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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马车驶离赎罪崖已有半日,车轮碾过官道碎石的“咯吱”声规律而单调,车厢内残存的桂花糕甜香渐渐被山间清风冲淡,只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余韵萦绕鼻尖。唐文竹靠在车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羊脂玉佩,玉佩温润的白光映着他眼底的思索——自送完赵六,温易留在赎罪崖守着工匠们的衣冠冢,他与无妄、船家便踏上了青西镇的路。可心底总萦绕着一丝不安,尤其是瞥见身旁无妄愈发沉默的侧脸,那股异样感便愈发清晰。
“公子,前面就到青西镇了!这日头都偏西了,咱们在镇上歇一晚,明日再赶路吧?”车辕上的船家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疲惫。连日奔波,不仅人倦了,拉车的马儿也甩着尾巴,吐着白气,蹄子踏在石板路上都透着几分沉重。
唐文竹刚要应下,身旁闭目养神的无妄忽然睁开眼,脸色比往日苍白几分,指尖微微颤抖。他下意识按住胸口,喉间溢出一丝极轻的闷哼,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显然是旧疾复发。
“无妄,你怎么了?”唐文竹连忙扶住他的胳膊,掌心触到一片微凉,心中一紧,“是不是之前陵墓的煞气又犯了?”
无妄摇了摇头,气息有些不稳:“不是煞气……是心口的‘因果结’。”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晦暗,“青西镇东头有座破庙,二十年前,我在那里欠下了一笔债,至今没能还上。”
唐文竹心中一动,想起此前无妄偶尔提及的“因果债”,再低头看掌心的羊脂玉佩——玉佩竟微微泛起暖意,这是它第二次主动异动。他刚要追问,无妄已率先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中摇曳的枯叶:“那破庙里,曾有一群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孩子,我答应过要带他们找到安置的村落,却……失信了。”
马车驶入青西镇时,暮色已漫过镇口的石牌坊。镇子不算大,青石板路两旁的店铺大多挂起了灯笼,昏黄的光透过窗棂洒在路面上,映着行人匆匆的身影。船家找了家临河的客栈安顿,唐文竹扶着无妄走进房间,刚坐下,便见无妄从怀中取出一个陈旧的布包——布包边角磨损严重,上面绣着的残缺童谣图案早已褪色,里面裹着一本薄薄的、泛黄的册子。
册子封面空白,纸页脆得仿佛一碰就碎,上面用炭笔写着几句零散的童谣。字迹稚嫩,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惶恐,后半句像是被泪水晕染,只留下模糊的炭痕。
“这是《无妄童谣》?”唐文竹轻声问道,他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这类由鬼神执念凝结的童谣,若被篡改或残缺,便会滋生因果债,缠绕宿主不得解脱。
无妄点头,指尖轻轻拂过纸页,眼神悠远而沉痛:“二十年前,我重伤逃到清溪镇,躲在破庙里养伤。那时镇上收留了十几个从北边逃来的孩子,最大的不过6岁,最小的才2岁,每天都会聚在破庙里相互依靠。”他顿了顿,声音哽咽,“我临走时答应他们,会去邻县的义庄报信,让庄里的人来接他们,可我刚走出镇子就灵力紊乱昏了过去,醒来后竟忘了这事,直到后来魂体不稳,才想起这笔未还的承诺,当我回破庙寻他们时,孩子们却早不见了踪影,我原本要继续在镇上找,奈何伤势过重……”
话音刚落,唐文竹掌心的羊脂玉佩忽然“嗡”的一声轻响,白光暴涨,一道柔和的光柱落在《无妄童谣》上。册子上的字迹仿佛被唤醒,开始微微闪烁,那些零散句子的间隙里,竟浮现出几道空白的痕迹,像是在等待被填补。
“系统?”唐文竹心中一动,脑海中果然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检测到残缺鬼神典籍《无妄童谣》,修复需两步:一、找到当年孩子们的遗物,唤醒完整记忆;二、补全童谣缺失部分,消解执念怨气。修复完成可解开无妄因果结,并获‘因果罗盘’,指引后续执念踪迹。”
唐文竹将系统的话告知无妄,无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随即又黯淡下来:“二十多年了……那些孩子若还活着,也该三十多岁了。可我当年失信,他们或许早已……”
