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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乌啄鸡双眼枯
步云如法炮制,再次以鲜血开启石门。
胡冰观察着石门,感叹道:“一道至阴,一道至阳。步氏先祖设下此等禁制,真是巧夺天工,令人叹服。”
门后景象,豁然开朗。一片柔和却耀眼的金光闪过之后,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地下宫殿!
宫殿内,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个由石块垒成的“房间”。除了最中央的十几个房间有完整的石顶和稍大空间,足以容纳数人站立外,其余上千个房间皆只有一人高的石墙和一道石门。
空间有限,只能容纳一口棺材。每个棺材上方,都依稀刻着名字。
正对着众人的那面墙壁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剑。
“这……便是步氏衣冠冢?”有人低声惊叹,“竟如此宏大……”
步云道:“步氏死后魂归天地,没有尸身,这棺材是我当年扩建时新加的。”
他示意两名心腹弟子:“去,仔细检查外围棺椁。”
两名弟子领命,迅速而动,逐一掀开那些小房间的棺盖查看。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名弟子终于回来禀报:“掌门,外围所有棺椁皆无异常!”
“退下。”步云脸色阴沉,目光转向了中央那十几间较为宽敞的石室,“月远,你去查看中间这些。”
步月远深吸一口气,依言上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偌大的地宫只听得见她轻微的脚步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
从左到右。
第一间,空
第二间,空
第三间,空
第四间……空
当步月远停在最正中那间最为庄重的石室门前,面露迟疑地回望步云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真有人如此大胆?!
步云面色凝重,示意她退开。他整了整衣冠,对着那口明显比其他棺椁更显古拙大气的石棺,恭敬地行了三礼。然后,他才运起灵力,缓缓推开了沉重的棺盖。
棺内情形,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赫然正是失踪的殷衍,以及那名武院弟子的尸身!
“天啊!这……这是步氏开派祖师的棺椁!”
“竟敢亵渎先祖安眠,将尸体藏于此地!”
“简直丧心病狂!”
“杀人诛心。”
步云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滔天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两具污秽之物给我弄出来!”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步月远身上。
墨机派掌门末狄阴恻恻地开口:“步二小姐,老夫听闻,你与那江悟,关系可不太融洽啊。”
步月远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看向步云,身体微晃:“爹!不是我!”
她猛地转向末狄,“末掌门!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杀害自己的姐夫吗?”
墨机派弟子道:“这可说不准。毕竟你和他接触时间最多,又对他不满。”
步云胸口剧烈起伏,强忍痛心,沉声下令:“来人!先将二小姐……带回去,严加看管!”
虽说江悟是无何有的弟子,但终究只是一个未过门的女婿,自然比不得自己的亲女儿。如果真是她作为,没准真就把锅甩在墨机派头上了。
于是符尾主动打破了这逼仄的气氛:“末掌门,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测,并无实证。二小姐配合调查便是,若因几句风言风语便轻易定罪,岂非让真凶逍遥法外?”
于是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步月远的居所搜查。步云不想女儿隐私展露,奈何众目睽睽,只能派了几个女弟子进去翻查。
“当着众掌门的面,任何可疑之处,都不得有任何隐瞒!”
步月远的房间装饰极少,各种布料都是浅色,确实如传闻一般素雅清淡。
“所有角落,都要翻!”
“衣服里、鞋子里、都不放过。”
众人立于门口,看着屋内的人用神识扫着屋里的一切,符尾安静地站在夜作樱身侧,目光却不时落在强作镇的步月远身上。
他随意地踱步靠近,用仅容两人听闻的音量低声问道:“二小姐,恕我冒昧。你与江师兄之间,究竟因何屡生龃龉?”
步月远正心烦意乱,闻言没好气地瞪了符尾一眼,但想到自身处境,还是压着怒气道:“因为他不知好歹!能入赘我星月派,是他江悟几世修来的福分!可他倒好,推三阻四,将我姐姐的颜面置于何地!”
“可据我所知,步大小姐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江师兄的态度?”符尾引导着问。
“那是因为姐姐觉得……只要婚事能成,他什么想法根本不重要。”
符尾若有所思:“哦?但我听说,江师兄初来鲁山时,虽有不甘,却也未至激烈反抗,为何后来争吵愈演愈烈?”
步月远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起初……他或许只是心存不甘,我也懒得理会他作何想。可后来……后来我见姐姐似乎对他真的上了心,我便想……想让他能真心待我姐姐。
于是我去劝他,甚至……想办法撮合他们。谁知我越是劝说,他反而越是抗拒!”
