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骤雨

　　梁鸿宝在店里的台历上用红笔圈出一个日子，然后挨个日子数了一遍。

　　数完她更焦虑了。店里没人，上午的客人总是稀少点。只有门铃不时被风吹得当当响。

　　她打开手机网页，开始搜索。

　　“如何备孕？有利于怀孕的姿……”杨敏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梁鸿宝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屏幕捂住。

　　“你怎么来这么早？”

　　“不早啦，是你看得太入迷。不会吧，人家谈恋爱都是想多过几天二人世界，你还急着怀孕。年纪轻轻，啧啧啧，想不通啊。”

　　梁鸿宝把手机按掉，“啧啧啧，年纪轻轻，不走正途，专门偷看别人手机。”

　　“坦率点我才能帮忙嘛。本来我还想跟你传授我妈的生娃秘籍，既然防我，我也不告诉你。”

　　梁鸿宝想想，痛快地承认：“嗯，我想怀孕。不然我们结不了婚。”

　　杨敏佳的大脸一下子凑过来，铜钱般的黑眼睛闪烁着探究八卦的心思。“你爸妈不同意，还是他爸妈？”

　　“我爸妈。告诉你了。生娃秘籍呢？”

　　“嗯，我妈还没传给我。”看梁鸿宝顿时拿起墨水笔对着她，她立马补充道，“你去我家吃饭啊，我现场帮你套我妈话，你就偷偷记下来。她七年生了三个孩子呢，个个又白又壮，都像我这样。你说她有没有秘籍？”

　　看梁鸿宝还不是很信，她立马又补充道，“我外婆生了七个，今年都88了。我以前听见我妈和我爸偷偷说话来着，说什么老徐家传，逢发必中。”

　　梁鸿宝将信将疑的，怀疑这是杨敏佳为了哄她去家里吃饭瞎编的。

　　杨敏佳告诉过她，她有次跟爸妈正好聊到工作，就说我有个同事长得跟做电缆生意起家的梁家千金很像哎，不光长得像名字还叫梁鸿宝。她说爸妈不信，说名字一样那肯定多的是，人还长得像，那就是胡说了。

　　在那之后，杨敏佳一直怂恿梁鸿宝去她家吃饭，目的就是向她爸妈证明，她才不是胡说。

　　梁鸿宝怕露馅不敢去，但其实她对杨敏佳的家庭挺好奇。

　　杨敏佳每天都生活得没心没肺。嘴上总是快快乐乐地提着我家抠门老头，我家迷糊老妈。带的盒饭每天都是他家老头子的手艺。他妈有时候打电话来，她接起来就是：“姐妹，有啥摆不平了，说。”

　　今天杨敏佳又热情邀约，晚上又是店休，梁鸿宝就答应了。就听见杨敏佳欢呼一声，就给他妈打电话：“妈，我晚上同事来吃饭，让老头多做两个菜。拿手的锅包肉做一个。哪个同事，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跟梁氏千金很像的那个。”

　　这才是正常的家吧，梁鸿宝想着。

　　进了家门，杨敏佳的嘴就没停过。她爸拿着炒菜的铲子，他妈拿着晒了一半的湿衣服，她弟拿着游戏机，都被她叫了过来。

　　“像不像，我没骗你们吧。你们还不相信。名字里的每一个字都写得一模一样。我跟你们说，以后鸿宝可以去做特型演员，我就做她经纪人。我们就是最佳拍档。”

　　梁鸿宝就像个马戏团最受欢迎的猴子，被她兴高采烈地介绍给全家。

　　老头笑着听了一会，突然大叫着冲进厨房，“我的蹄髈要烧焦了。”

　　杨敏佳的妈妈急着拿手机，说要拍张合照，到时候发给小姐妹看看像不像。

　　梁鸿宝有点着急，她不想留下照片，但又不好明说。

　　正犹豫着，敏佳护住她：“姐妹，你这个有点过分。我就带给你们看看，你们还要发给其他人啊。那不烦死我朋友，她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不准拍!”

　　她弟明显对游戏更感兴趣，对她说了一句：“感谢你能忍受我姐聒噪，多谢。”就被杨敏佳一脚踢走了。

　　吃完了晚饭，打着饱嗝嘴上还留着红烧蹄髈的肥油，躺到敏佳床上去。

　　两个人都把脚翘在白墙上，嘴上按了一张面纸吸油。

　　女孩子的房间小小。墙上贴了各色动漫图片和明星海报。有些已经变色，明显年代已久。漫画、杂志还有流行小说堆满了墙角一个木色书架，飘窗上两盆小花。一盆粉色长寿花，一盆快开败了的三色堇。

　　梁鸿宝的眼神在一张崭新的明星海报上停留了一会。

　　杨敏佳注意到，问她：“你也喜欢小童？”

