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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对一个东西投注越多的情感和关注,就越会受到其反馈……吗?
安格斯的话,直至已经了结塔拉政局、大权尽在掌握的夏天,仍萦绕在芙兰心间。
这一年芙兰17岁,她风华正茂、身体和精力都还没有达到一个人的巅峰状态,正如大多数人期望的状态一样——盛极必衰,因此人们总期望自己或国家总是像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的一样,冉冉升起,持续上升。所谓未央,便是“没有结束”,“没有达到顶点”的意思。
没有结束……芙兰在同文官和属下商议完几次战役结束后的俘虏处置后,重重思虑还缠绕在她心头,自己的事业没有结束,命运还没有结束,历史与时代……更是滚滚不断,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持续向前。
宏大的命题下,还有什么是没有结束的呢?没有,一切都会发展,曾回避或视而不见的,总会撞上来。
她看着下午时分的塔拉城堡走廊,外面阳光正好,但人处在走廊中却不觉得很炎热,微风吹拂,能见度极高的原野上,隐约能听见她几个妹妹和年幼的王室子弟正在侍卫侍女安全的看守下嬉笑打闹,一群附近的贵族子女也奉命前来塔拉,爱尔兰在丰收的季节有狂欢,在春夏之交这个温度宜人的季节,也乐于举办青年男女之间的集会。
社交季节一开始,贵族男女们盛装打扮,坐着马车来到塔拉,他们承载父辈的期盼,想要对那位尚未登基,却已然有了绝对权威的未来女王奉上身心,以求得零星半点的垂青怜爱。只要王储露出一丝微笑,他们的脸上就浮现出夸张的笑容和赞叹,恨不得将什么都继续展现给她。
芙兰独自一人穿过走廊,那嬉笑声更近了,那群被贵族男女簇拥的王室成员骑着马,在侍卫的看护下互相争夺一个地上的木球,似乎在玩一种骑术游戏。芙兰没有为此分去心神,因此也没注意到,这群人已经发现了王储独自一人的身影,他们的声音小了很多,随后是激动和敬畏的窃窃私语。
芙兰仍在走,她冷静而略带羞愧地,用手术刀一样的理性剖析自己:你对迪卢木多投注了太多,不是吗?
这是我该做的,这一切都很正常。她的脑中另一个声音争辩,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年轻人的请求?谁能忍心看着他走向原本的结局?想要施以援手、想要让他施展才华,不是人之常情?
这是私心。她批评自己。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很好的朋友,很亲密的事业伙伴,骑士与主君,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浪漫的要素,不过是骑士小说中的典型配置,公主和骑士罢了……但不能因为这样的身份表征,就觉得我和他之间有什么。
芙兰继续劝说自己:我不因为原本故事中格兰尼和他的纠葛,就对他有什么特殊看法,我始终将其看做我的朋友和伙伴,这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经得起任何人的拷问和检验!这正是我们之间关系清白的证明!
我看未必,另一个略微尖锐调侃的声音道,说得好像你心中从来没有一点桃色想法?你看着他那张脸,就算没有黑痣,难道你心里全然清白?你若什么都不担心,去和他开几个爱情之类的玩笑吧?你开不起的……你知道。事已至此,你无法回避。
这个声音道:册封他做第一骑士的时候你在想什么?芬恩散播你们的流言时你怎么不澄清?那个用过的杯子、那些被严词拒绝的男人……
总是说着“真的惹上事了我会庇护你的”,明明未来已经被改变,你和他仅有的关系只有君臣,但你还是希望自己和他继续有着联系吧?真是深藏心底令人难以看透的小心思呢。
芙兰却用更加坚定,不容置疑的声音强行镇住了脑子里所有想法:
在一切定性前,还有得救。
我和他都是很年轻的人,不该在这时候就把自己推到一种无可挽回的境地里。
是的,就是这样,她是个迟钝的成年人,即便现在用着年轻少女的身躯,即便内心是一个燃烧着热情与理想的现代成年女人,但迪卢木多在她的心中,仍然只是个少年英雄,注定在她改变的未来中享受其快活、无忧无虑的一生。
因此——她将永远也不会回应,和察觉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芙兰停住脚步。
她低头看见的是走廊的石砖,王家的花园中,那群贵族男女和王室子弟的嬉笑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这里没有别的人,强大的王储魔法在身,侍卫们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到书房。
现在,石砖上出现了另一双脚,那是一双战士惯常穿的短皮靴,上面有绑带,后面装配着一柄短匕,芙兰很熟悉。
短靴,皮裤,腰带,佩剑,短衫,外套,披风,兽牙吊坠,她的视线逐步上移,啊,是迪卢木多那张脸。
那张,有着微微红晕,双目炯炯有神的脸。
一看到对方右手胳膊背在后面,芙兰顿时明白他的用意,下意识就想挪动脚跟离开;可是迪卢木多叫住她,他用那轻柔又带着些忐忑的声音说:“芙兰。”
芙兰没动了,她扫了一眼迪卢木多的脸,快速低下头只盯着对方的下巴,“什么事?不要紧的话我还要先回书房,你之后再说吧。”
“要紧!”迪卢木多顿时提高声音,“……不,我是说,这个很重要,你,你现在有空吧!”