怪不得江悟死后,步星遥鲜少参与查案。看来是真悲痛欲绝,没心思查案了。
“所以后来,你便将他锁起来了?”符尾追问细节。
步月远眼中燃起怒火,面色却平淡:“那是因为有一次争吵,我气急失手伤了他,姐姐好心去给他送药,他非但不领情,竟还敢动手推开姐姐。
我一时气不过,才将他关起来让他冷静反省。
自那之后,我便没再亲自去过,只让下人看守,直到冰心派到达鲁山那日,父亲让他去见客人,我才又见到他,所有星月派的弟子都可以作证。若说我因旧怨杀他,何须等到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步月远的房间被翻得一片狼藉,但确实寻不出一丝鬼煞之气或与凶案相关的物件。质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发泄的焦躁。
众人一无所获,只得悻悻返回大殿。
殿内香炉紫烟缭绕,熏得人头脑发闷。夜作樱袖袍轻轻一拂,一股清风荡开,将周身令人不适的浓香驱散。
步月远的说辞虽解释了动机,却无法完全洗脱她的嫌疑。
迫于压力,步云只得下令将步月远暂时囚禁于禁室。
一直守在江悟遗体旁的步星遥闻讯,疾步赶来,容颜憔悴却目光坚定:“父亲!妹妹与江哥确有不和,但绝不到杀人泄愤的地步!她若真想害江哥,为何要选在宗门大庆、众目睽睽之时?这对星月派有何好处?只会让别人觉得我们星月派虐杀无辜,德不配位。”
这话符尾觉得有道理,可如今案情迷离,众人急于找出凶手,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多。墨机派的弟子纷纷跳出来质问。
“不是她还能是谁?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衣冠冢?”
“就是!而且关禁闭的时间那么长,她完全有机会下手!”
“步掌门要求我等接受审查,如今轮到自家女儿,便要维护了吗?”
“我看此事就是星月派内部纷争,想嫁祸给墨机派!否则那寒骨针已作为贺礼送出,岂是外人能轻易拿到并做手脚的?”
眼看年轻弟子们层说不穷,末狄道:“罢了罢了,步掌门既然难以下手,我等也不便多言,毕竟死的只是步家的女婿。”
胡冰道:“步掌门,若无他事,我等先行告辞!”
“且慢!”
符尾清越的声音响起,止住了众人脚步。“目前,并无任何直接证据指证步二小姐便是凶手。”
“那衣冠冢还不是证据?”
“衣冠冢是只有二小姐一人能进吗?星月派上下两百多人。”符尾冷静反驳,“若仅凭此定罪,难免草率。”
“那就搜魂啊!看步掌门是否舍得,以示清白!”有人高声提议。
搜魂之术,被搜魂者的修为越高越凶险,步月远作为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修为甚至超过了天河派掌门。能搜她魂的人,在场不超过六个,这六个之中敢搜星月派二小姐魂的,不超过两个。
“诸位,搜魂伤神。况且小女房中没有发现异常,各位不能信服,却也没有证据了。”
成玦上前道:“此前对各位掌门招待不周,如今案情陷入困境,星月派和诸位一样,非常迫切想要找到真凶,当着青霖老祖的面,不敢有任何包庇之举。”
“那就搜魂啊,青霖老祖出手,搜魂的危害可以降到最低了。”
步云脸色变幻,“各位,我虽然是星月派掌门,可也是一位父亲。此前诸位已经将我女儿的房间翻了个遍,却没有任何发现,如今又要搜魂。我女儿虽然不拘小节,可青霖老祖毕竟是个男人,将女儿家的心事全看了去,怕是不妥。”
符尾沉思片刻,看向夜作樱,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随后夜作樱道:“星月派似乎有消除记忆的符咒,步掌门可在我搜魂完毕后对我使用。”
众人皆对这惊世骇俗的发言哑然!
一个毛头小子居然敢提议让青霖老祖消除记忆?!
老祖还同意了?!
各掌门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老祖敢同意,步云却未必敢使用这符咒。
于是他们又纷纷看向步云,步云从愕然中缓缓回过神,最后咬牙沉声道:“好!为证小女清白,也为查明真相,青霖老祖,烦请你对小女施展搜魂之术!”
步月远被带回大殿,步星遥连忙上前扶稳她。
听姐姐说完父亲的决策,她心一横,昂首道:“我步月远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查验!请青霖老祖施术,只求还我清白,揪出真凶!”
夜作樱神色无波,微微颔首,缓步上前。步月远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彻底放松心神抵抗。
夜作樱指尖泛起柔和而纯净的白光,轻轻点向步月远眉心。
一股强大却温和的神识缓缓探入她的识海。大殿内鸦雀无声,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紧盯着这一幕,连呼吸都放轻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夜作樱收回手指,白光消散。他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事,非她所为。”
此言一出,如同赦令。
步月远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疾步上前的步星遥紧紧扶住。姐妹相拥,步月远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姐姐肩头,无声地落下委屈与后怕的泪水。
步氏的符咒不需要符纸,步云对着夜作樱行了一礼,随后隔空在夜作樱额前抬手写下符咒。
符尾顿时如坐针毡,周围的目光如刺,他强装淡定,心道:“我就那么一说,这家伙居然真答应了,他对无何有的弟子也太好了吧?真是的!”
然而,步月远的嫌疑被洗清,却让案情彻底陷入了僵局。
“不是她?那会是谁?”
“还能有谁?莫非真是……”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慕北派弟子贺阳开口:“不是二小姐,难道……是魔教余孽所为?”