“不管怎样,先去破庙看看。”唐文竹扶起无妄,“玉佩不会平白无故异动,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两人踏着暮色来到镇东头的破庙。破庙比想象中更破败,屋顶塌了大半,露出黑漆漆的椽子,庙门腐朽倒地,院内齐腰的杂草在晚风里摇曳,只有一尊残缺的石佛歪斜立在角落,佛身上爬满青苔,眉眼间透着几分苍凉。
无妄走到石佛旁,蹲下身,指尖抚过佛座下的缝隙——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刻痕,是当年孩子们轮流坐过的地方。忽然,他的指尖顿住,从缝隙里摸出一串用红绳串起的小石子。石子打磨得光滑圆润,每颗石子上都用炭笔描着一个小小的“安”字,绳子虽已褪色松垮,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用心。
“是孩子们的石子串……”无妄的声音带着颤抖,将石子串紧紧攥在手中。石子串刚一触碰他的指尖,《无妄童谣》便从怀中滑落,纸页自动翻动,停在空白处。同时,羊脂玉佩的白光更盛,将石子串和册子笼罩其中,一道模糊的光影在白光中浮现——
那是二十年前的破庙,一群穿着打补丁衣裳的孩子围坐在石佛旁,最大的男孩拿着炭笔,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字。最小的女孩抱着石子串,靠在男孩身边,轻声跟着念,小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期盼,时不时抬头望向庙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光影渐渐消散,无妄的眼眶已泛红。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炭笔,在册子的空白处缓缓写下刚才听到的童谣。字迹落下的瞬间,纸页上的悲凉气息渐渐淡去,泛黄的纸页竟透出几分温润的光泽。
“还缺最后几句。”唐文竹看着册子,轻声说道,“孩子们当年肯定还有没写完的部分。”
无妄点头,目光扫过破庙的每一个角落——石佛、杂草、倒塌的门槛……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庙墙的角落,那里有几行用炭笔写的小字,因年代久远,早已模糊不清。唐文竹连忙取出火折子点亮,借着微弱的火光,两人看清了字迹……
“是孩子们的字!”无妄的声音哽咽,他拿起炭笔,颤抖着将最后几句补在册子上。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无妄童谣》忽然发出“嗡”的轻响,纸页上的字迹变得清晰明亮,一股温暖的气息弥漫开来,驱散了破庙的阴寒。无妄心口的因果结瞬间松动,他只觉得胸口一阵舒畅,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眼中的沉重也消散了大半。
“因果结……解开了?”无妄不敢置信地按住胸口,多年来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眼底满是释然。
唐文竹笑着点头,掌心的玉佩恢复了温润白光。
“因果结……解开了?”无妄不敢置信地按住胸口,多年来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眼底满是释然。他抬手抚过《无妄童谣》的纸页,指尖触到那温润的光泽时,嘴角终于勾起一抹久违的笑——那笑容里藏着二十年来的期盼,像蒙尘的星火,终于在这一刻重新亮起。
唐文竹笑着,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掌心的羊脂玉佩却骤然一凉,温润的白光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一层微弱的光晕,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紧接着,《无妄童谣》上的字迹也开始变得模糊,刚散去的阴寒气息重新弥漫开来,且比之前更甚,顺着无妄的指尖钻进他的魂体。
“怎么回事?”唐文竹心中一紧,连忙握住无妄的手,却发现他的掌心再次变得冰凉,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苍白下去,“系统,典籍不是已经修复了吗?”
脑海中的系统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滞涩,像是被什么东西阻碍着:“《无妄童谣》文字补全完毕,但……检测到核心执念未消解。因果结松动,未完全解开。”
“核心执念?”唐文竹皱紧眉头,看向无妄,“是不是还有什么是没找到的?”