芙兰立刻抬起头制止:“不要——”
“我爱你。”
说出来了。
芙兰看着眼前的花束。
大脑从来没有预演过这种紧急情况的处理机制,或者说芙兰曾经尝试去预演但总是无法模拟到最后一步,光是想象那种煽情又羞耻的场面她的脑子就会因为过量的羞耻感和违和感而罢工,越想越离谱,越想越觉得自己已经偏离神话故事线的剧情透露着一股命运的危机——总而言之,芙兰面对此情此景,她没能第一时间作出有效的反应或制止,她只是呆呆看着花束,以及后方的迪卢木多,半天嘴里蹦出一个音节:“Huh?”
迪卢木多能有勇气说出来已经不容易了,不过一旦开口,后面的话也好说很多;虽然芙兰脸上近乎空白的表情不能给迪卢木多任何参考,但是!
话已经说出口,这时候再说什么“我开玩笑的”一定会被愤怒的王储用魔法召唤藤蔓吊在塔楼上颜面尽失吧!所以一定要乘胜追击才行!
“虽然来的很仓促,可是芙兰,请你一定要听我全部说完,”迪卢木多凑近了些,那股青年男子身上特有的荷尔蒙味道混合蜂蜜味席卷过来,那束花也带上了清甜的蜂蜜味。
“抱歉,我本来不应该对你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毕竟一位骑士就算要向淑女表明心意,起码应该是在一个合适的场合,不损害淑女的名声,下跪递上礼物……可我已经无法等待了!你即将成为爱尔兰的女王,你即将作为一个光芒万丈的存在站在众人面前,有那样多的人会被你吸引,有那样多的目光投注在你身上……”说到此处,迪卢木多有些急促,甚至出现了呛嗓,可是他还接着说!
“我知道,我从身份上是配不上你的,我只是王储座下的骑士,我对你说这样的话简直是以下犯上,我怎么能肖想你爱上我,甚至回应我……我也想,我也想在你身边获得一个亲近的位置,可是我太贪婪了,骑士的身份还不够,我还希望你的爱侣也是我。”
“如果觉得我有罪的话,尽情惩戒我吧,”他的声音放缓,“……但是,我必须向你说明,我爱你,芙兰——在这几年的共处中,我的心一点点被你俘获和侵占了,在我心中你比塔拉的任何淑女都要美丽,世上最好的爱人一定是你的模样;抱歉,我又在说这些话,可,算了,惩罚我吧,我明明应该做你一辈子的忠诚骑士,继续守卫你的孩子,你和你的丈夫,可现在我却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时常在想,我们已经如此亲密,能否再靠近,再对彼此交付更多?我的欲念从仙境起似乎就已有苗头,当你对我说出那些真相,对我道明你的过往时我就知道,公主殿下对我的爱重都是有原因的,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做,可你还是对身处命运长河中的我伸出了施救的手,仅凭这样的恩情,我也该为你鞠躬尽瘁,献上性命也不为过,可我还想给你更多,我的身体,我的心,我的欲望,我的一切……我那时多么胡思乱想,以至于到今天在你面前说出这些狂妄之语。芙兰,我们可否把命运也纠缠在一起,就这样一直,一直纠缠下去……”
“我爱你,我爱你,请让我继续陪在你身边,永远地爱你……如果袒露爱也是一种罪过,那麻烦你让文官们把这条罪名加进去,安格斯教导我再不说就不行了,我也这样觉得。芙兰,你究竟懂不懂这些呢?我有时总觉得你在给我暗示,有时又害怕是自己多想,所以我今天来问个明白,我向你敞开我的心,告诉你五年前、三年前、两年前和几个月前我对你的一切想法,还有我那些见不得光的嫉妒、酸涩、担忧、狂乱的恋慕,那些绮丽迷乱的下流东西……”
芙兰正在试图理解迪卢木多说的话。
怎么每一个单词她都知道,但连在一起,试图理解成篇话语下的主旨,就无法解析了呢?
