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墙里的女孩

　　“咪被一个人类缠上，自从认识她，咪再没饿过肚子。”

　　“咪讨厌她的朋友，那人总在旁边叽喳说个不停，比咪话还多。”

　　“咪被人带回家，可她的卫生间怎么有这么多塑料膜。”

　　“咪身上好疼，咪想回医院。”

　　“咪讨厌人类，但......丞添除外。

　　-

　　“她一直没能离开医院。”

　　“现在她就趴在你身后的墙壁上，她头上那个血窟窿正往外流脓，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就像一具死了很久的尸体。”

　　然后陈文西听见秦尧喊自己。

　　“陈医生。”

　　“你闻到了吗？”

　　陈文西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两人中间隔了张玻璃桌，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看清女生脸上的表情。

　　纯真好奇里还有一丝期待。

　　从她们第一次见面，女生就先展现了自己正常的一面，从医八年的她就这样水灵灵的信了。

　　女生天南海北的跟她聊，她也会贴心地问，“陈医生，你上一天班，累不累呀？”

　　这么乖的人，笑起来甜美无害，看起来根本不像有心理疾病。

　　她也会很乖巧地讲述自己的病，“我没有病，只是睡不着，我一闭就能听到很多人在我耳边说话，很吵，我捂上耳朵那些声音就从我眼睛里钻进来。”

　　看着稍微有些毛病。

　　“也可能不是人，是鬼。”女生说完顿了顿，表情看着有点痛苦，“他们总说自己被折磨的很痛苦，死状很惨，我害怕不想去看，不想去听，他们就掰开我的手让我看。还有一些死掉的动物也会陆陆续续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在我耳边嘶叫，声音凄惨，它们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可又不是我做下的坏事，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来纠缠我？”

　　女生说话时狠狠盯着陈文西，眼神里藏着刀子。

　　医生被看的冒出一身冷汗，说能看见那些东西时，她就像从地域爬出来的厉鬼。

　　但有时，女生还会在心理咨询结束后，给陈文西一个讨好的笑，“陈医生，今天打扰你了，我们下次再见哦。”

　　大多时候女生都是正常的，反应也比正常人灵敏，为人处世还很讨人喜欢，却又处处透露着古怪。

　　比如她所看见的那些鬼。

　　陈文西安慰她，“小尧，世界上没有鬼神。”

　　女生眼睛亮亮的，反问：“真的吗？”

　　陈文西一如既往用专业的态度回答她，“现在是法治社会，不要信那些乱力怪神。”

　　女生听完医生的回答，不再说话，神色却变得复杂。

　　又一次会诊，她不再说自己能看见鬼，开始把自己幻想成别人。

　　幻想成......很多个已经在这家医院死去的人，然后在讲“自己”的故事时，启承回转中下意识去看陈文西的表情，好像看好戏一样故意逗她。

　　“医生你闻到了吗？”

　　女生盯着她又问一遍，目光比以往每次都要热烈。

　　像在说：医生，你快回答能看到，说那些味道确实恶心，你是我的主治医生，你得相信我。

　　陈文西收起问诊记录，对上她的眼睛，很认真跟她说话，“秦尧，你说的这些并不是真实的，他们只存在你的大脑里，只是你大脑活动中想象的产物，想象和现实是有区别的。”

　　这些话，陈文西一遍遍劝，药量一点点加，但她的症状并没减轻，讲故事的次数反倒越来越频繁。

　　主角也从人变成鬼。

　　女生把目光从身后的墙上移过来，怔怔地看着医生，片刻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像恐怖电影里突然出现在窗边的鬼影。

　　陈文西被这抹笑惊得头皮发麻，握着问诊记录的手不禁收紧。

　　女生说，“医生你认错人了哦。”

　　又来了，陈文西无奈的叹气，轻轻呼出的动作没太大，她害怕自己的某些动作会刺激到患者情绪。

　　“我不是秦尧，”女生压低声音，“我是谭留梦啊。”