无妄踉跄着后退一步,扶着冰冷的石佛才勉强站稳。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无妄童谣》,纸页上的字迹越来越淡,那些孩子们写下的句子像是在被无形的力量吞噬,只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印痕。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破庙深处,声音带着急切:“不对……”
唐文竹正想问他什么不对?无妄却踉跄着朝着佛座后走去。无妄蹲下身,徒手扒开泥土,指尖被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唐文竹刚要帮忙,就见无妄的动作猛地顿住,身体僵硬地定在原地,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
借着微弱的火光,唐文竹看清了泥土里的东西——那是十几串用红绳串起的小石子,每一串石子上刻着小小的“安”字,只是红绳早已腐朽,石子散落在泥土中,像是一颗颗被遗忘的星辰。而在石子堆旁,还埋着几片破碎的粗布,布片上沾着早已干涸的褐色痕迹,边缘被虫蚁啃噬得残缺不全,却能依稀看出是当年孩子们身上穿的打补丁衣裳。
“这……这是……”唐文竹的声音发颤,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只有一串石子串留在佛座缝隙里——那是孩子们留给无妄的信号,可剩下的石子串,却永远留在了泥土里。
无妄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些散落的石子一颗颗捡起来,指尖抚过石子上模糊的“安”字,泪水无声地砸在泥土里。“他们……他们一直在等我。”
就在这时,羊脂玉佩忽然“嗡”的一声轻响,一道微弱的光柱从玉佩中射出,落在石子堆上。紧接着,破庙里的光影再次浮现,这一次,画面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却也更令人心痛——
二十年前的寒冬,破庙里寒风呼啸,孩子们蜷缩在石佛旁,身上裹着单薄的破布。最小的女孩抱着石子串,小脸冻得发紫,最大的男孩抱着她,几个孩子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画面渐渐模糊,转而变成几日后的景象——大雪封山,破庙的门被积雪堵住。孩子们躺在石佛旁,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最小的女孩紧紧攥着石子串,手指冻得僵硬,却依旧没有松开。最大的男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剩下的石子串埋在佛座后,又在墙上写下最后几行字。
最后一个字落下,男孩的手无力地垂落,炭笔滚落在泥土里。光影消散,破庙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晚风穿过屋顶的破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孩子们未说完的话。
无妄瘫坐在地上,手中的《无妄童谣》纸页彻底变得空白,只剩下泛黄的纸张,像是从未有过字迹。他心口的因果结猛地收紧,一股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黑气,魂体开始变得透明。
无妄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的悲凉:“我知道了……他们没有等到我。他们在这里,冻饿而死了。”他看着那些石子串,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以为补全童谣就能解开因果结,却忘了……他们要的从来不是一首完整的童谣,是一个兑现的承诺,是一句迟来的‘我来了’。”
唐文竹想要安慰,却发现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蹲下身,将散落的石子一颗颗捡起来,放在无妄手中:“无妄,至少你找到了他们的痕迹,至少你补全了童谣,他们在天有灵,会知道你没有忘记。”
“知道又如何?”无妄惨笑一声,魂体越来越透明,“我还是失信了。当年我若没有昏迷,若能早一点想起他们,他们就不会……”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目光落在石佛旁的地面上——那里有几处浅浅的凹陷,像是孩子们蜷缩着身体留下的痕迹,“他们肯定是抱着石佛,想着‘公子快回来了’,直到最后一口气。”
他忽然站起身,将手中的《无妄童谣》和所有石子串放在石佛前:“孩子们,对不起。”
他转过身,看向唐文竹,脸上露出一抹释然却又悲凉的笑:“文竹,我的因果结解不开了。这是我欠他们的,也是我应得的。因果罗盘应该快出现了,你拿着它,去修复下一本典籍吧!”
唐文竹心中一紧:“你要做什么?”
“我要留在这里。”无妄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守着他们待过的地方,陪着他们,就像当年他们等着我那样。或许这样,我心中的愧疚能少一点。”
话音刚落,无妄的魂体开始化作点点微光,散落在破庙的每一个角落——有的落在石佛旁的凹陷处,有的落在墙上模糊的字迹旁,还有的落在那些石子串上。
唐文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一片冰凉的空气。掌心的羊脂玉佩忽然泛起白光,一枚青铜色的罗盘从玉佩中飘出,落在他手中——罗盘盘面刻着细密的纹路,指针稳稳地指向西南方向。
“无妄!”唐文竹的声音哽咽,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砸在冰冷的石子上。
破庙外传来船家的催促声,唐文竹却迟迟不愿起身。他将《无妄童谣》和所有石子串小心翼翼地收好,用一块干净的布裹好,揣进怀中——这是无妄留在世间的遗憾。
走出破庙时,夜色已浓,山间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灯笼的光忽明忽暗。船家看着唐文竹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默默跟在他身后。
马车驶离青西镇时,唐文竹回头望去,只见镇东头的破庙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是一个沉默的伤疤,刻在这片土地上。他靠在车厢壁上,怀中的册子和石子串透着微凉的气息。
车厢内的桂花糕甜香早已消散,只剩下一股淡淡的苦涩。唐文竹握紧手中的因果罗盘。
唐文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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