“……明明你给了我这样多的东西,我却还是想要更多,也不考虑你能否拿出来。当你向我展露最坦诚的一面时,我也在窃喜,暗自庆幸我原来是第一个知道你真名的人,芙兰这个名字是我第一个叫出来的,原来更早的时候,你的名字就从我的喉咙里穿过,正如那不会发生的故事中,野猪的獠牙从我的胸膛穿过;拜托……芙兰,别这样看着我,给我一点回应吧,过去我们无话不说,就算闹了矛盾也会解决的,你讨厌我这样做吗?芙兰,说点什么?”
我说不出来,我该说什么?
王储已经长久没有动作了。
这几乎在男女交往中是一个失败的信号,迪卢木多还有很多心思想要倾吐,但芙兰那副表情和僵硬的身躯,无不表明:她对他没有回应的意思。
失败了也别留下坏印象,起码体面一点。
“……芙兰,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说了。”
骑士将花束缓缓放下,他低头,故作轻松地搓搓眼角,“抱歉,刚才让你为难了吧?”
芙兰找回对嗓子的掌控了,她干巴巴开口:“还,还好。”
“没必要顾忌我的颜面。”迪卢木多说,“……这种事情,淑女要是不答应,就成了冒犯和小丑行径了。”
“我不是……”芙兰动动手指,她不知从何说起。
“没关系。”迪卢木多刻意提高音量,露出笑容:“刚才是我冒犯殿下了,请您责罚。”
“那些话殿下都不必放在心上,当做胡言乱语即可。”
敬语像一根针,似乎让芙兰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往事,她的脑子转起来,“别这样称呼我。”
迪卢木多维持那种强颜欢笑不到五秒,迅速恢复了平静但对芙兰带着打量的表情,“……芙兰。”
王储终于能组织起一些反击了,她故作忽视道:“……啊,刚才你说的,也不用太紧张。呃,”芙兰做出一副大人模样:“年轻的男女,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对自己身边适龄的异性会抱有好感,进而觉得那是爱情,这很正常。”
“或许你也到了年龄,迪卢木多,你身边没有什么合适的姑娘,总是待在我身边,所以你觉得你爱上我了,恰好我们关系也不错,经常作出一些亲密的事情,但这没有什么,我们做的就和战友、朋友还有互相信任的君臣一样。”她一边说着,一边去看迪卢木多的脸色。
……黑下来了!
芙兰卡了一下,突兀地停止了这听上去自圆其说的解释。
“我19岁了。”
迪卢木多忽然说,“就算按照你的观念,也已经成年了。”
沉默一会儿,他说:“我没开玩笑,芙兰。”
认真的。
这个概念一出现在芙兰的脑子里,她的大脑就呜哇呜哇打起警铃,随后艰难启动思考流程:
什么时候?为什么?凭什么?哪里出错了?哪里不对?之前为什么没有预兆?情报?情报在哪里?这和电视剧还有小说写的不一样——
之前那个出现在芙兰内心,尖锐的声音开口:
瞧,叫你不注意,叫你忽视,叫你纵容溺爱,叫你掩藏私心,叫你自欺欺人!
现在,你过多的关注和爱重,就收到反馈了!
当你爱一个人,ta也会迟早把这份爱返还回来——至于什么方式,你别管。
迪卢木多这时候仍然在专注地看着她的双眼,随后,他敏锐从中品读出一个意味:芙兰对此很惊讶,这不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情……不对。
那种眼神,那种眼神……
他的心上人目光从虚空中收回,连带着思考的能力也一起回来,棕褐色的眼睛同他金黄的瞳仁撞上,随后像着火一样快速移开,芙兰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睫毛,光洁的额头上沁着一颗汗珠。她已经是王储,发型早就换成更加端庄的盘发,不过还保留着些许批发表明未婚姑娘的身份。这样的芙兰和过去的样子大相径庭,但迪卢木多觉得哪样都好;芙兰又看了一眼他的脸,迪卢木多下意识凑近,这下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芙兰微微抬了手,想了想,放下去。
“……你怎么这时候和我说这些呢。”芙兰开口。
她略微避开迪卢木多的注视,“我还无法回应你。”
“抱歉。”
迪卢木多伸出手:“我想牵你的手。”
芙兰愣愣的,把手搭上去,迪卢木多低头看着她,她的脸颊蹭的一下就红透了,可迪卢木多捏住那双手,这双手惯于施展魔法和处理政务,手上的茧子比迪卢木多要少一些,她右手中指处有写字茧,迪卢木多坏心眼地用手指去摩挲。
他问:“你讨厌我吗?”
