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陈叔和姜鹏又待了一阵，仔细叮嘱了沈澜晞一番，直到护士进来提醒病人需要安静休息，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陈叔临走前还特意看了陆景珩一眼，眼神里的含义依旧复杂难辨，而姜鹏则是对陆景珩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眼神里多少带着点“这里交给你了”的无奈。

　　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瞬间将空间里的空气抽紧。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澜晞靠在摇起的床头，目光落在窗外。阳光很好，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树影随风轻轻摇曳，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可她心里却像是被一团乱麻塞满了，理不出头绪。胃部的隐痛还在持续提醒她昨晚的狼狈和不堪，而身边这个男人的存在，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她能感觉到陆景珩的视线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让她无法忽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走，守了一夜还不够吗？出于对代理律师的“人道主义关怀”？还是……别有目的？

　　她不想去深究，也没有力气去应付。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舔舐伤口，整理混乱的思绪。然而，开口赶人？似乎显得太过河拆桥，毕竟昨晚是他送她来的医院。可不赶人，这种沉默的、充满无形压力的共处，又让她浑身不自在。

　　最终，她选择继续保持沉默，闭上眼睛假寐，试图用这种方式隔绝外界，也包括隔绝他。

　　陆景珩同样沉默着。

　　他坐在椅子上，姿势看似放松，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他看着病床上那个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睫毛却微微颤动的女人。她显然在装睡，那紧绷的嘴角和不时轻蹙的眉头泄露了她的真实状态。

　　他有很多话想问。

　　想问她昨晚为什么要去见陆景琛？明明撒谎骗了他。想问她到底喝了多少酒，能把胃折腾成这样？想问她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还要硬撑着冒雨跑出去？是真的不怕死，还是……仅仅是不想和他有更多牵扯？

　　这些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但每一次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顾虑。

　　怕什么？怕听到她公事公办、疏离客气的回答？怕她再次用那种急于划清界限的态度刺痛他？还是怕自己那超出常理的关心和怒火，会让她……会错意？

　　“会错意”这三个字让他心里莫名烦躁。他陆景珩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想法？尤其是女人的想法。他接近她，一开始纯粹是看中了她的能力，需要一个像她这样 sharp、不按常理出牌又能豁得出去的律师。这场“醉酒入住”的戏码，也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地掌控局面，观察她是否真的值得信任。

　　然而，这几天的相处，就像是在一幅原本只有黑白线条的设计图上，不经意间泼上了色彩。他看到了她的精明算计，也看到了她底线分明；看到了她的牙尖嘴利，也看到了她偶尔流露的、与外表不符的脆弱和倔强。

　　昨晚，当她像片破碎的羽毛晕倒在他怀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心脏那一瞬间的骤停。那不是对一个有价值合作对象可能失去的惋惜，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直接的……恐慌。

　　这种感觉很陌生，很不“陆景珩”。他讨厌一切脱离掌控的事情，包括他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

　　所以，他不能问。至少不能现在问。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语气，让那些带着焦躁的关心听起来更像是指责，也怕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异常，会打破目前这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他还没弄清楚自己对沈澜晞这超乎寻常的关注究竟算什么。是欣赏？是探究欲？还是……别的什么？在弄清楚之前，他不想轻举妄动，也不想给她任何错误的信号。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病房内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澜晞假寐都快变成真睡的时候，陆景珩终于站了起来。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让沈澜晞的心也跟着一跳，她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陆景珩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那种疏懒，眼底的疲惫被很好地隐藏起来，只剩下一点让人看不透的深邃。

　　“你好好休息，”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先回律所了。”

　　沈澜晞愣了一下，随即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像是压着的石头被搬开了一角。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好。”

　　没有多余的客套，也没有询问他是否会再来。仿佛他只是完成了一项临时任务，现在任务结束，各自回归原位。

　　陆景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迈着长腿离开了病房。

　　门再次关上。

　　这一次，病房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空气仿佛都变得轻盈了许多。沈澜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枕头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她需要休息，需要尽快好起来。陆景琛的威胁还在，官司要打，律所要运转，她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病床上，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琢磨那个心思难测的陆景珩。

　　她闭上眼睛，努力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驱赶出去。

　　然而，沈澜晞并不知道，陆景珩所谓的“回律所”，只是一个借口。

　　他高大的身影并没有走向医院大门，而是径直拐进了楼梯间，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小陆总。”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练的男声，是他的特别助理，林哲。

　　陆景珩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散步的病人和家属，眼神冰冷锐利，与刚才在病房里的沉默判若两人。

　　“查清楚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寒意。

　　“基本清楚了。昨晚在‘静轩’，陆景琛确实约见了沈律师。据我们安排在附近的人观察和内部渠道的消息，陆景琛试图灌酒，并且开出了双倍价格，要求沈律师退出官司。”

　　陆景珩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双倍价格……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陆景琛是如何用权势和金钱步步紧逼。而沈澜晞……

　　“她拒绝了。”林哲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沈律师态度很坚决，坚持代理合同和职业操守。陆景琛是带着怒气离开的。”

　　拒绝了。

　　陆景珩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料到以她的性子，未必会轻易被收买，但亲耳听到证实，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微澜。在那个女人看似财迷现实的外表下，确实有着一根不肯弯曲的傲骨。

　　但这根傲骨，也让她彻底得罪了陆景琛。

　　“小陆总，陆景琛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他离开‘静轩’后，联系了几个地下钱庄的人，虽然具体内容不清楚，但估计是针对沈律师或者律所的。”林哲的声音带着担忧。

　　陆景珩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寒冰。陆景琛，你果然还是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两件事。第一，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好沈澜晞和那个叫姜鹏的合伙人，还有他们律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汇报。”

　　“是。”

　　“第二，”陆景珩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给我好好‘回敬’一下我那位好大哥。他最近不是想拿下城东那块地吗？把他暗中操作、违规竞标的证据，‘不小心’漏一点给纪委的人。另外，他养在外面的那个小模特，想办法让她‘偶遇’一下我那位即将从国外回来的大嫂。”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

　　“明白，小陆总。我马上去办。”

　　挂了电话，陆景珩依旧站在窗边，目光幽深地望着远方。

　　沈澜晞拒绝陆景琛，是她的选择和底线。但这并不意味着，她需要独自承受来自陆景琛的报复。

　　这场游戏，既然他已经入场，就不会只做一个旁观者。无论是为了官司的顺利进行，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转身，离开了楼梯间，身影消失在医院的走廊尽头。阳光透过窗户，将他离去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种暗流涌动的危险气息。

　　病房内的沈澜晞，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沉入了睡梦之中。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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