　　她又幻想出了一个新人物，陈文西揉了揉要被女生折磨爆炸的头，不知如何是好。

　　陈文西已经把幻想和现实给女生解释了几千几万遍，但她还是继续执着某些虚幻的剧情。

　　她可能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了，也可能纯粹觉得这样编故事很有趣。

　　这样的病例，医学上有很多。

　　等等。

　　谭留梦......这个名字听起来好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陈文西抬手看了眼手表，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还有半个小时心理咨询结束。

　　有钱不赚王八蛋，如果患者觉得把这些东西说出来，自己会好过些，那次次听故事也不错。

　　她妥协了。

　　陈文西重新打开问诊记录，翻过几张薄薄的纸，在其中一页上面写写画画，看见名字一栏时突然笑了，缓缓问女生，“你现在叫丞添？上周还说自己叫秦尧呢。”

　　医生把出诊往前翻几页，伸手指着名字那一栏，上面工整写着两个字：秦尧。

　　还是她自己的笔迹。

　　顺着患者的话往下说，不留痕迹的找到一些漏洞，然后顺序渐进的将患者拉回现实世界。

　　女生歪过头，顺着医生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却被她白大褂下的毛衣吸引，露出的半截黑色布料上沾着几根黄色毛发，短短的，是动物皮毛。

　　女生有一瞬间的愣怔，像被什么击中，眼神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装点好表情，说的很坚定，“我就是谭留梦啊。”

　　这次女生并没有马上给她讲故事，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名字，像水悠悠滴进装满石子的瓶里。

　　秦尧要让陈文西在不知不觉中接受她的新身份。

　　女生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谭留梦。”

　　“医生，我是谭留梦，我之前领朋友来医院看病，你曾是她的主治医生，你忘了吗？”

　　朋友？也是编出来的新人物，就算这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文西浅浅皱起眉头，但为了套话，还是进入她所编的故事里，耐心地问：“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你们？”

　　陈文西低头写字，并没有看到此刻的秦尧已经变了表情，冷着脸，带着阴森的寒气，深不见底的眼中藏着冻在寒窑里的千把刀。

　　女生表情僵硬，语气却平静的可怕，“因为她已经死掉了，她会变成鬼，和你身后那女鬼一样。”

　　“可她为什么会死了呢？”

　　“医生，你知道她的死因吗？”

　　丞添绝对有病。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不顾自身安危附身于活人身上，再有一次她就会魂飞魄散，被厉鬼吃掉。

　　我从墙上飘出来想去劝她别再做傻，无论如何人已经死了，她做的那些事，现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丞添正好离开秦尧的肉身，生出缥缈的雾气罩着她。

　　秦尧是这家医院的常客，最开始来医院只是因为她被猫抓伤了，家长看着那几道伤口反应过激，打了疫苗也要再来医院做全身检查。

　　后来，秦尧因为学业压力换上严重的焦虑症，她会控制不止地扣手指甲旁边的死皮，直到涌出鲜红的血才会停下来，家长看着那些伤口急得团团转，帮不上忙，决定请求外部支援。

　　一家三口从夜幕里走进医院被厉鬼盯上。

　　没错，丞添就是那只厉鬼。

　　厉鬼和鬼不一样，鬼因为执念留在人间，厉鬼是因为怨恨才存在，医院里没鬼愿意靠近她，除了我。

　　秦尧站在诊室门口，呆了几秒，突然感觉身子周围发冷，像空调对着自己呼呼吹，吹进骨头缝，吹得大脑一阵空白，经历了短暂的眼神失焦，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心理诊室。

　　手表显示时间六点四十五，两个小时的心理咨询早已结束，但关于这两个小时发生了什么，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被鬼上身的人是没有记忆和感觉的，身体变成躯壳，意识被鬼占据，傀儡似得被操控着，做事，说话。