芙兰躲避着对面呼出来的鼻息:“不讨厌。”
她怎么会讨厌迪卢木多呢?讨厌谁也不会讨厌他的。
“我现在和你牵着手,你讨厌吗?”
“不,不讨厌。”
不如说这会儿两个人实在挨得太近,更别提迪卢木多那束花始终拿在手上,也就是说,现在那束花已然在两个人手中,迪卢木多手指微动,将花束的把柄放入芙兰手中,用他的手指包裹着她的,一点点将花束握住。
“你能收下吗?”
芙兰低垂眉眼,轻声回答:“我能收下,我还能收下很多,但我无法现在给你想要的回应。”
迪卢木多道:“为什么?”
芙兰:“我还小,你也是。”
“别用这副大人的口吻说话,你这样子只会让我觉得你在虚张声势扯大旗。”迪卢木多不客气道。
他又问:“……你喜欢我吗?”
问题太直白了,芙兰没有任何糊弄的余地:“……哪种?”
“这种。”
迪卢木多点点自己的嘴唇,然后将手指放在芙兰的嘴唇上。
那根手指擦过的地方就像火一样烧起来,芙兰的瞳仁颤动,蜂蜜的味道蔓延到她的鼻尖,几乎将她的全部感官包裹,粘稠充实,迪卢木多的手指放下去,“把刚才的手指去掉,产生的触碰,这种喜欢。”
芙兰抬手摸了一下刚才被碰过的地方:“我不确定。”
迪卢木多:“那你讨厌刚才那样吗?”
“不。”
“那你喜欢那样吗?”
芙兰深呼吸,“还能接受。”
迪卢木多道:“那再来一次吧。”
芙兰握住那束花,提出要求。
“我要去掉手指的。”
对面的黑发骑士愣了一下,随后真情实感,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他俯下身,看似很有主动感和把握地凑近,可临到嘴唇靠近时,又生涩起来,像是调整一个合适的角度却不知从何下手。
躲不开了。
芙兰对自己说。
也没必要躲。
她想。
是时候承认了。
她一把抓住迪卢木多的短衫领子,搂紧了他的后颈,嘴唇和牙齿碰撞上去,迪卢木多被这一下搞得不知所措,但很快反应过来,抱住了芙兰的后背,学着曾经看过的青年男女亲昵的姿态,将嘴唇和舌头贴上去。
这个亲吻青涩而不得章法,最终是芙兰羞红了脸,用自己观看电影电视剧的经验,让迪卢木多张开嘴,尽量打开下颌,好让彼此的舌头互相扫过对方的齿列,她模仿电影那些特写的亲吻镜头,去含吮迪卢木多的嘴唇,他的下唇不知为何格外饱满,唇线也合适。她刚这样做,迪卢木多就举一反三,更粗大的舌头顶了过来,几乎要填满芙兰的口腔,直接插到咽喉去。弄得芙兰小小呜咽了一声,这声反倒让迪卢木多更激动了,他更用力地搂住怀中少女的身体,托住她的脸颊深吻。
于是亲吻很快变成较劲——比力气还比肺活量。两人都不甘示弱,原本互相搂抱的姿态,居然变成牢抓对方不让其逃脱的手势,最终,内心为现代成熟女人的芙兰以微弱优势,将小年轻迪卢木多用唇舌击败,以一记响亮的啵嘴声结束这次战斗。
芙兰擦擦嘴:“……”
迪卢木多用拇指揩去唇角的津液,他们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但他眼神里那种得到回应和满足的情态,透出了十足的欢愉;那双眼睛比之前更有光彩,扫视过芙兰的脸颊和嘴唇,明明迪卢木多姿态礼仪仍然是守礼的,但他的眼睛具有侵略性和探究感地射向芙兰的双眼,像是在说:还想再来吗?
芙兰接收到这个信息了,她给出的回应是:“去忙你的,第一骑士。”
她在后两个单词发音上强调,随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用手指打理那束被自己接过来的花,从中抽出一枝,稍加修饰,就斜着插入自己盘起的发髻中。
迪卢木多从侧面过来,笑着为她细细调整:“遵命,那么,想必您也原谅我方才的失礼之举了?”
