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道德传闻

　　Chapter 9

　　看守所外，宁友霞独自坐在车上，小树已经被朱涛接走。

　　等待的空隙里，宁友霞跟小夏通了个话，让她晚上来店里见一面，其他时间就都在发呆中度过。

　　在放空中，宁友霞先是想到弟弟友军，不知道他会和柏枫说什么，但她的确又没有非常为他担忧，宁友霞从小跟着姥姥长大，到了初中才被接到樊城去，而宁友军从小就跟着父母在城里生活，她与宁友军的相处时间实际上相当短暂，性格也不怎么对付，为他奔走花钱找个好律师，仅仅只是为了不叫父母担忧。

　　所以很快思绪就开始转移，宁友霞又无法避免地想到先前柏枫提到的问题。在晶晶之前自己还生育过一个孩子的事情，邝富文是不知道的。宁友霞不由得后悔起来，如果一开始就告诉过他就好了，邝富文是个慷慨善良的人，有很大概率会接纳这个孩子。

　　可这种事情，一开始没有告知，现在再说，那就算铁板钉钉的欺诈了，即便宽容大度如邝富文，恐怕也难以接受。

　　第一个孩子对人来说似乎就是特别一些，尤其是小树，在十年前贫瘠艰难的环境下照顾这样一个体弱的孩子，对于还是少女的宁友霞来说，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带他打过的针，吃过的药，去过的诊所，看过的医生，都历历在目，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不同于小树，晶晶是个在所有人期待中降生的小孩，她是个无比健康的小女孩，从小几乎没有生过病，养育她的过程中有经验丰富的杨阿姨和育儿嫂的帮助，没有让宁友霞操过太多心。

　　但归根结底，两个小孩现在都已经是宁友霞生命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想到要远离其中任何一个的可能，都让她感到无比揪心。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柏枫走出大门宁友霞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车窗被敲了敲，抬头看见来人，宁友霞赶忙下车，问道，“柏枫，怎么样？友军是怎么说的？他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

　　“走吧，再去给他充点钱，里面东西都能买，只要账户有钱就行了。”宁友霞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事情办完，柏枫提出找个地方坐着聊，时间已经接近四点，看守所地处偏僻，不论是去柏枫办公室还是宁友霞的美容院开车都要将近一个多小时，最后商量决定干脆去柏枫家里，除了因为去柏枫家可以走快速路，时间短一些的原因，宁友霞也有自己的私心，她还想多同小树待一会，一小会都行。
　　柏枫家位于滨海湾，是著名港城地产商开发的一个高档小区，位置离他办公室大概半小时的车程，地下停车场灯火通明，电梯都装修得跟私人会所一样富丽堂皇。

　　密闭厢内，散发着淡淡的香薰味，里面的两个人正对着门站立着，中间隔了有一个人的距离，黄铜镶嵌印出两道模糊的身影，突然有人打破宁静，“柏枫，谢谢你。”

　　柏枫视线仍然直视前方，沉吟了两秒才回复，“都是我该做的。”

　　电梯抵达目标楼层，柏枫不避讳地在电子锁上输入开门密码，宁友霞反而有些不自然地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门刚打开就听见一阵激动的叫喊声，抬眼一看，大落地窗前的大沙发上，柏树正和朱涛一起拿着手柄奋战，玩的居然还是宁友霞曾经在游戏厅的拿手项目——拳皇97，两个人专注到都没发现有人进来。

　　柏枫想上前提醒他们一下，却被宁友霞制止，他也没有再强求，随后便带着宁友霞穿过走廊，径直去了书房。

　　在一张同莱宝大厦那间办公室里差不多款式的桌子旁一前一后坐下，柏枫从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副金丝边眼镜戴上，又拿出一个笔记本，表情十分正经严肃，正巧今天他也穿着身灰色立领衬衫，看起来活像个要开始授课的老师，向来不是好学生的宁友霞，此刻竟久违地回忆起曾经坐在课桌前的那种紧张。

　　柏枫没有一上来就讲解案情，反而拉家常一般的说：“我今天看见友军，跟小时候见到的形象变化不大，似乎还胖了一些，同监事的都是些轻刑犯，没怎么欺负他，友军整体的精神面貌还可以。”

　　他边讲边观察着宁友霞的反应，女人那双上翘的杏眼也正略带担忧的紧盯着他，等听到宁友军状态还不错她才稍稍放松，瞳孔也不再瞪的那样大，柏枫移开目光，随手用钢笔在纸上划了两下。

