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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刃难出(四)
我就说丑货那几句话能给我吓得做噩梦。
——果不其然!
其实当时我没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铁云城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这样吹锣打鼓张灯结彩,灯火的影子在各色金属上流过来淌下去,终年不散的潮湿薄雾都被照得淡了一点。
只是我隐约记得近来好像没什么节气、正在算今天是什么日子,忽然被人一推。
我这才看清自己穿的不是平时那身简单的束袖玄衣,却是赤红绣金的大袖外衫,连手套都没带。
什么时候穿过这样的衣服?
“掀盖头,快掀盖头!”
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簇拥着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喧闹着凑上来,我看见盖头上面缀着细细流苏,摇摇晃晃。
一定不是我自己想掀的,但是手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托住盖头一角,往上挑开。
赤红色盖头一掀,细白瓷器露出来。谢怀霜原本低了两道长眉,此刻睫毛微微颤动着,挑起眼睛来看我,碧潭水照出我愣住的影子。
不知道谁在旁边喊了一句百年好合,顿时成千上万句百年好合铺天盖地而来,吓得我赶紧捂住谢怀霜的耳朵,却看见他手里面赫然是琥珀色的金鱼,竟然一左一右摆着糖浆尾巴。
谢怀霜的声音我也听不清,只是看见他嘴唇一开一合。
“你脸好红。”
——在留在琳琅楼的第二夜,我又一次在半夜猛地坐起来。
喧闹声潮水一样霎时退去,屋内分明安安静静,只有一点月影透过窗纸昏昏照进来,偶尔一点鸢机的声音自夜空中远远划过去,满室寂寂中我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
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旁边,隔着一道山水素屏,我看见床帐下面没什么动静。还好,谢怀霜还在老老实实地睡觉,不会像方才那样盯着我看,更不会突然过来与我成亲……
……他怎么动了!!
揪着被子,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万分警惕地看着屏风后面床帐掀开一角,模模糊糊的人影被月光拉长。
我又往后缩了缩。被他的影子碰到感觉都好像被烫到了。
“怎么了?”
他的声音比白日里稍微软而沙哑一点,带着刚醒的意味。眼前又晃过去方才大红盖头掀开、谢怀霜挑起来目光看我的场景,现在看他一眼我都觉得耳后一阵热,不由得错开目光。
偏生谢怀霜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想要跟他说话就只能碰到他的手心。从经验来看,三句话之内,我只要不理他,他一定就坐不住了。
“你是……你醒了吗?”
果然,要说第三句的时候,他就撑着床沿站起来,鞋袜也没穿就要摸索过来。我咬着后槽牙,推开被子绕过屏风,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按回去,然后立刻松手。
谢怀霜被按回床边,愣了一下,抬着头很疑惑地看着我,等着我给他解释。
“睡不着。”我迅速写,“随便起来转转。”
谢怀霜偏一偏头,噢了一声:“你现在也还是睡不着吗?”
我心里乱七八糟,在他手心随便点了两下。
做了这样的梦,能吓得我接下来的半宿都睡不着——万一睡着了,又梦见和谢怀霜成亲了怎么办?万一……
袖子被扯了扯,我低头,见谢怀霜开口:“外面有没有星星?”
问这个做什么?再说了,他眼下当我是什么,他的眼睛吗?
想得倒美。
推开一点窗户,我看见外面一钩弯月,星斗错落,关了窗回去告诉他:“有。”
谢怀霜两手撑在床沿上,目光乱晃一圈,落回我身上——他现在找得真的很准。
“我睡不着,就数星星。”他仰头说,“我觉得很管用的。”
管用吗?
也许他的星星都是安安静静的。但是我的漫天星斗中间到处都是他的剑影,越看越睡不着。
——可恶。凭什么他的星星里面就没有我?
我在他手里很不服气地写下来:“对我不管用。”
相当不管用。只会让我想连夜造出来一把更好的兵器。
碧绿色晃了一下,隐回层层帷帐影里面:“好吧。”只是顿了片刻又探出来:“我还听说……和人说说话也比一直自己躺着有用的。我没试过。你试过吗?”
“没试过。”
“那试一试。”谢怀霜笑了——虽然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也许管用呢。”
他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就显得没那么可恶,一点玉兰展开半寸花瓣。我把他又塞回被子里面,只露出来左手。
“你要说什么?”我很勉强地告诉他,“我可以稍微陪你聊几句——只几句。”
谢怀霜眨眨眼睛:“不是你睡不着吗?怎么成了‘陪我聊几句’?”
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你要说什么?不说我就走了。”
谢怀霜想了片刻,问我:“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也问我一个问题。这样行不行?”