芙兰选择性忽视:“……我还有政务要处理,你自便吧。”
迪卢木多又笑起来,这回听上去傻里傻气的,他问:“那可否斗胆请您在五日后赏光,来到我和安格斯专门为您准备的家宴中,享受美餐佳酿呢?”
“啊,最近也正值塔拉的社交季,或许您会喜欢城外的原野,淙淙的溪流与凉爽的森林深处,有太多地方我想要请您和我同行,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忙得很。”芙兰任由迪卢木多梳理她刚才亲吻中乱了的头发。她说:“你这样说,显得你很轻松,整日没什么活要干,这样可不行。”
迪卢木多忍着笑意:“说的也是,那请您多多下令,让我服侍您左右,为您分忧吧。”
芙兰拍开他的手:“行了,我走了。”
迪卢木多保持着轻松的姿态,站在原地目送芙兰带着那束花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忽然大声问:“什么时候给我个准信呀?”
王储挺拔的身影一个摇晃,随后她也大声回答:“等我长大!”
明明已经长大了啊?迪卢木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芙兰的意思应该是指她观念中的成年,他下意识换算,开始数着芙兰的生日,而那边,芙兰已经快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关上门,心脏仍然扑通扑通跳。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投向那束放在桌子上的花。
芙兰才消下去的红晕又上来了,她立刻起身,将这束花上面的绑带拆掉,环顾房间四周,寻了两个装饰花瓶,将花束分开装进去,又添了点水。
趴在桌子上的芙兰定定看着花瓶中的花,白色的花瓣经历刚才那么一番波折,还牢牢的没有掉落。
忽然她自暴自弃、堪称混乱地双拳锤在桌上,嘴里发出尖锐爆鸣:
“啊啊啊啊——”
“栽了,完全栽了啊!”
“大失败!彻底的大失败!以为已经改变了故事没想到还是栽在他身上了!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芙兰你你完蛋了——呃呃呃呃呃道德滑坡,严重的道德滑坡……”
芙兰扑到床上企图逃避现实,用填充了鸭羽的软枕蒙在自己脸上,但这样是闷不死自己的,“事已至此没有办法了……只能接受……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脑子那时候转不过来啊!就这么答应了!一点举动都没做出!好没用,太没用了……怎么能毫无抵抗……”
在床上发了一会儿疯,芙兰顶着乱掉的发型做起来,双目无神看向窗外的塔拉城。
“……既然追求刺激,就要贯彻到底。”她幽幽地自言自语,就算刚才迪卢木多告白的时候,自己几乎气势上弱了一截,根本没有出现自己想象中有条不紊从容不迫的处理风范,但,但结果算好的吧?芙兰自欺欺人,逃避现实。
虽然……虽然还是难以抵挡美色,呃,也不能说美色啦!毕竟这几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她也不是没有世俗的欲望……不论如何,能在这个时代有这么一位亲密的朋友能成为相伴一身的伴侣也是不错的……可是,可是!
芙兰又扑到被子里:“好羞耻啊——太煽情了!说那么多话是在演电影吗!这么多台词占那么长时间观众看了都得说牙酸……”
她默默自己消化了一会儿,将刚才那段发生在两人之间的对话和亲吻反复回味……回味,嗯,其实触感也不错嘛,亲吻这种事,和喜欢的人做就是不一样,虽然口水还是口水,嘴唇还是嘴唇,但就是不一样嘛!
不对,她不是在复盘吗!
芙兰一番复盘,总结出几个自己做的不够好的地方,这样那样,再这样那样,要是自己当时能够抵挡住迪卢木多的美色诱惑,就算是第一次谈恋爱,也能凭借丰富的理论知识,将对方拿捏在鼓掌之中,这才是一个现代人该有的表现,居然被迪卢木多这么一个古代小伙子压得势均力敌……不可容忍!下一次一定要做得更好!
爱,爱这种东西,明明是很郑重的东西呀,芙兰又回味起来,迪卢木多怎么就这样轻易把这个单词说出来呢?
年轻人,最多就是喜欢了;可是细细想来,他们的经历和关系,也能经受得住爱这样沉重的东西,越是爱,越要容忍可能的恨——爱投注到一个人身上,就要预先做好被同等量的恨伤害的准备;芙兰又想起那个没发生的故事来,迪卢木多,当他原本履行对格兰尼的爱时,他也一定预料到,自己和格兰尼的爱情必然伴随痛苦吧?被追杀,不被认同,和昔日战友反目相杀……明明那么不情愿,却还是去做了。
那么,这一次他说的爱,是自愿的吧?