　　“先讲一下现在的情况，友军涉嫌的是诈骗，量刑标准会根据最后被查获的金额来定，具体金额得等阅卷之后才能确认。友军告诉我，他已经被提审了两次，审讯时警察提到有人“点”了他的名字，还不止一个。”

　　“啊？友军知道是谁吗？”宁友霞忍不住打断道。

　　柏枫摇摇头，“现在还无法得知，不过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可能就会非常被动了，说明起码有两个证人，这是很危险的。提前跟你说明一下，我们国内的刑事案件，一直是轻证据，重口供的模式，如果有三个人同时作证，即便没有其他确切的证据，友军都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定罪。”

　　宁友霞皱紧了眉头，“说实话，我也不能确定友军之前对我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他总是喜欢在外面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虽然这样说，但宁友霞心里还是更愿意相信弟弟没有撒谎，他真的只是被朋友欺骗，去了后什么都没敢做就逃回来了。

　　但现在证人的出现，让她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地怀疑，宁友霞头疼地扶了扶额，不死心地问道，“那现在是不是完全没有取保的可能了呢？”

　　思虑片刻，柏枫还是坦言道，“如果目前警方审讯时说的证人证词不是诱供，那么几乎没有取保的可能。实际上，像这种诈骗案子，为了防止串供，侦察阶段即便没有证言也少有取保的案例。”

　　失落的表情在宁友霞脸上表现地太明显了，从来不愿多管闲事的柏枫都忍不住多提醒她一句，“如果有其他人告诉你这个案子可以取保，那他一定是骗子，你不要相信。”

　　那幅熟悉的欲说还抑的表情时隔多年又出现在宁友霞脸上，柏枫心中警铃大作，这代表着此刻此人脑海里想的事情是连本人都不对所以才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之前的几次给柏枫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未遂的有想趁教导主任睡着了剃他头发，把陈诚蒙上麻袋打一顿，还有偷邻居家的猫回去养，而既遂的有在小卖部以年级主任的名义赊账，在办公室偷练习册卖钱......

　　还好没等柏枫追问，宁友霞就自己坦白了，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爸说家里有亲戚在深城警局这边上班，还正好是负责友军案子的这个辖区，你说要不要花点钱去疏通一下？”

　　柏枫推了推眼镜，强压住嘴角的上扬，“嗯，原来是这样。刚好给你讲讲，我前段时间接过的案子。”

　　“什么案子？”

　　“司法掮客，也就是以能干扰司法结果为名实施欺诈的骗子。我的当事人，认识了个民警，说是在刑侦队有关系，收了人家将近一百万，结果当然是没起到什么作用，交警又不肯退钱，最后才找到了我。”

　　“我去，一百万！”惊讶之下宁友霞又原形毕露了，不过也可能是在柏枫面前，她心情太过放松的缘故，“那你收他多少律师费啊？”

　　“三十万。”

　　“那你怎么不也要一百万呢？”

　　柏枫低头一笑，“我收三十万，是由行情和工作量决定的，是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一百万，对于一个骗子来说很多，但对于真正能左右案件的人来说却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宁友霞听得有些似懂非懂，柏枫话锋一转，点明重点，“总之，你要知道那些号称能获得“一手消息”，可以无条件”取保候审“的十个里有九个是骗子。”

　　“那还有一个呢？”
　　柏枫把钢笔在手里轻盈地转了一圈，指了指门口，“正在来骗你的路上。”

　　没等宁友霞辩驳，客厅里就传来阿姨叫拳皇二人组吃饭的声音，伴随着朱涛的一声欢呼和狂笑，游戏声音戛然而止，遂即又是一阵拖鞋啪嗒啪嗒和桌椅挪动声，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又安静下来。

　　时间已经接近五点半，柏枫似乎还有话要接着讲，宁友霞却起身告辞了，今天店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约柏枫下次再具体聊。

　　柏枫家餐厅与起居空间之间有道书架充当屏风隔开，餐桌里两个人正在专注地进食，吊顶上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整片区域，一股幸福宁静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那是一种无法名状的东西。

　　宁友霞突然停下脚步，柏枫看见她悄然甩开拖鞋，便猜到她要干什么了。

　　只见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柏树身后，迅速地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惹得男孩惊呼出声，对面朱涛更是一脸惊讶，手里的筷子都扔到一边，下意识地要叫，“宁.......，”但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身后的柏枫按住肩膀。

　　柏枫十分配合，“小树，猜猜是谁来了。”

　　“是小宁姐！”宁友霞闻声松开手。

　　柏树转过头来确认，语气十分惊喜，“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发现！”

　　“我们回来有一会儿了，你跟涛哥打游戏太专注了。”第一次听柏枫这样称呼自己，朱涛少有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起身要给两人去拿碗筷，被宁友霞拒绝了，她掐了掐小柏树脸上的婴儿肥，逗了他几句，依依不舍地道别，柏枫也跟着把她送下楼。

　　小树的失而复得简直太美好了，短短的几个小时过得像在做梦一般美好，短暂的欢乐结束，生活的种种难题又重归主线，对邝富文的交代，店里的人事安排，友军的事情.......

