……总之,为了庆祝再次相遇,来两杯吗?来嘛来嘛!”说着,他对着两人露出充满期待的星星眼。丹司因为长了一张娃娃脸,做出这种卖萌撒娇的动作居然毫不违和。
看着一张和丹琪九成相似的脸,露出期待的表情,曦榴有些绷不住脸。
这未免有些太过……犯规了!
曦榴内心尖叫,条件反射地看向一手撑在吧台上、表情冷酷的丹琪本人,瞬间被泼了杯冷水。
这对兄妹性格多少南辕北辙了些。
“你怎么回事……我不喝,我还有正事。给她一杯温和醒脑的植物饮品。”纵使丹琪满腹疑惑,面上却毫无波澜,她断然拒绝胞兄的酒水邀请,只给曦榴点了一杯,试探问道:“今天出了很多乱子。你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比如,谁打开的瀑布水闸?另外,我怎么不知道,今天的中心水池有集会?”
丹司愁眉苦脸地说:“今天就体谅一下我吧,亲爱的妹妹。”
“我中了一种'不售出一百杯特调就不能离开吧台'的毒……至于瀑布涨水——今天父亲把闸门开大了一点。放心,这方面他是专业的,不会有问题。石缝里生长出的鲜花是颂歌禽族特有的祝颂仪式产物。大家都聚过去看了,我也好像去啊!”丹司想到许久不见的混乱场面忍俊不禁,一边调酒,一边尬笑两声:“今天公爵大人不在府邸,颠倒崖没人坐镇是这样的,哈哈,大家都很随意。”
“那你知道那是谁临时想出的注意吗?”丹琪捏了捏拳头,似乎对这场活动打乱她的安排让自己在朋友面前丢脸的事耿耿于怀,准备对始作俑者展开武力报复。
“也是父亲哦……”丹司古怪地拖长了音,就为了观察胞妹的表情变化:“为了庆祝——和母亲重逢~”
丹琪的微表情变了又变。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集会是'蛇巢'的决定吗?不,如果是这样,集会的准备绝不会如此仓促,仓促到险些发生踩踏。所以是——他又自作主张?他什么时候才能靠谱点!”丹琪咬牙切齿地发出一连串问题。
问完一系列问题,丹琪眼神有一点死。她紧攥的拳头,终于无力地松开了。丹琪泄了气一样,半靠着吧台,虚弱地呢喃:“是吗……是父亲做的啊……那就不奇怪了……情理之中,他做什么都不奇怪……那等'公爵大人回到府邸',也请父亲'好好'讲述事情原委了。”
嘴上说着没关系,丹琪看上去因为无法出口恶气,被打击得有一点要碎了。
丹司微笑,递给曦榴一杯柠檬黄的饮品。
曦榴接过饮品,担心地凑近丹琪:“你还好吗?”
丹琪摇摇头,又点点头,想了想说:“没事……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你们有拿到花吗?”这时,丹司笑眯眯地插嘴说,伸出食指指了指中心水池的方向:“仪式召唤的花,带着心想事成的祝福哦!虽然大部分人是冲着'指引真爱的永生花'这个噱头去的——真是的,世上哪有这么好用的东西能窥探命运?但是,如果想要找什么想见的人或者什么东西,颂歌禽族的祝福很管用哦!”
“没拿到。人实在太多了。”曦榴摇摇头,晃了晃杯中的淡黄色液体,不无遗憾地说:“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会试试的。”
“我又不是为了采什么花去的。”丹琪不感兴趣地撇撇嘴,扭头道:“我看看哪里还有空的位置……曦榴,走,我们去那边!”
丹琪拉着曦榴坐到一个不会被人注意的隐蔽角落,面对面坐下,神色严肃:“我想请你认些人。”
“你遇到过这伙老鼠强盗吗?”丹琪拿出一叠通缉令,摊平在桌上。
曦榴一张一张翻看,最后忍不住。全部都是同一批双耳兽族。他们几乎集齐各地法典最恶劣的罪名:刺杀政要、残杀幼崽、亵渎死亡……通缉令的发布地则五花八门。
“是的。我见过……”曦榴点点头,脸色苍白,嗓子发干,不得不抿了一口冰凉的饮品压惊:“见过他们挖开月亮坡那些封土还没干的新墓,寻找失去主人的财富……”
“我想那些回忆一定非常糟糕。”丹琪真心诚意地对这个话题感到难过,但又不得不继续追问:“请你仔细想想: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月亮坡的,最后往什么方向流窜。这伙恶徒相当狡猾,你提供的信息越准确,逮住他们的机会越大。要知道,他们每多出现一次,就有更多的人受难。”
曦榴陷入回忆,努力打捞更多当时的细节,断断续续地讲述。
“他们当时……出现地非常突然……那个方向,我记得原本是没有路的,那是一个废弃的水塘和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不能过人。
“很能吃,几乎翻到什么都匆匆塞进嘴里,似乎永远不知餍足。
“他们很奇怪,有时候是十个人,一眨眼就变成了七个……我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就像有人走着走着突然消失了……
“不会被感染。他们没有特意避开病死的人 。
“比起活人,对死人更感兴趣……似乎会找一些拥有特殊异能的遗骸带走……对只剩白骨的坟墓兴致缺缺。”
……
最后,曦榴捂着生疼的额头,晃晃脑袋:“抱歉,很多话听起来很奇怪,可是我只记得这么多了。希望有帮上忙。”
丹琪神色专注地在纸上写写画画,抬起眼,对曦榴道谢:“帮大忙了!你是最后一个目击者,提供的信息也很详细。”
随即,丹琪沉吟片刻,出于安全考虑,决定和曦榴同步手中的消息:“……能查到的消息并不多。那群老鼠总是出现在历史的重要节点前后,趁着混乱的局势制造杀戮、引发更大的混乱。时局越乱,情报越难收集。”
听到这,曦榴敏锐意识到一个问题,瞳孔因震惊而猛缩:“月亮坡后的那场瘟疫,会不会是他们的手笔……”
丹琪晃晃脑袋:“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不知道……最合理的推测是最离谱的:他们通过时空裂隙进行时空跳转。这个世界会自然生成时空裂隙,这些裂隙只会出现在重要历史节点附近,大型战争、流血政变、大瘟疫……这可以解释你刚才所说的,他们在灾难后'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曦榴艰难地消化其中的信息量:“……你觉得有可能是瘟疫先出现,再吸引了那伙通缉犯?那又是谁散布了瘟疫呢?”
曦榴想起杜尔不怀好意的暗示——执掌传染异能的危维亲王是幕后黑手。她有些焦虑地扯了扯头发。
“放过你可怜的头发吧。”丹琪轻轻摸了摸曦榴的脑袋,柔声安慰道:“也不一定是某个人,而是那块陨石。”
“陨石?那不是天外的坠落物吗?难道它带着外星病毒?”
“不,比那更夸张。”丹琪垂下眼帘,放出一个重爆消息:“天上的鸟儿不久前捎来消息:那块落在月亮坡的大型陨石不属于这个世界,它携带着另一个已死世界的残破世界法则。它划过天空的时候,仅仅是世界壁另一侧的虚影。天空人没有任何手段能拦截它。落在大地上之后,那块陨石才被这个世界吸收接纳,真正意义上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抱歉,我不明白。”
“这就意味着……”丹琪斟酌着用词,谨慎开口:“月亮坡或许已经被异世界的邪恶力量侵蚀。在尘埃落定前,你确定还要回去吗?”
“我要回去!”曦榴斩钉截铁地回答,眼神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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