他一定主动这样说出来这样的话,顺遂自己的意愿表达自己吧?这样的他,想必也是快乐的吧?
他是知道爱上我会有怎样的后果和代价的。
这个念头出现在芙兰的脑中。
他知道这样做可能面对的风险。
爱一个注定为王国大业献上一生的人,爱一个注定和权力缠绵终生的人,爱一个必然在时代浪潮中翻涌的人……还要爱一个灵魂不来自这里,经历和思想都和自己迥异的人,他一定会知道,自己这一生可能都很难完全理解芙兰这个人,甚至要花费很多心思去和芙兰沟通交流。他也一定知道,爱上芙兰可以全心都放下她,芙兰的心中却不可能全部放他,女王还有国家和人民需要关注,女王还要看得更远更多。
啊,这就是爱,爱就是这样。
“我没开玩笑。”
这句话好像迪卢木多又在芙兰的脑子里说了一遍,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的被窝里,芙兰的脸和耳朵又因为这样一句话红了起来。
好害羞啊,明明确定关系了,还是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害羞。
芙兰在现代没有谈过恋爱,她对爱情的一切认识全部来自于影视作品和书籍。她的反应这样青涩,属实人之常情;若要说她十足迟钝,那也并不尽然,那些亲密的小接触和迪卢木多曾打量她的各种意味深长、暧昧不清的眼神她或多或少都能察觉到,然而察觉到是一回事,只要谁都没开口,他们的关系就名义上仍然处于一个安全的阶段。如今,迪卢木多主动打破了这样的关系,芙兰也许可了,那么自然而然,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在这之前,芙兰对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否期待呢?她现在想来,觉得很难说清;如果迪卢木多没对她告白,就这样维持一辈子的君臣和朋友,自然是双方都觉得很舒适的。可如果迪卢木多真的对其他女士这样做,甚至结婚生子,芙兰也会送上祝福……但是难免心中会不自在,并非出于爱情的嫉妒或占有欲,而是一种失去某种事物的空落落,因为这样一来,她就从迪卢木多的生活空间中被放到了次要的位置,他们依然是君臣,朋友,但迪卢木多的心中一定会腾出一个地方放置他的家庭和伴侣。
所以说——想要占据一个人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这种想法,本身就不太对劲。
而芙兰已经自己选好了未来的路,假设没有迪卢木多做伴侣,她的余生和剩下的时间就将全部献给国家和人民,这是统治者该做的。
说起来,如果迪卢木多真的和其他女生结婚生子,我还表现得和之前一样爱重他,芙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咦惹,真的很容易被人怀疑女王是不是好夺人夫,好恶俗啊。
所以,真的和迪卢木多说的一样。
他们已经这样亲密,在生命中占据这样重要的位置,怎么能够忍受未来没有彼此的陪伴呢?
因此,将关系维持下去,甚至于深化,发展为更进一步的关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然,这样做就要接受,未来某天两人因其他因素闹掰时更触及灵魂和骨髓的痛苦,但芙兰和迪卢木多都自信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芙兰对自己说。
现在在这个神话时代,有人愿意陪伴我一辈子了。
迪卢木多的告白大获成功,走路都带风,脸上喜气洋洋的表情简直恨不得告诉每一个人他获得了某位淑女的垂青,至于王储座下最受爱重的骑士,富有美名的美男子迪卢木多能和谁发生这样浪漫的事情,一时之间塔拉众说纷纭,有人去问,迪卢木多虽然表面上摆出一副“为了淑女名声我不能多说”的表情,可那样子谁都看得出来,这分明是一款藏着掖着又怕人不知道的别扭姿态,芙兰若是知道,高低锐评一句:又怕人知道又怕人不知道,这不就是内娱嫂子性转吗?
芙兰和迪卢木多两位当事人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中,丝毫不知外界流言已经迭代了好几个版本。迪卢木多的绯闻对象也从某贵族千金,变成某邻国公主,某王室公主……芙兰当然也在绯闻对象备选行列中,不过排名并不是很高,理由是大家认为王储大权在握,爱尔兰几乎无人能抵挡,换言之,王储要是喜欢哪家男子直接可以昭告天下恩宠加身,哪里还用藏着掖着?