　　秦尧还没来得及疑惑，抬眼看见父母早早在咨询台等着，她甩甩头，将问题抛到脑后，蹦跶着跟父母进了电梯。

　　那道欢悦的背影消失在合上的电梯门里，丞添还在原地努力拼凑着身体。

　　此刻她半个身子飘在空中，下半消失的无影无踪，像被人横着从腰切断，看起来着实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厉鬼风范。

　　我飘到她旁边，伸手去够她游荡的脚。

　　好不容易逮到丞添，我要把疑惑很久的问题一次性问明白。

　　我看着她：“你老吓人医生是怎么回事？”

　　丞添没说话，转头透过玻璃门看向屋内。

　　陈文西已经脱去白大褂换上了红棕色风衣，口红厚涂了好几层，如果她没背着那个幼稚的双肩，肯定会以为她下班后有一场约会，她丝毫没为刚才的会诊而有困惑，不为所动继续着自己的时间表。

　　丞添的眼神死死盯着她，稍稍扯着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整个苦大仇深的模样。

　　“你总瞪着人家做什么？”我把她的脚递过去，“再瞪眼珠子就掉下来了。”

　　“你管我。”她斜瞄我一眼，接过脚装在身上，不一会儿整个身体便完整了。

　　转身离开时却又斜我一眼。

　　瞪我，瞪我？

　　这家伙讲故事时滔滔不绝，对我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

　　她现在真的，很不可爱。

　　我快走两步跟上，缠着她继续单方面的沟通，“小护士，你真的一点都没变诶，几年前你还是实习生时就不怎么说话，怎么现在死了还这么沉默？当鬼可比你当人自由多了，你不用满医院的跑，不用打卡上班，也不用被那老护士刁难，也没有熬不完的夜。”

　　“医院是除了墓地鬼最多的地方，就是哑巴鬼来了都能交到好朋友，虽说你是厉鬼大家不愿接近你吧，但你看我，这两个月我追着你前后跑，费尽了口舌想跟你交朋友，你怎么就不理人呢？”

　　丞添微微侧过头，别过没我的方向专心走路，显然没有继续理我的意思。

　　“小护士！你回应我两句呗，我跟你这么久，你心疼心疼我呗。”

　　此刻的我就像个舔狗，摇着尾巴在她旁边转圈。

　　丞添脚步一顿，转头看着我，语气冷淡，一如既往地讨厌我，“我让你跟着了吗？”

　　我摇摇头。

　　丞添转过身，飘得却越来越来快，她脱离秦尧后，就一直阴沉着脸，心情是从未见过的糟糕，要不是我先认识她多年，又亲眼见她死去，早就打道回府再也不理她，可是我想跟她玩。

　　我飘到她跟前，继续缠着她，“好好好，是我自己乐意跟着你，但你信我，我是真的想跟你交朋友。”

　　她停顿了一秒，思绪像被什么打乱，随即又平静的摇摇头，说着我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话，“我不需要你们这些鬼，我有自己的朋友。”

　　她飘的越来越快，直直穿过迎面走来的人群，就是身体被打散也不在意，成片的飘在走廊上。

　　她像孙悟空在前面幻化着分身术，我像八戒追在身后喊着大师兄。

　　“丞添。”我提高声音喊住她，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咬了咬牙：“你别再吓医生了。”

　　丞添慢慢收住身体，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我，“她的事你也要管，你要是真没事做，你去找楼上的女鬼说说她，她看起来挺喜欢跟鬼交朋友的。”

　　此刻夜幕降临，丞添站在窗前，身后看不见边际的漆黑里好像藏了一群伺机待发的恶鬼。

　　我说：“我没有管她的事，”

　　我是担心你。

　　我摇摇头，又往前走了两步，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说，“丞添，你越惹医生，你的那些朋友越不好过。”

　　女医生不是鬼，却胜似厉鬼。我想到她背那个双肩包，喷再多的香水也掩盖不了里面的血腥味。

　　我倒吸口凉气，“你的朋友们......会很惨。”

　　原本我也以为医院的他们都是好人，可是心恶的人披上伪善的外衣行事，骗了好多人，白天是面慈心善的救世主，晚上是丑事做尽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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