　　“不，我从不追星。”她斩钉截铁地否认。

　　敏佳说：“我就不一样。谁帅我就迷谁。我最近挺迷他的，特别喜欢他《引山关》中的演的少年侠客。既痴情又有演技，特别女主角死了后他跟着殉情那一段，我跟着哗啦啦掉眼泪。不过他不算红，连三线都轮不上，所以老演不到好剧。但就是这样，还总有些无聊的八卦小报总抹黑他，说他是伴富婆起家。人不红所以小报也敢欺负，反正我不信。”

　　梁鸿宝笑笑，不想揭穿她美梦。

　　她转了个话题，“真羡慕你，好温馨。”

　　敏佳以为她说房子，“我妈听见晚上有人来特意打扫的，这花也是她今天临时买的，说我房间不能见人，只能放两盆花装点一下。我妈特好面子，因为家里房子小，所以每次来客人，就一定要提前花功夫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让她不要动我房间，她还不听。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别人夸一句，你家真漂亮啊。对了，你等会一定要跟她说这句，她肯定超级开心。”

　　“所以你房间平时是什么样，像猪窝？”

　　敏佳挠挠脑袋，“那倒不至于，就是东西多一点，乱一点，有可能进门会踩到衣服摔一跤之类的。”

　　梁鸿宝想到上班第一天时，看见杨敏佳额头肿个大包，说是摔跤摔得。她原来还不信，哪有人这么大了还走路摔跤，没想到原来是真的。

　　“你不知道。我家有三个小孩，所以在我姐嫁出去之前，我都是和我姐一个房间。从来没享受过私人空间。偏偏我姐是个死洁癖，东西不按她的意思放，她能盯你唠叨一整天。所以她一嫁出去，我就放飞自己了。怎么舒服怎么来。现在变成我姐夫受苦了，听说我姐天天要他洗完澡才能上床。”

　　“洗澡才上床不是常识吗？”

　　“谁说的，我就经常不洗澡。懒起来我还不洗脚呢。现在我们两个都没洗澡啊。”

　　“……现在我感觉房间里充满了臭脚丫的气味。”

　　敏佳咕隆坐起来，举起自己的脚，“不会吧，我又不是汗脚。难道是你的脚臭？你自己快闻闻。”

　　梁鸿宝不想闻自己的脚，敏佳就把两个人的袜子各扯了一只，晃到她眼前，“快闻闻，到底是谁的脚臭？谁是臭脚第一名。”

　　梁鸿宝笑得肚子都疼了，像个虾米一样蜷在床上啊哟啊哟地叫唤。偏偏敏佳妈这时候来给他们送切好的梨子。

　　看见敏佳举着臭袜子，敏佳妈一手抢走塞在口袋里。“死小孩，还让不让人吃东西？在面孔前面举着臭袜子谁还吃得下。我给你都扔阳台外面去。”

　　敏佳说：“你可别扔，里面还有一个臭袜子是鸿宝的呢。你要扔了她可要光着一只脚蹦回家了。”

　　敏佳把头伸过去，硬让她妈喂了自己一块梨，然后一边嚼着梨一边给鸿宝使了个眼色。“妈，你怎么把我生得这么好的？”

　　“你哪里好，看着我就来气。跟没毛的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那我姐总好了吧，我弟好，你说说，你怎么生的。”

　　“怎么？”敏佳妈眼神突然警惕，“没头没脑打听这个干嘛。”

　　“那还不是……我们店里女老板要生二胎，我帮她取取经拍老板马屁呢。”

　　“哦，多吃白的东西，比如梨子荸荠，生的孩子就雪白。我生你时就因为口味变了，爱吃香蕉，你就没你姐白……”

　　“那要照你这么说，爱吃卤蛋，生的小孩还漆黑了？”敏佳撇嘴问道。

　　“对啊，”敏佳妈说，“你看你弟黑吧，就是因为我那时候多吃了几只你爸卤的酱猪蹄。”

　　杨敏佳对着梁鸿宝摆出个苦脸，“看来我这马屁也拍不成了，我妈这个经验听起来没半点可靠的。”

　　“谁说不可靠了。你姐现在就按我说的在备孕呢。”敏佳妈突然噼里啪啦地说，“夏天怀，天热就容易中标。多吃热的少吃冰的东西，体质冷了就不容易生……”

　　走廊里的感应灯年头久了，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掉下来。

　　亮了不过三秒又暗了。敏佳连着跺脚三下，声音大得震落了灯头的灰尘，它才又亮了起来。

　　梁鸿宝穿上鞋，本来已经走出了门。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回头对门内的敏佳妈说：“阿姨，我忘了说了，你家真漂亮。”

　　敏佳妈的笑像朵大红花似地，红艳艳地绽开在狭小的屋子里。而杨敏佳的笑声衬在背后，像鸭子似的呱呱呱呱，不合时宜。

　　敏佳妈恼羞成怒，打了敏佳脑袋，“死小孩，你笑什么笑。你难道觉得咱家特别丑。好好跟你同事学学。下次再来玩啊，鸿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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