这几天芙兰抽空回复了迪卢木多,表示愿意去安格斯那里做客,这次赴宴非比寻常,以两人的意思来看,芙兰并非以王储身份前去,而是以迪卢木多未来伴侣的身份前去,主要目的是告知家长。得到回复的迪卢木多第一时间让信使通知了安格斯和还在骑士团中服役的父亲栋恩——在等待的这几天中,芙兰的书桌上常常能收到新鲜花束、精美首饰,她想抬头找送礼物的人,就只能看见门外那欲盖弥彰、欲拒还迎的金黄双眼。
芙兰就那样看着他,动动手,当着迪卢木多的面试着穿戴那些精美的饰品,装模作样调整一下,这时候侍女丽佳就装作自己眼瞎了看不见,好似一个大灯泡,她会自觉地背过身。
戴着戴着芙兰自己都笑了,她故意扬声说:“哎呀,是谁家慷慨的仙女,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该如何偿还呢?”
迪卢木多的声音从房间外的走廊传来:“不是仙女!”
芙兰坏笑:“原来是俊美的骑士,爱神的养子,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既然送了礼物,怎么不露面一见?我诚心想请你出来呀,我对你许诺王庭的第一骑士之位,请快快现身吧?”
迪卢木多就配合表演:“什么东西,我早就有了。”
芙兰就道:“那给你做我麾下第一将军?”
“不要!”
芙兰:“好吧好吧,我的宫廷还缺一位男主人,我的王座旁还缺一位天赐的伴侣,你愿意做吗?”
迪卢木多那边良久没声儿,芙兰以为他走了,结果迪卢木多却说:“……这是要让我做你的丈夫了吗?”
“……是啊。”芙兰自己说这话都在脸红,不是,好正式啊!
两个年龄加起来不到四十岁的年轻人,在这里论起夫妻来了!
丽佳耸耸肩,捂住嘴,没有笑,真的没有笑。
迪卢木多在走廊外脸早就红透了,芙兰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他一时之间找不到很好的反击点,只能认下这一次斗嘴的失败,匆匆逃离战场。
在家宴上,安格斯拍着养子的肩膀,絮叨了一些家庭和睦感情维系的老话,就看着面前的一对爱情鸟你侬我侬。迪卢木多要彻底搬到塔拉和芙兰常住了,宫廷里专门给他整理出了一个房间,不管是两个人想一块起居,还是芙兰因公务不得不加班时分开睡都合适。安格斯得知他们动作的迅速,终于还是露出无奈的微笑,一边招呼侍从将住所中迪卢木多从小到大的东西收拾出来,一边拉着芙兰,同她说些迪卢木多幼时的事情,和各种细小的习惯。慈父爱子之心切切,芙兰也听得认真,她对爱神保证:“放心吧,我不会让外界那些事情伤害他。”
安格斯叹气:“我只希望你们的爱能够永久,保持坚韧。”祂俯身给年轻人一个拥抱,抱住这两个孩子。
“命运总是漫长,希望你们之后一路顺利。”
“谢谢您。”芙兰真心诚意,拍拍这位长者的后背。
康马克倒是没什么多说的,他已经年老,时日无多,很高兴能在见莫瑞甘女神之前看到芙兰了却人生大事,甚至计划拿出一些家底收藏的贵重仪器,预备在婚礼上使用。迪卢木多的父亲栋恩远在骑士团,还是托人捎带了礼物,他的母亲也是。
次年春季,芙兰正式年满十八周岁。
至高王康马克最后一次召集部落首领、各亲王贵族,他们已经完全臣服于中央王庭的命令,仅保留自己最后那一点封地,每年必须派遣家中子弟来到塔拉学习接受管理。芙兰给予他们固定的一些特权,将他们养成富贵闲人。
至高王最后一次会议,宣布他的退位,以及王储芙兰的登基。
同年四月,王储芙兰举行即位仪式,在对主权女神执行祭祀的仪式上,由于新王的性别,这一次不需要芙兰效仿康马克,宰杀一头白色马匹煮汤吃肉;如果男性国王需要以自己是主权女神丈夫的身份,象征国土的富饶和统治法理性,那么芙兰作为女王,只需要身披象征主权女神的衣袍和金冠,手捧酒壶,为德鲁伊们倾倒酒壶中的葡萄酒。象征主权女神将丰饶和权柄赐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因女王就是主权女神在现世选择的化身。
仪式结束,迪卢木多上前将芙兰扶下来,他们旁若无人,毫不见外用同一个杯子分享了最后一点酒水,互相擦去痕迹,便挽着手回到塔拉。