我在他手上点了两下,听见他道:“你在这里,花了多少钱?”
……上来就拣着我不爱听的说。
“管不着。”
他哦了一声,点一点头:“你问吧。”
问他什么呢?若说是西翎神殿的那个神气的巫祝,我有一千个一万个问题想问,但若说是安安静静、长发披散的谢怀霜,我却又一个都问不出来。想了很久,我才在他手心写下来第一笔。
“你讨厌我吗?”
谢怀霜眼睛抬起来,静静地落在我身上,停了很久才慢慢开口:“算不上。”
什么叫算不上呢?
我来回嚼着这几个字,又听见他道:“那你讨厌我吗?”
于是我立刻也告诉他:“算不上。”
慢慢猜去吧。我想不明白,他也别想要想明白。
有仇当场就要报!
谢怀霜却没生气,竟然还笑了一下——他是不是还没睡醒,这一会儿功夫笑了两三次了。过去十年他有对我笑过一次吗?
难道说他就这么讨厌我,对谁都笑,对过路人也笑,偏生对我不爱笑。
当然了,我也并不稀罕就是了。一点都不稀罕。
谢怀霜还抿着嘴,只在唇角留着一点笑色:“该你问了。”
其实有一个问题盘旋在我心上很久。我想了又想,在他手上写:“不太好的问题,能不能问?”
谢怀霜沉默一下,点头:“能。”
我斟酌了几遍词句,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又抬起来,而后又落下去,又抬起来。
“你也是被骗到这里的吗?”
谢怀霜没什么很大的反应,嗯了一声:“算是。”
轮到他来问了,这次他也犹豫一下才开了口:“你到这里,原本是要做什么?”
……想问我是不是来逛青楼的就直说。
其实也没有约定好一定要实话实说,但我觉得到现在为止他都在说真话,于是也不想骗他。
他都已经被骗来此处了,我怎么能也跟着骗他呢?
“来找你。”
“找我?”
重帐淡月之下光线昏昏,我脑子也跟着在低声言语里面昏了,这一问我才猛然清醒过来这话说得可疑。
——若是不相识的人,如何找专程来这种地方?
我很紧张地盯着谢怀霜——他不可能察觉不出来。那他若是问我的身份……
“该你问了。”
他竟然一句都没再追问,轻飘飘地揭过去了这个问题。
也许是当真还没睡醒?
我半信半疑,观察着他的神色,又问他:“你受伤很重,是被人所害?”
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我从昨晚想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常人近不了他的身。神殿要靠他撑面子,没理由害他。铁云城倒是有心做掉他,但是连我都做不到,旁人更做不到。
能是谁?
谢怀霜轻轻地啊了一声,摇头:“不能完全算是。”
……他这个人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打哑谜一样?方才是“算不上”,这会儿又成了“不能完全算是”。
一个剑客,经脉都废了,还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毒以至于丢了眼力与耳力,不是旁人害的,难道还能是自己做的不成?
指望不上他这个谜语人。还是我自己来查算了。
总之不管是谁害他落到这个境地,都别想着全身而退。
又该谢怀霜来问了。他睫毛落下去,影子颤了几下,又抬起来,两汪深深碧色望着我。
“当真算不上讨厌我吗?”
最讨厌你。最讨厌你。
手最近很不听话——梦里梦外都是,在他手心写出来的东西跟我想的又两模两样。
“当真。”
谢怀霜眼睛就眯起来一点,偏了偏头问我:“那你现在还想不想知道,师姐那日与我说了什么?”
怎么提起来这个?
立刻就回答好像显得我很着急。我忍了一点功夫,才很矜持地在他手上写:“你若是想告诉我,我也可以听一听。”
谢怀霜的左手微微合起来,指尖碰上我的指尖,一触即分。
“她说,”谢怀霜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慢慢道,“日后,我愿不愿意同你走。”
猜来猜去原来是这个,我都问了几百遍了不也是——
等一下。我盯着他。那日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没有摇头,眼角很快地瞟我一下。
还未来得及高兴,他又轻轻地说下去。
“等到解决了琳琅楼的事情,假设我运气还算好。”他轻轻道,“但是我还不知道你要带我到哪里……”
他又念出来了几个字,声音很轻,却一瞬间在我耳边炸开惊雷。
一字一顿地,他念出来我的名字:“祝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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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自己演得很好的小祝和早就看出来但是陪着演的小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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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把六篇文献(?)看完就file之前的零零碎碎小段子,长一点/已完结的单独开一本塞进去,短的塞作话。另外我终于写到小祝开窍了恍然大悟“啊原来我爱他”了,爽爽爽。但是现在只有我自己能吃到桀桀桀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