　　好在经过十年的磨练，宁友霞已经可以坦然处理这些事情。

　　车子发动，宁友霞摇下车窗，“你对小树打算怎么安排？”。

　　柏枫毫不犹豫，“他以后会跟着我生活。”

　　宁友霞松了口气，胸口大石落下的同时又感到有些愧疚与纠结，她只能先承诺，既是说给柏枫，也是说给自己听，“我会尽快跟我老公坦白小树的事情的，我会让他堂堂正正做当我的小孩。”

　　“宁友霞。”柏枫把右手扶在车门上，像是要防止她走掉一样。

　　“如果你老公不接受呢？你打算怎么办？”

　　“那我也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接受的。”

　　柏枫一句句把话题引导到自己的真正用意上，“这种事情，即便你想办法，恐怕也没有几个男人可以接受的。你想过后果吗？”

　　听到这个问题，宁友霞气不打一处来，怒急反笑，冷哼一声，“怎么，你现在倒是想做我的生意了？想打我的离婚官司？”

　　柏枫皱了皱眉头，他完全没预料到宁友霞会是这种反应和想法，“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一刻柏枫少有地感到了无措，平时工作生活都习惯了用矫饰的言语掩藏真实目的，通过各种谈话技巧引导话题，但宁友霞显然不是那些等闲之辈，分别的时间太久，柏枫几乎都要忘却了，她是怎样一个直率性情的人。

　　但遂即他便收敛神色，俯下身来，语气郑重道，“宁友霞，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宁友霞心下一震，用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向柏枫，男人却表现得异常坦然自若，她下意识说出些反驳的话，但又却开不了口，因为她知道，柏枫没有在骗她，他此刻也没必要骗她。

　　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所以她只能转过头去，不带情绪道，“不要再说这种没意思的话了。”

　　“......抱歉。”已经数不清这是柏枫的第多少次道歉了，他说完便退离窗边。

　　“虞琴琴呢？”

　　“她出国了，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她跟柏树有任何接触。”

　　“如果她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柏枫，你替我转告她。”宁友霞沉声道，“就不要再想全须全尾的离开。”

　　柏枫没有对她的威胁感到惊讶，安抚道，“我会保护好小树。”

　　得到承诺，宁友霞不愿再多说，一脚油门便窜了出去，眼看后视镜里的男人渐行渐远，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小夏正在前台跟于敏聊天嬉笑，看见宁友霞失魂落魄地走进来，赶忙叫住她。

　　宁友霞看向两人，想到要做的工作，只得先打起精神，把小夏拉到办公桌坐下。

　　“上个月开始，我发现库存消耗的比往常快了很多，但客人数量和营业额都变化不大，前两天去查了监控才找到原因。”说完，宁友霞在电脑上播放了几段视频。

　　小夏看完，气得满脸通红，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边撸起袖子边要往外走，宁友霞赶忙拦住她，“你干嘛啊你？要打人？”

　　“正有此意！”小夏话说得掷地有声，宁友霞估摸着她的个姓，还真能做出来，便搂着她不让走，小夏个子不高，一米六刚刚出头，身形瘦短条，哪能拗得过宁友霞，便开始大吼大叫。

　　宁友霞怕她声音传出去吓到客人，现在接近九点，这个时间常有些下了班的职业女性来做脸，灵机一动，出手开始攻击她的痒痒肉，小夏果然受不了这一招，笑得停不下来，倒在沙发上求饶。

　　停战以后，小夏还没从刚才的余韵中恢复过来，仰躺着不起来，“宁友霞！你怎么这么坏蛋？你怎么还不把那个于敏赶走？”

　　“姑奶奶，她是你的人，我这不是想把她交给你处理吗？”宁友霞半边屁股压着小夏大腿。

　　小夏抓耳挠腮了一番，“我太生气了，这个于敏，亏我念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对她那么好，还那么信任她，连房子都是我给她租的，没想到她就这么恩将仇报！”

　　宁友霞安慰式地拍了拍她，“行了，你也别激动了，跟她说清楚，让她自觉卷铺盖走人就完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我这小身板，能打赢谁啊。”眼看小夏理智回笼，事情敲顶，宁友霞功成身退，开始专心致志地坐在电脑前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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