同年五月,塔拉举行女王和丈夫的婚礼,18岁的年轻女王芙兰和她20岁同样年轻的丈夫迪卢木多站在露台上接受市民的祝福,德鲁伊们牵着手吟唱口传的爱情诗歌,祝福女王和丈夫的爱情永恒,国家繁荣昌盛。
女王最新提拔的文官在旁快速记录,羊皮纸上书写着他们从年幼相识到现在缔结婚姻的漫长路程,稍后,这些历史会被工匠雕刻在数块石板上,画匠会绘制壁画,留存在塔拉王宫的地下室。无数吟游诗人将在这次盛会中目睹一切,将这个故事流传吟唱,并散播到其他国家。
在此后数十年,俊美的骑士将会陪伴他效忠的女王,一直度过这个民族和国家在神代和人的时代中的改革与动荡期。他们的故事将成为这片土地历代传唱讲述的又一史诗,直至多年后,考古队伍发现他们的墓室,色彩褪去的壁画讲述他们,出土的石板铭记他们,城市遗址上挖掘出来的各种器具、生活的痕迹佐证他们。人类史记录他们,再到某个未来的时刻,两个灵魂的投影被现世的人类召唤、在死后再一次相遇——
而现在,新婚的夫妻只需要享受自己美好的夜晚。
“……对了,你会做吗?”芙兰熄灭掉油灯,低声问。
“不会。”迪卢木多如实回答,“……但我想,这种事情,应该可以摸索着进行吧?”
芙兰:“说的也是,我,我看过一些书,我姑且有点经验,所以……嗯。”
于是漫长的夜晚,就从一个亲吻开始。
END
后记:
达芬尼在婚礼前找到芙兰,鬼鬼祟祟给她一个记载了某种魔法的小卷轴。
“我听说你不希望太快生育?那这个小法术可以帮到你,不过牢记其生效条件,一是只能由女人施法给女人用,二是你必须确保你床上的男人在你之外,没碰过别的女人。”
芙兰接过,面色红透:“哦,那,那我想这个法术对我来说一定会百分百起效。”
未来,现代,爱尔兰某博物馆研究室。
精通古代盖尔语的教授仔细研读石板拓片的文字,忽然眨眨眼,怀疑自己看到了某种不可置信的东西。
“智慧王芙兰这么早就提出了铁器冶炼?天哪!学界重大发现!难道那个时候就进入了铁器时代……”
某圣杯战争召唤现场。
“从者Caster,遵从召唤而来!”
身披长袍、气质稳重而不乏朝气与活力的女士从法阵中走出,她明媚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我乃是爱尔兰的女王,至高王康马克之女,爱林的统治者、改革者和人民的母亲,芙兰是也!就是你召唤我来到现世吗?”
“御主,看什么看,法师带剑没见过吗?”
真·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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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终于写完了!首先感谢金主约稿,这是我接稿以来写的最长的内容,横跨九章,每个章节都是一万字起步,实在是非常大的工程量;但是我能完成这样的工作,还是离不开金主在写作前提供给我的详细大纲和脑洞,这个故事的来源就是金主的oc芙兰和迪卢木多的故事,我不过是替金主填充血肉的工作者。也很高兴和金主一起构思完善这个故事,之前写过很多关于刷原女,对我来说,写刷子相关的故事越多,对这个角色在fz和神话原典中的把握、了解就越深入,甚至能够在每个故事中挖掘出刷子不一样的特点和写法。金主愿意选择我,也是因为我之前的刷和陈山烟的故事吧()当然,本作品中对oc芙兰的创作是之前没写过的太阳女主类型,稍微有些生疏,加上我本人很喜欢搞键政,也因此多了很多和言情无关的内容,但金主还是溺爱了我一下……下次我尽量收敛。
题外话:这个系列最开始我命名为“命运的缺口”,意为芙兰作为穿越客硬生生在注定的命运中制造了一个缺口,带自己也带迪卢木多逃了出来;不过金主觉得比较沉重,和故事基调不符就改成现在这个轻松的名字力。
总之,希望大家能享受对这个故事的阅读,相关文档在晋江也有发布,请大家吃好喝好多多评论,再次感谢金主约稿!
十月约稿档期比较紧张,大概只能接取两位,想约稿的金主妈咪们请看我绿白站主页加wx联系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