“魔教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剿灭干净了,哪来的余孽?”
“万一……万一有符尾当年的残部呢?”
符尾本人闻言,淡淡道:“若真是魔教残部欲为教主复仇,更应潜伏暗处,积蓄力量。如此高调行事,打草惊蛇,岂非自断后路?不合常理。”
大殿内,刚刚升起的一丝明朗瞬间被更深的迷雾笼罩。
那隐藏在暗处的凶手,仿佛一个高超的棋手,始终领先一步。
步云疲惫地挥了挥手,宣布散会,只下令加派人手巡逻。众人各怀心思,相继离去。
其中几个年轻弟子非常不满符尾,一个个恨不能用眼神杀死这个爱出头的小子。
符尾懒得和小孩计较,一言不发跟在夜作樱身后,返回阁楼。
夜风清冷,拂过脸颊。
“师祖,”符尾忍不住低声问道,“您对此事,可有头绪?”
夜作樱目视前方,夜色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或许,你可以多翻阅一下《仙门佚事录》。”
“《仙门佚事录》?”符尾一怔,立刻想起其中记载,“您是指……五十年前,冰心派提亲之事?可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冰心派。”
夜作樱未再作答,只道:“先回去休息。”
是夜。
符尾在榻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与殷衍的种种。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没有找到是谁利用殷衍杀人。
朦胧间,他忽然被一道视线惊醒,睁眼便见夜作樱静坐在他床头,湖绿色的眼眸在暗夜中泛着微光,正静静地看着他。
符尾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坐起:“老祖,您大半夜的……这是做什么?”
夜作樱语气平淡:“你做梦了。”
符尾定了定神,埋起梦中碎片,怔怔失魂地问道:“我说什么了吗?”
“没有”
那就好。
翌日,大殿内的气氛比前一日更加凝重。
步月远的嫌疑被洗清,就像抽走了棋盘上一颗关键的棋子,让整个棋局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焦虑与猜忌在无声中蔓延。
符尾靠紧夜作樱,他身上是股清香,淡淡的,非常柔和。
短暂的沉默后,所有人的目光开始若有若无地飘向末狄和他身后的墨机派弟子。
“末掌门,”一位天河派掌门小心翼翼地开口,“如今看来,最有嫌疑的,反倒是贵派了。”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不少附和。
尤其一些年轻弟子,涉世未深,直言不讳。
“不错!那杀人的寒骨针,本就是墨机派进献的贺礼!”
“谁能比你们更了解那针的用法?在贺礼上做手脚,再趁机行事,并非难事!”
“步二小姐已被证实清白,外人中,唯有你们墨机派与这凶器直接关联!”
声浪渐起,墨机派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末某,还轮不到你们几个小辈来讨伐!”
末狄怒喝一声,将叽叽喳喳的弟子镇得不敢再言。他身后弟子们则纷纷怒目而视,手按上了腰间的弓弩。
符尾冷眼看着这群情汹涌的场面,心下明了。
在这些道貌岸然的仙门领袖眼中,一个确凿的“凶手”远比虚无缥缈的“真相”更重要。
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能安抚所有人情绪的“凶手”
一如当年没有人相信他可以安然无恙走过万鬼桥。因为万鬼桥乃是世间最阴险可怖的地方,桥上凶煞三万,桥下黑渊红雾,只要踏上这座桥的人,不论是死是活,无一例外,全被邪气侵染,成了恶鬼。
仙门自然不会放任他过桥,于是…他被射杀落桥。桥下凶煞数不胜数,他忘了自己杀了多少,也忘了为什么非要过桥…一年后他破雾而出,成了魔教邪神…
突然,夜作樱暖和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渗汗的手心被他悄悄擦拭了一遍。
符尾睁大双眼,瞳孔微颤,心里犯怵:此人何时发觉异常的?
他不自在地抽回手,“谢…师…”他话没说完,突然被人打断。
“荒谬!”末狄猛地一拍座椅扶手,“我墨机派与星月派,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商贸往来虽不密切,却也并无龃龉。
我为何要杀一个无关紧要的赘婿,还要搭上一个武院弟子?白白得罪武院?这代价未免太大,收益却看不见分毫!简直愚蠢!”
然而,他的辩解在“凶器来源”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
“话虽如此,但眼下唯有贵派无法摆脱这银针的干系啊。”
“或许就是利用了这等‘看似不可能’的心理,行灯下黑之事呢?”
“步掌门,为今之计,恐怕唯有……”有人将目光投向步云,意思不言而喻。
步云此刻心乱如麻,女儿虽已清白,但真凶无踪,压力全落在他这个掌门身上。
他看向脸色铁青的末狄,沉声道:“末掌门,为证贵派清白,也为了查明真相,恐怕……要委屈你了。”
末狄霍然起身,周身气息鼓荡,显然怒极。
可眼下步月远洗脱嫌疑,自己若是拒绝,不说其他门派,就光是星月和无何有,就足以将墨机派灭门了。
他死死攥紧拳头,骨节发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搜魂便搜魂!我末狄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们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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